作者:凉蝉
愕然的隋司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第二次入侵开始了。随即是第三次、第四次……隋郁把向云来抱起的时候,向云来已经踏足他的海域超过三十次。
太过迅速的入侵和撤离让隋司难以承受。向云来自己也非常害怕:他从未经历过这样迅疾的巡弋,也不知道这种入侵频率会不会伤害自己——但一定会伤害他人。
他不想入侵汤辰,但雾气不受他的意志左右。唯有隋郁,向云来用最后一丝清明拉开与他海域的距离。他已经很熟悉隋郁的海域,也知道怎样跟隋郁共振。他吃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去触碰隋郁。
车子超速开出王都区,在出口处不巧遇到了醉酒斗殴的客人,黑兵正在调解处理,人头汹涌地挤满了半条路。车子无法通行,向云来透不过气,放下车窗想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但他才跟外头的黑兵对上目光,眼前立即一花——数不清的海域纷至沓来,像破闸的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蜷曲着十指发出无声的尖叫。车外拥堵的人群中,哨兵和向导纷纷打晃。刚刚还在互甩拳头的两个男人一瞬间倒地,亲密地抱在一起。围观的人们和黑兵左摇右晃,稍微年长一些的从短暂的入侵中清醒过来,猛然哭叫:“是他吗?他又回来了?!钟楼……钟楼!”
人们试图从混乱的路口离开,但袭击仍在继续。隋郁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关闭车窗。他知道向云来彻底失控了:他的海域在这短暂的数秒钟之内,被向云来踏足了四次。
向云来抽泣着,连隋郁在他耳边重复警标也听不进去。隋郁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再次使用另一种可行的警标。
用舌头打开向云来紧闭的嘴巴,隋郁扶着向云来的后脑勺,让他微微昂起头。这次没有撕咬,也没有损伤向云来的嘴唇。就只是亲吻,浓烈的,缱绻的。
向云来清醒了一瞬间。
“控制住自己,可以吗?”隋郁说,“我要开车,很快就到二六七医院……”
“不能去医院……医院里哨兵和向导太多了。”向云来说,“如果我入侵了正在做手术、正在抢救病人的医生的海域……”
隋郁没想到这种可能,连忙道:“好,不去。那我送你回家后,我再去找秦戈。”
向云来抓住他的衣角:“不行,留在王都区也危险。刚才……我感觉我快死了。”
隋郁心痛得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他抚摸向云来的脸庞,低声问:“我们去哪里好呢?”
“去你家。”向云来说,“你家,单独一层,只有一户,是不是?”
隋郁立刻叮嘱他坐好。向云来把自己的食指咬得鲜血淋漓,隋郁不停超速闯红灯,终于穿过大半个城市,顺利回到公寓。隋郁抱起手脚无力的向云来回到家中。客厅里仍是那张孤独的大床,但电视、游戏机、地毯已经齐备。隋郁把向云来放在床上:“我知道秦戈和谢子京住在哪里,我去他家把他抓过来……”
向云来揪着他的衣领拼命摇头。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进你的海域,但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隋郁蹭了蹭他的鼻尖,“听话,好吗?”
向云来的手脚却缠了上来,两个人瞬间贴得没有空隙。
“你帮我。”向云来把他拉到自己身上,“你用任东阳那种方法,帮帮我。”
第65章
向云来滚烫的身体紧贴隋郁,那亲近和摩擦的方式无端地令隋郁恐惧,恐惧到头皮发麻,体内却有别的念头因此膨胀,膨胀得让他慌乱。他尝试把向云来推开,但刚刚分明还手脚没力气的人,竟像软体动物一样死死束缚他。
“帮帮我……”向云来几乎在哀求他,甚至眼泪从眼中无意识地流出,“我的脑袋里……太多、太多东西了……我要疯了!我要疯了,隋郁!!!”
他抱着隋郁像遭遇灾难的孩子抱着最贴心的玩具,带着无限恐慌和依恋。他的眼泪沾湿了隋郁脸庞,向云来起初还能看清隋郁的眼神,但很快,他自己的目光因为海域的混乱而迷离涣散,连说话都难以支撑。
隋郁是救命稻草,他只能依赖隋郁。可隋郁什么都不肯。他开始呜咽,发狠地撕扯隋郁的衣服。
无数次地、迅速地进出他人的海域太过痛苦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确信:自己在呼吸间踏入了某些防波堤极其脆弱、而且没有防护意识的海域之中,甚至穿过茫然的自我意识,进入了他人的深层海域。
意料之外的深潜会让巡弋者遭受无比强烈的冲击。毫无防备的向云来像赤身之人掉落在野蛮的荆棘地里。人性中污秽的、虚无的部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先席卷了他的意识。他的意识在抗拒一切,神经却无比顺畅地接收着所看、所听、所感的万事万物。
他的海域里,海啸已经爆发了一万次。他每进出一个人的海域,就有一堆碎片落入他自己的海域。他没有时间清理,连分辨都做不到,已经彻底被堆满信息的废墟掩埋。
由于短时间的共振太过强烈且频繁,从这一个人,到那一个人,他不断地、无意识地调节共振的频率,以至于根本无法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从恳求隋郁到憎恨隋郁,只跨越了一秒钟:“如果我死了,杀我的人就是你!”
向云来恶狠狠地骂他,却又急切地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由于失控,两个人的性信息素正在房间里四处流窜。向云来喉咙呜咽,伸出舌头去舔隋郁的鼻尖,咬隋郁的嘴唇。隋郁曾给过他又痛又热烈的吻,现在却像卫道士一般古板僵硬。僵硬就是回避,就是不喜欢,就是憎厌,就是遗弃。向云来的念头像雪崩一样不可回头,从憎恨隋郁到憎厌自己也只隔了一秒钟,他哭着说:“你不喜欢我……”
自持的神和无耻的人在隋郁的脑子里打架,而向云来的入侵仍在持续。他甚至无法信守“不进入隋郁海域”的承诺,尖锐的刀子开始在隋郁海域里穿梭。每一次入侵都在削弱隋郁的意志,他任由向云来的手随意探索,但在听见向云来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不安了。
“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他的每一次表白都不合时宜,隋郁极力忍耐着不适和欲望,咬着牙说,“但我不想变成任东阳那样的人。”
向云来没有应他,但忽然中止哭泣,连在隋郁身上乱来的手也垂下了。
“……向云来?”隋郁拍了拍向云来的脸。向云来睁着眼睛,茫然的,失焦的。
隋郁坐在床上,把他拉起。向云来软绵绵倒在他的怀中,隋郁吓坏了:“向云来,回答我!”但向云来仍有呼吸,只是如同人偶一般,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一个念头在隋郁头脑里掠过:向云来陷入了解离。
调剂师的课程上,秦戈曾花一整节课来分析调剂师的“防卫机制”。被巡弋者的海域会出现海啸,海啸会伤害巡弋者,而“防卫机制”就是调剂师保护自己、从海啸中安全撤离的方式--但启动防卫机制,调剂师的海域将承受巨大的、深刻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可修复的伤害。
进入他人海域如同涉足未知的沼泽。不知道深度,不知道是否隐藏着危险的动物,不知道是否有毒,调剂师能依赖的只有潜伴,防卫机制是断臂求生的终极方式。“海域学”中定义的“防卫机制”共有四个级别,每个级别都有不同的反应,而每一种反应,即便是暂时性的,也一样会给调剂师带来伤害。
向云来钻进隋郁的怀中。他神态和眼神仍旧茫然,但异常忠实本能,双手比方才更急切地撕扯着隋郁的衣服。
隋郁非常确定,向云来无意识地启动了三级防卫,解离和退行。他的人格、意识短暂地与这具身体分离,就像人站在高层的阳台上看雾气茫茫的街道,街道存在,路人和车辆存在,但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他无限地升高,无比的轻盈,像气球悬浮在整个世界的大气层之外。同时,他的一部分意识退行到孩童状态,摒弃社会规则,完全屈服于欲望。
隋郁抱着向云来倒在床上,想起的是秦戈一次又一次的厉声强调:一旦调剂师启动防卫机制,在他们身边的潜伴请使用一切可行的手段,无论是语言警标还是行动警标,无比以最快的速度把调剂师从海啸中拉出来,并让他解除防卫。
隋郁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能这样做。他必须这样做。他不想。他很想。
向云来睁着眼睛,蜷缩在隋郁怀中,仰头像小羊一样吻隋郁的下巴。隋郁浑身紧绷,低头时看见向云来的鼻孔里流出蜿蜒的血。
他终于吻了下去。鲜血让他心疼,但又令他昂然地亢奋。
可惜的是,第一次很快结束了,因尴尬而脸红的隋郁怔愣看着向云来。
向云来又一次进入了他的海域。但这一次和刚刚完全不同:向云来进入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意识像云一样漂浮在被风雪覆盖的山岭之上,浏览一切。
他进入隋郁海域的时间和高潮的时间一样长,瘦削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向云来眼中的茫然随着解离状态的消失而消失。他也脸红,红到耳朵上,红进眼白里。他张开双手揽着发愣的隋郁,隋郁不敢彻底压在他身上,用双臂支撑自己的体重:“对不起……”
他说一句,向云来就昂起头吻他一下,总要打断他的话,不让他有道歉的空隙。鼻血不再涌出来,但仍未干涸,他们脸贴脸地纠缠,血糊了向云来半张脸,也沾满了隋郁的脸庞。
“你变丑了。”向云来笑他。在这场情事里他是绝对的主导者,控制节奏和气氛,也完全控制着隋郁。
隋郁解开向云来的衣服,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在白皙的皮肤上印满血的吻痕。
空荡荡的冰箱如今塞满了食材,向云来问他什么时候去采购,隋郁说:我开始盼望你来做客的那一天。他一边回答,一边把发晕的向云来抱上餐桌。他不知道隋司打了多少药,不知道是否超出安全剂量,但向云来的症状仍旧持续着,他们做的一次或者两次,完全无法让向云来恢复正常。
家里的一切地方都可以延长这疯狂的氛围。向云来兴奋的时候,会贴着隋郁的耳朵说一些难以置信的话。隋郁原本能够在向云来面前扮演巧舌如簧的翩翩君子,但今日他完全应对不了这样的话,脸火辣辣地红,只能小声应:“好。”
他们关了灯,拉上纱帘,身影重叠在23楼的窗户上。向云来想拉开帘子,隋郁却不肯。但动作太大,向云来揪窗帘太紧,哗啦地把隋郁装上去没多久的帘子拉掉了一片。“好劣质……”向云来笑得颤抖。隋郁和向云来滚进云雾般的纱帘里,无端地想起婚纱店里披着乱糟糟头纱的向云来。新娘,穿嫁衣的新娘。这念头太怪异了,但他掀开向云来裹在身上的白纱帘子时,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想象成享受新婚的那个人。
他们还造访了封闭的阳台。阳台留着一扇窗户,能看见遥远的山景。晨曦照在他们汗淋淋的皮肤上,向云来甚至晕厥了几秒,清醒时他晃着晕乎乎的脑袋笑:“差点摔下去了……差点就要跟你死在一起了。”
这话也很像誓言,他说完便立刻觉得矫情又害羞。隋郁却捧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啄吻:“我可以。我很荣幸。”
结束了疯狂的十几个小时后,向云来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洗澡时没清醒,隋郁做饭时把锅摔在地上也没清醒,梦像长长的糖葫芦,一个接一个串连不断。说不清是噩梦还是寻常梦,总之尽是那些陌生人的海域。大多数时候,他在冷冰冰的雪里行走,前后左右都看不见隋郁的影子。
他喊了一声“隋郁”,立刻便有人握住他的手。向云来猛然从梦中惊醒,隋郁就坐在床边地上,牵着他,紧张又担忧。
向云来躺在干爽温暖的被窝里回忆。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攥紧了隋郁的手:“你很离谱。也……也太多次了吧……”
隋郁的脸红得与他不分伯仲:“我也觉得……”
两人都顿住了,又各自移开眼神。向云来看天花板,隋郁给向云来掖被子。“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向云来慢吞吞转身,换了个俯趴的姿势,“那个,谢谢你啊。”
“不客气。”隋郁说,“对不起。”
向云来:“是我提的要求,你作为我的潜伴,只是遵照我的意愿去做了一些事而已。”
隋郁:“是的。对不起。”
向云来接不上话了。既然说“没关系”,隋郁不肯接受,那就……他嘀咕:“是啊,你对不起我。”
隋郁仿佛狗儿扑到床边。他甚至不敢坐在向云来身边,只有眼睛明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向云来浑身不适。即便跟任东阳厮混,他也没经历过这等程度的疯狂。他动动手指,想象自己是城堡中的贵族:“先给我来点儿吃的喝的吧。”
隋郁厨艺很好,为了减少跟他人的往来,他曾长时间在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岛上独居。向云来其实食不知味。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而是没想好怎么处理当下的情况。
他甚至有点儿感激隋郁:隋郁的“对不起”把这件事变成了隋郁的责任,和向云来没一点儿关系。是隋郁强硬,是隋郁自作主张,他是一个愿意担起这份责任的成年人。
只不过,隋郁的“对不起”让他们之间的变化,成了一种错误。隋郁要把自己的行为跟任东阳区分开,毋庸置疑——这是“错的”。
我希望这是错误吗?我怎么看待隋郁?向云来很想仔细地思考,但是一碗面条没吃完,他就垂下了脑袋。隋郁把他抱回床上,他喃喃道:“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药……我海域已经恢复了啊,怎么还是晕乎乎的?”
象鼩从肩头钻出,依偎向云来的脸颊。身旁就是它最喜欢的隋郁,它左看看,右看看,艰难抉择。向云来把它弹到隋郁怀里,自己很快睡了过去。睡眠中他也时常是皱着眉头的,象鼩的形态如同在水波中动荡一样,并不稳定。
……是没做够吗?这个荒唐的想法在隋郁脑子里闪现。他被自己的无耻惊得失语。坐在床边的地上,他的下巴搭在床沿,仔仔细细地看向云来的睡相。无耻就无耻吧,他对自己说:反正,只是想想。
反正,只有这一回。
他内疚,不安,被罪恶感环绕。但这些都像冰雪一样在难以言喻的幸福里消融。他轻轻地圈着向云来的手指,祈祷这一刻可以永恒地铭刻在自己的海域中。
他听着向云来平缓的呼吸,打开便携终端机里的培训课件,开始重新阅读《海域学原理》这一章的课件。
按道理说,在哨兵和向导结合过程中,最亢奋最极致的那个时刻,他是可以看到向云来海域的--这是哨兵唯一能够进入向导海域的瞬间。它很短暂,但给人的感受却极其美好舒适,如果进入的是一个平和温柔的海域,哨兵总会用“惊喜”和“幸福”来形容这一刻。“海域学”研究史上,有学者曾写过六十七篇诗歌赠送给自己的五十二位情人,并把这个瞬间命名为“辉阳时刻”。
但隋郁没有看到向云来的海域。
他们经历了多次“辉阳”,但隋郁从来没看到过向云来的海域。
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海域。
第66章
向云来在隋郁家总共呆了三天。期间手机没电关机,隋郁给它充上电后,才开机,便看到无数个汤辰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用向云来的手机回拨过去,得知向云来很安全,一直神经紧绷的汤辰顿时在电话的另一端哭出声。
隋郁带着向云来离开之后,她躲在那小楼附近,半小时后才见到邓老三搀扶着隋司走到路边。隋司看起来不比向云来好,始终软绵绵地靠在邓老三肩膀上,夜风中远远地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一辆低调的面包车开过来,把人接走了。
邓老三只来得及锁上小楼,无法分身去堵上教堂后面的通风口。汤辰做了一件危险的事情:她迅速回到教堂,带着绳索再次通过通风口下落到饲育所。她的行动非常快,不仅捡走了上层与下层所有的纸张,甚至连邓老三遗落在上层的、装着蓝色药液和注射器的小盒子也一并带走了。
第二天,她在家里得知,同光教教堂昨夜失火,半个房子都烧塌了,连后院的水井也被房屋倒塌的废墟掩埋。
看到这个消息的汤辰止不住颤抖。她很想很想找人说说话,向云来联系不上,但意外的是,邢天意来了。
这一日,孙惠然很奇特的没有在家里呆着,早早出门,但不知去做什么。中午时邢天意来看汤辰,问她昨晚怎么夜不归宿。汤辰蜷在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颠三倒四地说饲育所的事情,但隐去了向云来的意外。
邢天意脸色很糟糕:“你怎么能自己去?你应该叫上我。”
汤辰:“你昨晚不是跟吸血鬼约会吗?”
邢天意:“谁会在朋友家里跟对象约会啊。”
汤辰:“她是你对象啊?”
邢天意:“那我宁可现在就死。”
她也挤在那单人沙发里,两个人坐得挤挤挨挨。汤辰靠在邢天意的肩膀上,半天才说:“我应该告诉我爸妈……我是说,把我养大的爸妈吗?”
她一直有一种愧疚:父母因为拮据而无法在还年轻的时候离开王都区前往更好的地方落脚,或者是父母因为无钱生活看病而不停争执、闹着要离婚的时候,她总会想到,是他们在教堂外捡回自己,为了救回生病的自己,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
然而真相十分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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