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你刚出生就价值60万。”邢天意说,“漂亮的向导小姑娘应该比我这种调皮顽劣的狼人小孩贵吧。”
她故意说得酸溜溜,汤辰却笑了:“你很罕有。”
从饲育所找回来的资料里,汤辰找到了邓春燕的那一张。来自北方的寒冷省份,打算离开不顺心的家人独自生活,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工作地点就在饲育所。
半页纸,二十多行字,就记录了邓春燕的一生。
汤辰反复地看那张纸,看呀看呀,直到把每个字都看得不认识。她不停地想,邓春燕离开饲育所之后怎么变成了臭烘烘的拾荒人?她怎么找到自己的幼儿园和小学?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她是知道汤辰在养父母身边会生存得更好吗?
汤辰也无法憎恨养育自己长大的那两个人。她从小体弱多病,直到高中毕业,都是父母亲自接送。天冷了怕她着凉,天热了怕她中暑,背着小小的她穿过乌七八糟的王都区去看病,总是包容她在工作和生活上的任性。
爱和怀疑煎熬她。她不知道父母这种是纯然的、对孩子的爱,还是挟带着恐慌的赌注。买下邓春燕孩子的买主,在记录中十分简短:经济条件尚可的夫妻,想要一个女儿,向导或哨兵都可以。汤辰没办法从这句话里解读出更多信息,她不知道爸妈买下她,究竟为什么。
她听过有人会故意遗弃,甚至杀死自己的孩子,因为那孩子是特殊人类。她也知道必然会有人想要一个特殊的、染色体变异的后代。但,真的就是这样吗?没有别的原因吗?他们“买下”的并非特定的自己,而是如同在商店购物一般,列举要求,由售货员从货架上取出可能符合的商品,客人满意吗,不喜欢的话再换一个……总有很多个可以轮换的孩子。
汤辰甚至想象自己和其他小孩儿都圆滚滚地被裹着,打上鲜艳的蝴蝶结,装进透明的方正大盒子,摆上自选寿司的环形传送带。她哇哇地哭,哭着看许多人评鉴她,挑拣她,像挑选一只宠物,一个毛绒公仔。
想象加固怀疑,怀疑催生怨恨,她脑子又转得很快,渐渐的连自己也都怨恨上了。
汤辰此刻靠在邢天意的肩膀上,一口气不带停地说了个干净。
邢天意却问了个怪问题:“你回来之后,汤明业出来过吗?”
汤辰:“没有。”她从汤明业那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再没让他出现。
邢天意:“怎么不让他帮你处理这么麻烦的问题?他的思维挺有逻辑的。”
汤辰:“这关他什么事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邢天意:“不错嘛,变勇敢了。”
汤辰抬起头。邢天意看着她说:“这么难受和痛苦的事情,你都没有缩回去。你比以前还要坚强,汤辰。”
汤辰:“坚强有屁用啊?”
邢天意:“你去质问你爸妈的时候会很有用。”
汤辰:“……我真的要去吗?”
邢天意:“叫上我呀,我载你去。我是你的朋友、姐妹,或者小狗也行,我还可以帮你吵架。”
汤辰:“我没想吵架。”
邢天意:“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来配合你。”
汤辰:“你那破演技……”
但她多了点儿勇气。她靠在曾陪伴自己回家的白色小狗身上。
“孙惠然回来如果见我俩这样坐着靠着,一定当场暴走,变成超进化型吸血鬼,立刻就把我俩咬死。”汤辰说。
“不用担心,她今天不到晚上回不来。”邢天意的发言很像带情人回家的出轨男人。
汤辰忽然察觉邢天意今天心情很好。她连忙追问,邢天意分享秘密一般压低声音:“她在外面干坏事呢。”
第67章
汤辰和向云来在饲育所大冒险的时候,邢天意从孙惠然口中得知了血族内讧的来龙去脉。
在亚洲地区活动的的血族长老是哈雷尔和拉斐尔。哈雷尔手下有弗朗西斯科和琳两个得力干将,弗朗西斯科是血族同盟的前哨,一直在中国活动,并且成功说服特管委通过了血族决议。琳则多在日本和韩国活动,她是个语言天才,擅长与人交际,性格和形式风格都像哈雷尔,是哈雷尔最喜欢的弟子。
拉斐尔的活动范围原本在欧洲,他并不习惯到亚洲来,但哈雷尔说服了他。他的弟子很多,但只有孙惠然频繁在中国境内活动。孙惠然得知“父亲”抵达中国,赶去见他时,拉斐尔曾为她完全变样的容貌大吃一惊。
拉斐尔喜欢研究,不喜欢交际,哈雷尔与他正好相反。在中国血族分盟的管理上,两个人渐渐出现了分歧:拉斐尔认为血族毕竟不是中国本土的原生血族,特管委对此多有忌惮,即便通过了血族决议,也应该低调行事;哈雷尔则认为血族决议是他们能够密切参与中国特殊人类管理的一个信号,他的目标是要在特管委的代表委员会中占据一席之地,他已经深入研究过特管委的机构架设和管理习惯,深信这些官僚机构与他过去数百年见过的、经历过的没任何不同。
代表委员会规定,只有被国内登记并承认的本土特殊人类种族,才能成为委员会的成员。但中国没有本土血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哈雷尔决定在中国转化50个血族,并且用这50位中国国籍的血族来争取特管委的认可。
但无论是他还是弗朗西斯科、琳,都不擅长转化,尤其在面对最难转化的亚洲人时。而拉斐尔是血盟中一等一的转化高手,研究过地球上几乎每一个人种的血液特征。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再次爆发了争执。拉斐尔拒绝这种目的性太强的转化。亚洲人对血族的病毒拥有一种难以克服的排异反应,拉斐尔在漫长的生命中尝试过转化亚洲人,但最成功的一位,也只活了几年。转化亚洲人等于用另一种方式杀死他们,拉斐尔追求的是血族漫长生存的可能,他不喜欢这样。
两人大吵一架,激烈到连住的别墅都掀翻了。孙惠然得知此事后赶来,但只见到哈雷尔。哈雷尔声称拉斐尔仍在气头上,谁都不愿意见。之后孙惠然就再也无法联系上拉斐尔,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弗朗西斯科带来的:拉斐尔因病死亡。
“哈雷尔和拉斐尔这样的血族长老,用你们中国学者的话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类’。和我,或者弗朗西斯科这种被转化的血族不同,即便新的病毒会对他们产生危害,但绝不至于这么快就死亡。况且拉斐尔是医生,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懂得最多、学得最深的医学研究者。他怎么会因为这样就死去?”孙惠然说,“我确信,他是被哈雷尔杀死的。”
作为管理中国分盟的两位长老,任何重要决定都必须在两人通过的前提下执行。拉斐尔拒绝转化,哈雷尔进入委员会的想法就成了泡影。而拉斐尔死后,哈雷尔就可以全权决定一切,直到新的长老从意大利赶来。
“我记得你说过,他们俩感情非常深厚。”邢天意问,“他们一同经历过无数次死亡和新生,彼此之间的关系比爱人、家人更深刻。”
孙惠然:“一个经历了500次死亡的血族,他就再也不会畏惧死亡了。无论是他自己的死亡,还是别人的死亡。”
邢天意:“你也是吗?”
孙惠然轻轻用手指缠着邢天意的头发,谈起另一个问题:“哈雷尔要把我交给危机办,这对他来说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危机办需要找到一个人为斗兽场事件负责,甚至揪出隐藏在斗兽场背后的人物,而哈雷尔迫切地渴望摆脱我。危机办里有一个狼人,叫作雷迟,你听过吗?”
邢天意点头:“听过,他在我们整个系统里都很有名。”
孙惠然:“我在他手里没有优势。他非常强大,而且善于跟血族战斗,他必定研究过如何对抗血族。”
邢天意:“他是狼人协会的会长,在狼人中很有威望。”
孙惠然紧接着问:“他结婚了吗?有没有老婆孩子?住在哪里?你帮我在你们系统里查一查。”
邢天意原本躺在她膝盖上,而孙惠然坐在汤辰最喜欢的沙发上。这句话一出,邢天意坐直了,抬头看孙惠然。
孙惠然:“你很为难?”
邢天意犹豫了片刻才回答:“我们就业中心的系统跟危机办总部不连通,我自己查不到。我帮你问问危机办的朋友吧。”
孙惠然抚摸她的脸庞,奖赏她一个吻:“我可能要做最坏的准备了,天意。现在我还能留在王都区,是因为危机办不想跟黑兵直接起冲突。但黑兵也在找我。黑兵原本并不知道血族已经放弃了我,为了保证王都区的稳定,他们不会逼迫太紧。但54号站的事情爆发,哈雷尔为了把我逼上绝路,一定会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邢天意:“那你离开这里行吗?去南方?或者离开中国。”
孙惠然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社会和科技的发展让古老的特殊人类失去了很多先天的优势。在孙惠然手中做整容手术的血族并不少,其中不乏犯了大事要改变外貌、逃避监控追踪的。王都区没有数量繁多的监控摄像头,但孙惠然只要离开王都区,就无法避免暴露在镜头之下。就算开邢天意的车走,车子也会成为更大的目标。
两个人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邢天意靠在孙惠然膝盖上叹气。
汤辰家里食材很多,邢天意饿了就去做饭。孙惠然陪着她在厨房流连。
邢天意边哼歌边做饭,脑子里却一直绷着紧张的弦。过去孙惠然也会对她说血族的事情,但从不涉及孙惠然自己,更不要提与血族长老相关。邢天意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自从在54号站附近的荒地里捡回孙惠然,孙惠然便对邢天意展现出了迥然不同的依赖。邢天意确实是现阶段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但邢天意不认为她甘心寄人篱下。
火腿炒面出锅,邢天意把碟子放在桌上时,靠在冰箱上的孙惠然忽然说:“我发现汤辰跟你挺像的。”
邢天意一怔。
孙惠然的语气漫不经心:“那股子倔劲儿简直一个妈生的。”
邢天意笑了:“我倔吗?”
孙惠然:“倔呀……我喜欢的就是这种倔。”
筷子在邢天意手中攥了片刻,才慢慢放到桌上。她直视孙惠然:“谁都可以,汤辰不行。”
孙惠然:“嗯?”
“你喜欢谁都可以,汤辰不行!”邢天意的眼泪收放自如,“我恨你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想恨我最好的朋友。”
她说完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让眼泪夸张地落下来。她换了个方式,垂着头把桌上的碗碟重新地摆了又摆,没有定数似的。一滴水珠从脸颊上落下,在餐桌上砸出小圆。她用指头把落下的眼泪擦干,扭头去洗锅子。
孙惠然果然从后面抱住了她,笑着致歉。语气跟以往一样,仿佛刚刚说的话只是一种玩笑。邢天意的心却如擂鼓一般狂跳。
孙惠然已经看出她和汤辰之间有一些更深层的联系,所以在试探?还是孙惠然其实也跟拉斐尔一样有转化的能力,汤辰是她的目标?
邢天意并非时时刻刻都拥有自信,确定孙惠然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孙惠然是一个活得很久、又太过狡猾的人。她起初对邢天意绝无任何的怀疑,是因为邢天意的言行都表现得跟她最喜欢的那一类女孩相近。她对邢天意的信赖,是饲主对宠物的信赖,是保护者对弱者的怜悯。
但从邢天意出现在54号站、并且接住了孙惠然开始,一切变得不同了。保护者和弱者的身份在那一瞬间彻底交换。孙惠然会感动,会更加地爱邢天意。但她在伤势恢复后,在安全的场所里,她必然会重拾怀疑。
邢天意设想过如何应对孙惠然的质疑。但她没想到孙惠然居然对汤辰流露兴趣。
“你心跳好快。”孙惠然捧着邢天意的脸,尾指轻轻搁在邢天意颈脖的血管上,“紧张什么?我跟汤辰提议让她加入我们的时候,她都没有你那么紧张。”
邢天意睁大了眼睛。她知道这是谎言,但目光下意识地慌乱闪缩。
孙惠然:“你猜她是怎么回答我的?”
眼泪不奏效了。撒娇也不合适。邢天意疯狂回忆艾达作品中是否有过相应的情节,主角又是如何应对的--却听见孙惠然轻声问:“为什么连汤辰家里也有艾达的书?哦不对,只是一个随书附赠的书签,但我认得。你早就知道我是艾达?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我的,宝贝?”
第68章
在斗兽场的库房中,邢天意曾逗留了很久。当她回到家,向父母展示自己从库房中偷走的血族残骸时,她看见父母飞快交换了眼色。家中的气氛变了,他们开始频繁地询问邢天意的去向,只要她回家太迟,两个人就会忧心忡忡。
为了不让邢天意过多接触残肢,父母代替她进行试验,试图找出血族长寿的秘密,或是找到能杀死血族的方法。但血族残肢的复原力惊人,除了切碎那些手指,他们无法找到任何损伤手指的办法。
孙惠然从天而降,落在邢天意的怀中,身上的血也沾满了邢天意的外套。邢天意开车把孙惠然送到汤辰家里时,将外套丢在了后座。这是个自然得不得了的动作,孙惠然甚至记不得这个细节。但外套上的血,成为了邢天意重要的试验品。
她剪下沾血的布料,用它抓住血族的断指,但没任何反应。邢天意切开那根手指,再次用血触碰断口。那根无论用硫酸还是强碱都只能短暂腐蚀、最终一定会复原的手指,无法从断口长出肉芽,也无法再愈合了。它的伤口裸露在空气里,反复蠕动。
兴奋的邢天意让父母更加忧虑。
我们不应该让你看那本日记。母亲低声抽泣:你停一停吧,天意……没必要再找血族或者什么艾达复仇,那是前人的仇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为了保护你,我们甚至不想让你以狼人的身份活动,我跟你爸爸都只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日记”是一本霉绿色封面的笔记本,保存完好,字迹清晰,是母亲的祖先传下来的。上面记录了一个奇特的故事。
在面包街工作的女孩常常路过一扇半开的窗户,她知道住在那个房间里的,是一位金发的美丽女人。
女孩跟窗户里的女人交换过目光,女人称赞她闪烁的雀斑非常可爱,这让她的脸颊禁不住绯红。那扇窗子上种着枝条很长的花。花枝勾在那女孩的衣领上,女孩匆忙扯下时把花盆也一并扯到了地上。
两个人相互道歉,说着说着都笑起来。女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爱上了自己,或许是第一眼,或许是第一句话,或者是她第一次到女人家中做客,对精巧美丽的银刀啧啧称奇时快乐的眼神。贫穷让她对女人家中的一切都充满兴趣,她看女人的目光,比书中平凡普通的农户少女仰望长生不死的血族公爵更为虔诚真挚。
她把自己最心爱的小羊的名字“艾达”,交给那位美丽的血族女性作笔名。艾达则为她写了《玫瑰血池》,血族女公爵和家庭教师的故事,因为她的梦想是当一个家庭教师。这特殊的圆梦方式,让她对艾达充满了眷恋和爱意。
她认识的单词不多,笨拙地阅读艾达的故事,常常为书中出现的陌生词句犯愁。艾达出奇耐心地教她读书、骑马、打扮,写她喜欢而自己不屑的引诱血族系列畅销书,带她到她一生都进不去的宴会上,让她认识自己的朋友和伙伴。
艾达说,我活得久,但爱很少;那稀少的爱全都交给了你,你应该感激。
没有人像她一样获得过艾达那么多的怜惜和馈赠,但她却还要向艾达索求更多——她们富裕了,争执却总是从“爱不爱”开始。
艾达确实对女孩的家庭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她瘸腿的父亲过着怎样的日子,在富人家中养马的哥哥多么疼爱她。女孩照顾病重的母亲无法与艾达见面时,艾达会强行把她从房间里抓走。艾达把她带到血族的聚会上,向众人隆重地介绍她,但又允许别的血族咬她,撕开她的衣服,把她作为一种美食呈上餐桌。
掌控一切的血族认为自己的爱是最纯粹的:只关注爱的人本身,对她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
这种爱一天天地冷却降温。女孩开始筹划逃离,她要求艾达把《玫瑰血池》的钱分一些给自己,艾达答应了。然而血族答应这个要求的晚上,她独自穿过面包街走回家,捂着眼睛哭了一路。她后悔了,这个要求是过分且无礼的,她只想激怒艾达,但金钱对艾达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
艾达以为她想要钱,于是把引诱血族系列书籍的钱也全都交给了她。为了让她高兴,孙惠然什么都能够做,比如把自己的笔名改成“艾达”——这件事的意义简直相当于在上帝面前交换戒指和誓言。但她为什么还不满足?
“日记”的字迹一开始是幼稚凌乱的,随着时间流动,越写越流畅。邢天意当时在装满母亲传家宝的箱子里找到这个笔记本,很快就津津有味读了起来。她发现日记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女孩”写的,后半部分的叙述者换成了“哥哥”。
而两部分的分野,就在女孩决定彻底离开艾达,向她告别的那一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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