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哈雷尔的身影在眼前摇晃。她的思维逐渐迟钝,直到看见一个人走到自己身边蹲下,才根据气味辨识出对方是谁:“弗朗西斯科……”
那几乎是最后的力气!她猛然钳住弗朗西斯科的手臂,张嘴咬下!
然而她的牙齿无法靠近弗朗西斯科的皮肤。弗朗西斯科在她动作的瞬间卸下了她的下巴。“我是来帮你的,你怎么反而咬我?”弗朗西斯科低声说,“你别动,别乱说话。”
孙惠然本来就多疑,现在更是看任何人都像是仇人。她并不相信弗朗西斯科,无奈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只得趴在地上,忍受着骨刺带来的剧痛,任由弗朗西斯科检查她的伤势和身体。
骨刺诱发的疼痛随着时间的增长而不断加深。孙惠然的脸贴着地面,大口喘气。她很久、很久没尝试过这种痛苦了,恍惚间,她想起自己被拉斐尔转化的那一夜。
即便她在庄园中工作时常常见到出入的英俊贵族,也绝对没有人比得上哈雷尔和拉斐尔的风姿。长久的寿命和无忧的生活,让这两位年长血族做什么事都显得悠然。孙惠然被哈雷尔丢进塔楼,她尽力保持自己的优雅,但在得知自己的结局是死亡时,她失去了冷静,转身冲向塔楼的窗户。
没有人拦她。她一条腿已经踩在石头窗沿上,下一瞬间却心悸:塔楼太高了,地上修剪得整齐的圆形玫瑰花丛只有浆果那么大,山峦是黑夜雾气中露出的稀薄影子。
孙惠然收回了腿。无论是摔死还是被怪物吃掉,她都恐惧。她没办法从两种同样恶劣的结局中挑选出自己愿意接受的一个。
放声大哭时,拉斐尔推门而入。他没有像哈雷尔一样嘲笑孙惠然的胆怯和卑鄙,而是拉起孙惠然,让她除去衣物,为她作了一次完整的身体检查。孙惠然以为眼前的血族像庄园中的贵族一样,觊觎的是少女的胴体,但拉斐尔什么都没有做。他惊讶于孙惠然身体的健康和活力,并且很快赐予了她真正的死亡和紧随其后的重生。
拉斐尔吸干了孙惠然全身的血液。和血族品尝他人血液不同,吸干血液是转化的前奏。
死的讯息如同黑暗海洋,淹没孙惠然的意识。她先失去了听力,耳朵嗡嗡作响,任何声音都变成粘稠的波浪;随即失去了视力,周围的一切模糊不清、轮廓重叠。她的手脚不再动弹,皮肤失去弹性,下一秒比这一秒要苍老十年。随着血液的流失,心跳逐渐减弱,她遗忘了呼吸,身体像石头一样沉重。
在彻底死亡的瞬间,新的呼吸从孙惠然胸腔中诞生。
她睁开眼睛,像从梦中苏醒,映入眼帘的是铺满塔楼的阳光。拉斐尔坐在窗边看书,眼角余光瞥她,轻轻点头。茫然渐渐褪去,狂喜擒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活动手脚。拉斐尔问她感觉如何。她听得更清楚了,看得更清晰了,心脏又一次勃勃跳动。走到镜前,她看见自己身上劳作的细小伤痕全都消失,眼睛明亮,嘴唇饱满红润。
“饿了的话,你可以试试这个。”拉斐尔掀开地上的毯子。庄园夫人的尸体--不,她还有一点呼吸,胸口微微起伏。拉斐尔看着孙惠然说:“转化的第一天,你需要血液。”
于是,她借助情人的生命完成了重生。
久远的回忆淹没她。孙惠然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即将死亡。这种熟悉的痛苦唤醒了她的记忆,她侧头看向吃力爬起的邢天意。年轻的狼人曾经透明如玻璃水杯,如今却像最难解的谜题。
“我的血液……并不特殊。”邢天意虚弱地说,“是你……是你让我变得特殊,艾达。”
孙惠然听不明白。
邢天意披着弗朗西斯科的外套,蹒跚走到孙惠然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我的祖先曾生活在伦敦。他有一个妹妹。”邢天意说,“梦想当家庭教师的女孩,左耳因为火柴厂的爆炸而失聪。你还记得吗?我的血,唤醒了你的感官记忆吗?”
孙惠然想不起女孩的脸,但很奇妙的,她忽然回忆起曾亲密依偎的岁月。窗台的花,她逐个字母写下的单词,她教她识别单词和句子,贴着女孩发红的左耳轻诉的爱语。她确实赞美过那女孩的血:很甜美,很馥郁,是珍贵的爱让它们变得无比美味。这些甜蜜的赞语她信手拈来,但女孩总是听得双眼发亮,笑得非常幸福。
是她啊。是你呀。孙惠然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她最后看着邢天意,手指轻动,仿佛仍握着那把银刀。
背叛我的人,我全都要杀死。在昏迷之前,孙惠然无声地对邢天意说。
邢天意用难得恢复的力气,左脚站定,右脚微微抬起。在她朝孙惠然踩踏下去的前一刻,弗朗西斯科阻止了她的动作:“别动了。你的血好不容易止住,这样伤口会再度裂开的……向云来?!”
穿过堵在门口的年轻血族和猎物,进入教堂的,是向云来和隋郁。
哈雷尔完全不知向云来是何许人也,但他知道隋郁身份。向云来摇摇摆摆朝邢天意和汤辰奔去,隋郁还在一旁扶了扶他。“这是我老板。”隋郁对询问的哈雷尔说。
哈雷尔肃然起敬。
“向先生,您可以把朋友带走。今夜的狩猎中止,我们也会带走艾……也就是这位血族。”询问过向云来姓氏后,哈雷尔很恭敬,“这次风波我认为完全是一场误会。向先生如果有疑问,我现在就可以为您解释清楚。当然了,无论危机办还是特管委,我都会亲自去说明……”
“孙惠然要留下来。”向云来说。
哈雷尔:“艾达要跟我们走。”
向云来:“她是斗兽场事件的直接关系人,而且……”他决定狐假虎威,这次参考的是谢子京的臭脸,“而且她是我们危机办找了很久的嫌疑人。”
哈雷尔直起身:“向先生,您是危机办的……”
向云来只看他一眼,那不耐烦的眼神完全拷贝于谢子京平时的脸孔。他没空验证自己的演技是否纯熟,扭头急切地询问邢天意的情况。
邢天意的伤势很严重。哈雷尔是带着弗朗西斯科来的。弗朗西斯科用手头的东西简单处理了邢天意的伤势,并催促向云来带她去医院。但邢天意不肯走,她要确认孙惠然不会被血族带离这里,再次逃脱。
哈雷尔长袍无风自动。他不再尊敬向云来,也不管邢天意等人是什么态度,直接走到孙惠然身边,拉着她的手把她拖起。骨刺带来的疼痛让孙惠然从昏迷中猛地苏醒,她痛呼了一声。哈雷尔把她扛在自己肩上,转身走向教堂的大门。
头顶忽然传来清脆的碎裂之声。房顶的玻璃天窗被击碎了,一条黑色的影子箭矢般从天而降。哈雷尔肩上一轻,那位不速之客竟然从他手中夺走了孙惠然。
把孙惠然放在亚伯拉罕画像下,慢慢站起来的,是一位瘦削的半丧尸人。黑色的衣服和口罩几乎把他捂得严严实实。他一头甜玉米色的拙劣金发,露出的半张脸上没有半丧尸人常见的病化斑纹,左眼漆黑,右眼是血红的。
“从现在起,同光教教堂由黑兵接管。”他声音低沉,“这里是王都区地盘,我们不欢迎血族。”
半掩的木门一声巨响,竟被人从外踹裂。原本堵在门口的血族和猎物们纷纷闪到一旁,手持长鞭的夏春跨过裂口,走了进来。
哈雷尔翻了个白眼。弗朗西斯科立刻打招呼:“嗨,夏春。”
夏春:“嗨,欠账不还的酒鬼。”
弗朗西斯科:“……我在还了。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走。”他边说边自然地走向孙惠然,但半丧尸人闪到他面前,双臂抱在胸口,冷冷看着弗朗西斯科。
夏春:“把孙惠然留下。”
哈雷尔:“狼人指挥我们做事?”
夏春:“你们进狼人的地盘,可不得听狼人的话?”
哈雷尔:“今天我必须带走艾达。”
夏春:“那只好请你们两个一起留下。黑兵的办公室有吃有喝,欢迎光临。”
数量众多的黑兵已经包围了同光教教堂。半丧尸人、地底人、哨兵向导,狼人,还有不属于四大种族的特殊人类,都在夏春的召集下来到此处。
先行动的居然是门口的一位年轻血族。他忽然冲向夏春,手中亮出匕首的寒光。
夏春一动不动,原本站在弗朗西斯科面前的半丧尸人轻盈得像一片叶子,但拳头重如铁锤,转瞬间已经落在夏春身后,猛地击向迎面而来的血族。那年轻血族被他打中下巴,下颌骨瞬间碎裂,随即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教堂门口。
这个不成功的偷袭是开战的信号,血族和黑兵都动作了起来。最先在战斗中受伤的是一位哨兵,他的腹部被血族的利爪划伤,鲜血喷溅而出。他的怒吼比血腥气传得更快:“吸血鬼敢杀黑兵?!”
人们拳脚交错,陷入混战。
一个血族猛冲向夏春身后的半丧尸人。可那人灵巧极了,双脚一蹬便高高跳起,侧身躲避时迅速从腰间抽出双节棍,啪地击中血族的太阳穴。血族哀嚎着倒下,他长腿一踢,便把人踹出了教堂。
“好弱。”他对夏春说。
夏春对哈雷尔说:“好弱。”
半丧尸人:“我说你们狼人好弱。这么脆的血族,你们居然能斗几百年?……哦?”
被他踹出去的血族伤势很快复原,抓起院中的石头又冲了进来。
夏春脑门上青筋暴起,深吸一口气后对向云来扬扬下巴:“带受伤的人去医院。”
邢天意:“不,我……”
“去医院!”夏春怒吼。她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突破了人类的音高,发出的是掺杂了狼声与人声的奇特嗓音,顿时震住了邢天意。年轻的狼人除了点头听令,无法再抗议。
“今天死在这里的,只能是血族。”夏春平心静气地对向云来说,“我把这位狼人妹妹交给你负责,可以吗?”
向云来一抹脸上的汗,不停点头。他和汤辰架着邢天意,隋郁在前头开路,四人冲出了混乱的战场。向云来回头时,看到的仍旧是对峙的哈雷尔和夏春。血族长老缓缓张开骨头的巨翅,而夏春松开右手的手指,如同她第三根手臂的长鞭,在地板上甩出响亮的声音。
“那个是黑兵首领吗?”等待隋郁开车过来时,汤辰问向云来。
她问了两遍,向云来才听清楚。“是的。交给她吧,没有问题的。”后面几个字他对着虚弱的邢天意说,“整个王都区最值得你信任的狼人,除了夏春还会有谁?”
邢天意怔怔的,脑袋上下晃动,终于肯安心昏过去。
隋郁一路开车狂飙,把他们送到了二六七医院。邢天意立刻被推入急救室,汤辰也被按在急诊的处置室里包扎。向云来在贩卖机买水的时候,看到一个医生骑着电瓶车冲到门口,连车子都顾不上停好,狂奔冲入急救室。
汤辰正在联系邢天意的父母,医生和护士不断从外头跑向急救室。向云来的手不停颤抖。隋郁站在他身边,他干脆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了自己的潜伴。
抢救一直持续到早晨六点,邢天意终于离开了手术室。她的父母对向云来等人千恩万谢。确认邢天意无恙之后,隋郁和向云来把汤辰送回了家。
不是王都区那个家,而是汤辰爸妈住的地方。向云来认为汤辰现在不能够独自呆着,一是她会胡思乱想,二是她仍可能遭遇血族的袭击。“你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解决你的问题。”向云来对她说,“我是说,汤明业的问题。”
汤辰被说服了。
她父母开的小超市就在从医院回王都区的路上,隋郁又是风驰电掣。汤辰一身狼狈地从隋郁的豪车上走下来时,在超市门前卖早餐的父亲瘸着腿跑来,把她拖到自己身后,杀气腾腾瞪着隋郁。
汤辰告诉父母,昨夜家中出事,邢天意受伤,是隋郁和向云来帮了她们。隋郁的眼神只落在他们头顶,扮演一个冷静寡言的大善人。而向云来坐在车子里,看着超市门口手写的货品发愣。
“自制酸梅粉”“自制山楂糕”,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买的基本都是这两样东西。
“……回家了,好好休息吧。”他隔着车窗对汤辰说。
回到车上的隋郁没说什么话,只给向云来递了一瓶水。他压着超速的边缘开车,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王都区。八里街不适合车子进入,向云来指挥他绕了点儿路,停在距离百事可靠最近的岔路口。
“再见。”向云来下车后对隋郁说。
隋郁却牵着向云来往店铺走。
“你回去吧。血族和狼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你大哥……”
“这不重要。”隋郁说。
他甚至没让向云来动手,快走到百事可靠门口,便从向云来兜里拿走了钥匙。卷闸门吱嘎地响,缓缓升起。隋郁踏进门里,还未放下钥匙,他牵着的向云来就跌倒了。
实际上,隋郁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他立刻抱住向云来,两个人都差点跌在地上。“向云来?”他轻拍向云来的脸,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不寻常。
向云来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第78章
从接到隋郁的求救电话到抵达王都区,秦戈只花了半小时。他还没冲进百事可靠的店面,已经察觉到向云来精神体的气息十分虚弱。这是主人无力操纵精神体的典型表现。
隋郁把向云来抱到二楼卧室之后就没敢再移动过他。向云来的呼吸起初很急促,满头是汗,手脚冰冷。秦戈抵达时,他的情况渐变平稳,看起来就像是熟睡的人。但隋郁和秦戈无法唤醒他。
“他巡弋了一个特殊的海域。”隋郁说,“我想带他去医院,但我认为海域引发的问题,找你会更直接。”
秦戈点头表示了解。他心里很愧疚:邢天意和向云来去找他时,他并不知道汤辰的海域会引发这么严重的震荡。他说:“你是对的。向云来不能去医院。”他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兔子蹦到向云来胸口后,秦戈示意隋郁离开。
隋郁不肯。秦戈很严厉:“你必须离开。我接下来要进入向云来的海域,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向云来的共振能力很强,你留在这里很可能会受影响。”
隋郁:“我是他的潜伴。”
秦戈:“他现在不需要潜伴,他需要我。任何我无法控制的意外都会让他的情况更危险。”
隋郁离开卧室,关紧房门,呆站在外头等候。秦戈坐在向云来床边。他的精神体趴在向云来的胸口,抬头看自己的主人。情况比秦戈想象的还要麻烦,向云来的象鼩根本无法凝聚成形,沉重、虚弱的雾气萦绕在不大的卧室里。秦戈触碰象鼩的雾气,他只感受到象鼩的恐惧和迷惑。
往日象鼩化作雾气后,碰触到谁的精神体,向云来就会踏入谁的海域。如今秦戈就在这里,正被雾气包围,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向云来的海域正处于极端的不稳定,秦戈迟疑了片刻:他不止一次告诫向云来,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能擅自踏入他人的海域。而他却要闯入向云来不愿示人的地方。
“向云来,我先道歉。”秦戈低声说。
昏睡的人无法构筑起可靠的防波堤,秦戈很快踏入了向云来的海域。
但他立刻退了出来。
长毛兔从向云来头顶滑落。人和兔面面相觑。“是我看错了么?”秦戈再次握着向云来的手,闭上眼睛。他更谨慎了。
上一篇:小麒麟认错反派师尊后
下一篇:我来自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