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她的哥哥付出这么多、牺牲这么多,如果知道向榕一直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他一定会伤心的。在被任东阳讥讽和让向云来伤心之间,她的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向云来一口气走了十几间房子。被困在鱼缸里无法站直的,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却仍旧活着的,被拉长的,被压扁的,被恶犬啃噬的,身上长满植物同时枯槁如木头的……许多、许多的任东阳。
起初还觉得惊心动魄,但数量实在太多了,向云来很快对眼前的惨状麻木。他走出房子,看到眼前仍有成千的亮灯的刑场,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妹妹认为自己是钳制向云来的恶人之一。此时此刻,向云来反倒深深后悔:是他不断徘徊、始终“不确定”、总是模模糊糊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去面对任东阳,才让向榕死守这份罪人的愧疚,在海域中变成了杀人千万遍的刽子手。
他温柔天真的妹妹,在海域里杀人!——这事实将永远地在他的余生中震慑他。
银狐和萨摩耶同时张嘴,咬他的左手和右手。他猝然脱离海域,隋郁正让向榕依靠着自己,并牵着身旁向云来的手。他用目光询问向云来,向云来微微摇头。
向榕恢复神智坐直,她满脸是泪,看到眼前真实的向云来,又一次哭出声。
她今天实在哭得太多、太多了。好像这几年憋在心里的事情全都一次性爆发,她的情绪完全失控了。愧疚、不安和害怕,她尤其无法忍受自己最糟糕的那一面被向云来看到。萨摩耶化作雾气,萦绕在铺子内部,无法成形。
“让我和妹妹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向云来对隋郁说,“对不起,我让你过来,却又……”
“确定接下来不需要我么?”隋郁用手指梳理好他的头发,“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召唤我。”
向云来忐忑了一天的心在这句话里稍稍安定:“随时都可以?”
隋郁:“随时都可以。”
他带着银狐离开,细心地从外面关好了卷闸门。
“……不要相信他。”向榕擦着眼泪说,“哥,他跟我打听过你爸妈的事情。”
向云来沉默了片刻,加重了语气:“把他的事情放一边去,我们先解决眼下的事情。榕榕,你的海域,是有点儿古怪,但很正常。”
向榕摇头。
向云来:“相信我,连秦戈都说我是最好的调剂师,我可以万分确定,你的海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海域总会最先表现在海域的构建基础上,比如天空、大地和建筑的扭曲。这些你全部都没有。榕榕,你的海域特别好,特别惊人,你想象出来的‘王都区’特别特别的有意思。”
向榕:“真的吗?”她半信半疑。
向云来:“你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你需要保守的秘密只有地窖里的那些东西。而你放心,那些秘密,秦戈是没有兴趣的。”
向榕:“他不会撬开我的‘地窖’?”
向云来:“他不会。高考检测不会深潜。你只要去除自我意识的伪装,就没问题了。”
他说得十分肯定,向榕不敢怀疑。“我,我要把我真正的海域暴露给他?”
向云来压低了声音……
三天后,复核开始。向云来和向榕一大早就来到了危机办,在门卫狐疑又警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迈进大门。来自全国各地的12个复核学生都已经抵达危机办,调剂科的办公室门口坐着一头圆滚滚的熊猫,它的主人正在按照名单核对人数,并让学生们按照抽签号依次等待叫号。
学生们大都不是凶神恶煞的,好几个都跟向榕气质很像,固执的好学生模板。熊猫的主人跟向云来打了声招呼,他们曾在调剂师课堂上见过面。学生们纷纷释放精神体,向云来左右看了一圈:爬行动物,水生生物,天上飞的地上蹦的,但还是萨摩耶最为可爱。
熊猫慢吞吞地在地上打滚,一直滚到等待的学生中间。它是故意的吗?向云来心里怀疑:这东西实在……太可爱了。原本精神紧绷、面色紧张的学生和家长看着它跟精神体们玩成一团,脸上表情渐渐舒缓。向榕和另一个女孩大着胆子去摸它,熊猫主人说:“可以,摸吧。它就是做这个的。”他的语气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自暴自弃。
电梯叮地打开,一身利落装扮的隋郁走了出来。大家伙儿都看向这个模特一般的男人,用T台观众的眼神盯着他大步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向云来身边。
熊猫主人:“你是什么人?今天这里有考试,无关人士不要过来。”
隋郁指指向榕,又指指向云来:“我们是这位同学的家长。”
熊猫主人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拧紧眉头:“啊?”叫号开始了。他只得瞪住隋郁,开始催促1号同学进入办公室。
“向榕是几号?”隋郁问。
即便向榕就在他面前,他也总是先看向云来,只问向云来。
向云来:“4号。你怎么来了?”
隋郁:“来陪你。”
向榕:“这和你没有关系。”她又一次强调。
隋郁今日脸皮很厚:“有关系。你如果在里面失控,你哥哥一定会冲进去救你。他救你的方式肯定是袭击秦戈海域。到那时候,我就是他的帮手。”
他声音响亮,熊猫主人再次惊恐回头:“这位家长,你说什么呐!”
“抱歉,唐错。”向云来脑筋打结,好几秒后才说,“他海域不正常,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对危机办的人,尤其是调剂科的人来说,“海域不正常”居然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理由。熊猫主人接受了这个说法,嘀咕:“有病要治。”
这小小的插曲让向榕放松了很多,她居然开始嘲笑隋郁。4号很快就被叫到了。她跟随屁股滚圆、行动迟缓的熊猫走进调剂科的办公室。
向云来的心开始高高悬起。隋郁与他闲聊,他知道隋郁这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有几分感激,随即问:“国内的特殊人类机构,你是不是总能随出随进?”
隋郁撑着脸笑:“是啊,我捐钱了。”
不提还好,向云来忽然想起,隋郁给特管委捐过钱,也给二六七医院捐过钱。他立刻想到盗走方虞的医生和护士们,还有大摇大摆地在特管委出入的血族们。
令人头疼和烦恼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地想回避:不必问,问也没有用。
但这一次,另一个念头在他的神经线上狂蹦。他无法干脆地作出决定时,秦戈的提醒又一次窜进他的脑子:现在,你最想做什么?
“隋郁,”他看向隋郁,心脏狂跳,但仍镇定地问了出来,“你们想在王都区找的那个孤儿,你说的那些身世是真实的吗?”
第91章
隋郁并未立刻回答向云来。他沉默了片刻,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某种熟悉感让向云来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种自嘲的笑。隋郁现在的反问很像任东阳,在面对自己不乐意或不好回答的问题时,任东阳总是用反问和“为什么”来应付。
换做往日,向云来一定停止追问。但他今天不愿意了。熊猫回到人群中打滚,学生和家长们都在小声聊天,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谈的地方,但如果换一个场所,向云来刚刚鼓足的勇气一定立刻就会消失。
“是假的吧?是骗我的。”向云来语气笃定,“你唯一给我的线索就是,这个人在王都区,而且海域很特殊。除此之外的一切信息,比如这人是你家的远房亲戚……对吧?是假的。有个妈在王都区,是假的。要继承的6千万遗产,也是假的……”
隋郁只是静静地看他,一言不发。
“……为什么?”向云来问,“到现在还是不能说吗?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隋郁:“你妹妹的海域到底藏着什么问题?”
向云来一下站起。和熊猫玩耍的银狐吓得尾巴绷直。
隋郁继续问:“她会是我要找的孩子吗?或者,你才是我的目标?向云来,我想的尽是这样的事情。”
他垂下头,十指交叉。有什么正在他心里煎熬。向云来很吃惊:他虽然问了出来,但并未料想自己能得到回应。他以为隋郁会像自己一样继续逃避,这注定是一个让隋郁倍感艰难、无法面对的问题,否则在他们来往的这段时间里,隋郁不会什么都不肯透露。
向云来坐回原位。他又一次意识到,隋郁在他心里是完全不同的:即便知道他探问过自己的父母,即便现在知道他所谓的“继承遗产”也许只是谎言,他居然一点儿也无法生气。在恼怒之前,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往隋郁那边倾斜过去了。
“我会告诉你的。”隋郁低声说,“等我找到答案之后。”他把向云来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掌中,“给我点儿时间。”
向榕从调剂科办公室走出来,下一个学生进去了。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小跑着往他俩的位置来。
她按照向云来的叮嘱,花了两天的时间不断跟向云来重复巡弋的流程,直到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在《小小故乡》的场景里袒露真实的容貌。进入海域的秦戈看到她的自我意识时,笑着说:你哥哥已经是很优秀的调剂师,对不对?
幸运的是,秦戈对向榕隐藏在动画场景之下的内容没有什么兴趣。他们坐在色彩鲜艳的山坡上,秦戈问的尽是她如何在脑中想象和构建这座城镇的事情。向榕起初以为这可能是熟人的优待,也许秦戈打算放手让她轻松过关,但秦戈问得很细很细。她渐渐察觉:这不是随意的问题,眼前的调剂师正在探索深藏在她海域之中的逻辑,探索她理性和感性的边界。
“他好厉害。”向榕感叹,“哥哥,你以后也能变成他那样的调剂师吗?”
“我可不行,这是天赋的问题。”向云来说,“你觉得能过吗?”
结果将在一周后得知,看来那几位顶尖的调剂师还需要再次讨论。三人来到楼下,向榕还在遗憾:“要是哥哥你的精神体是熊猫就好了。”
象鼩蹦到她肩膀上咚咚打拳,被向榕一把抓在手心里:“这个臭宝太烦了。……咦?”
院子里站着走来走去的龙游。他正等待着向榕这次巡弋的消息。得知一切顺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哥哥跟你说过吗?我写的巡弋报告也出了点儿问题,秦科长看出我也喜欢《小小故乡》,那份报告掺杂了很多个人的情绪,所以……”
向榕眼睛瞪得滚圆:“你也是?!”
龙游:“我最喜欢杰森。你呢?”
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隋郁跟向云来道别。他来确实只是为了等待向榕的好消息,以及陪一陪向云来而已。正说着话,从危机办的办公楼里走出三个人来。最打眼的是披着酒红色长发的女人,她有一张非常成熟且动人的混血儿脸庞。女人身旁是一个年约十几岁的黑发少年,单眼皮下的眼珠滴溜地转,目光落在向云来身上。而走在这两人后面的,是正拿着手机通话的隋司。
几乎就在看到隋司的瞬间,向云来的精神力猛地加强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隋司和邓老三在饲育所里对他做了什么。愤怒让象鼩瞬间消失在向榕手心,他的头发无风自动,脸庞涨红。
意识到不对劲的龙游和向榕同时回头看他。
……妹妹在这里,这里是危机办,而他是已经“死亡”的人,妹妹又必须顺利参加高考。太多他需要顾虑的事情,向云来强迫自己镇定。而隋司已经看到了隋郁和向云来,微微一笑,径直朝他俩走来。
向云来牵起向榕的手,扭头就走。龙游追了出来,隋郁没有。向云来在这瞬间忽然对隋郁也产生了怨气。
龙游想请他们吃午饭,向云来却不想在危机办附近再停留了。见到隋司,他不仅愤怒,还本能地感到恐惧。难道他或者向榕就是隋家人想要找到的、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即便隋郁不肯透露更多,但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向云来警惕。
他和向榕回了王都区,直接去前夜酒吧赊账吃饭。
胡令溪最近恋情受挫,心情恶劣,一见到向云来就让他把账上欠的六百多块平了。向云来让他上两份昂贵的海鲜焗饭,注明一定要有龙虾:“给我妹压压惊,先记账。”
向榕问他危机办门口到底发生什么。向云来心里感慨妹妹的敏锐,只能胡乱应:“那几个是隋郁家里人,他们不喜欢我跟隋郁在一块儿。”
胡令溪从厨房里冲出来:“你们真在一块儿了?”
向云来:“这个‘在一块儿’的意思是,隋郁跟我有来往……”
但胡令溪眉飞色舞,完全不听他的辩解。唯有向榕,如今对隋郁也充满不安:“他真的可信任吗?”
向云来:“没在一起,我要说多少遍!”
胡令溪:“那你们想在一起不?”
向云来:“你哄好柳川了吗?别净调侃我。”
胡令溪不为所动:“别管我,你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跟隋郁在一起。”
心情不好的胡令溪像穷追不舍的恶犬。向云来腹诽他一阵,但也不愿意较真,指着门口说:“看天意吧。下一个进来的如果是男人,我愿意,如果是女人,我不愿意。”
胡令溪:“……那你等着吧,等到晚上都不一定有人会进来……”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了。
汤辰背着个巨大的登山背包站在门口,与屋内几个人面面相觑。
胡令溪哎呀一叹。向云来却问:“你是汤辰还是汤明业?”
汤辰一头雾水:“你希望我是汤辰还是汤明业?”
向云来眨眨眼。即便那只是随口打赌,但在答案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还是有刹那的失落。
“你要去哪儿?”胡令溪问,“出门旅行?”
“去找人。”汤辰说,“有人从黑兵那边帮我打听到了,三年前黑兵看到她离开王都区,坐上了去内蒙的大巴。”
她已经从那场战斗中恢复,如今精神奕奕。
“我做好了攻略,现在出发,先去找个半年,等天气转冷的时候我再回来带些御寒的装备。”她看起来有些忧虑,“她是和好几个女人一块儿去的,听说是去那边打工。我不知道打什么工……总之我先过去打听打听吧。”
向云来:“你一个人去那边?邢天意呢?她不跟你一块儿吗?”
汤辰:“她有她的事情。我自己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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