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自古以来,时不时便有吃人的传闻!但那都是在战乱的时候,国家烽火不断……因为有粮食,这才……”越国公越想越觉得心惊。
越国公痛心疾首,“皇上怎么能……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事来……”
越国公大概是很少批评皇帝,此刻俨然已经到了这个关口,却也不怎么说得出批评的话来。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赵泽林的关注点与越国公不同,他的关注点一直放在墨珣身上。
尽管墨珣的描述听起来不偏不倚,但赵泽林就是能觉察到墨珣话语中的偏向——墨珣对宣和帝十分的不满,甚至将此事说给自己和越国公听,不过就是为了交个底儿——若是日后,墨珣为此做出了什么事,还请他和越国公见谅。
“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赵泽林观墨珣还年轻,也不知他在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宣和帝服用丹药已有十年光景,总不至于没人察觉。可这么久过去了,这件事却并没有广为传播……这其中不乏是已经有人发现,但碍于宣和帝的威慑才装聋作哑的。
墨珣倒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在看越国公的反应。
越国公的反应比墨珣还过激一些,看似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在听墨珣与赵泽林的对话了。
越国公的情绪,从一开始的茫然、震惊、慌乱、恼怒,到现在的痛心疾首,双手握拳。
墨珣看越国公似是在挣扎,也不知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赵泽林本来是盯着墨珣的,这会儿倒随着墨珣的视线看向了越国公。
他刚才只一味地注意墨珣了,却忘记他的夫君才是那个最轴的人。
“明远?”赵泽林赶紧走到越国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将他从魔怔中“唤醒”。
越国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赵泽林,慎重无比地说道:“我绝不能让皇上这么错下去!”
越国公话音刚落,便立刻要起身去换官服进宫了。
赵泽林虽然力气不如越国公大,但拽他还是可以的。赵泽林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越国公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我要进宫面圣!”越国公见自家夫郎不理解自己,顿时有些急了。
“不准去!”
墨珣上前,帮着赵泽林将越国公拽住,手上使了力,直接就把人给按到椅子上坐严实了。
越国公本以为墨珣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却不料墨珣与赵泽林反而统一了战线。“你们……!”
“你这么急吼吼地进宫有什么用?!”赵泽林见越国公瞪圆了眼睛,立刻也跟着瞪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互相瞪视着,如果不知道的人见着了,怕是还会以为两人在比谁的眼睛更大呢!
最终,还是越国公败下阵来。
“经此一役”,越国公再不敢直视赵泽林,只是嘴上喃喃道:“先帝临终前,曾命我好好辅佐新皇……”
尽管大行皇帝极有可能是服用丹药过度导致临终前有些精神恍惚,但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在驾崩的那一日,大行皇帝竟然恢复了神志,雷厉风行地安排了那些为他炼丹的术士的事,又将他们几个老臣招到龙榻前,聆听教诲。
赵泽林一听,就知道越国公这是拧上了,转不过弯来。“你可得注意了,当时先帝说的新皇……”赵泽林压低了嗓子,贴在越国公耳边,仿佛自言自语般,“……可不是现在这位。”
越国公被赵泽林的话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去看墨珣。
然而,哪怕墨珣此时已经听到了,却也像是没听到一般看着他们俩。
本来,谁当皇帝,对墨珣来说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修士一般不能沾惹凡界的因果,若是他们干预了凡界的王朝更迭,日后历劫时便会加诸无上业果……
整个王朝的因果,和单个人的因果又有不同。
所以,不说像墨珣当初那挨个九重雷劫了,怕是第一重就直接把修士给劈得灰飞烟灭了。
在今日之前,墨珣甚至还觉得宣和帝这个皇帝当得不错……但从出宫的那一刻起,墨珣便开始怀疑——不把人当人的皇帝,真的是位好皇帝吗?
一开始,墨珣认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只要是人,那总会有一些小过错的,只要在大致上维持了正确的方向即可。
可宣和帝这个已经不能再算是小过错了。
“小人之过也,必文”,正是宣和帝此时的状态。宣和帝之所以不敢像先帝那样明目张胆地炼丹,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已不能再算作是个明君了。
那些为宣和帝炼丹的术士,在这样一方世界里是不可能炼成邪修的,但他们的行径已与邪修无二。
而宣和帝作为帝王,若按照金丹鼻祖葛洪的说法,帝王是不具备修仙的条件的。
“仙法欲静寂无为”,可帝王却终日歌舞喧天,受朝廷政务纷扰,如何能做到“静寂无为”?
“仙法欲止绝腥臭”,别的不说,就宣和帝身上的那股味……墨珣此时稍作回想,都禁不住想掩住口鼻。
就算这个领域里真的有除垢丹,那也没人敢拿给宣和帝服用。
毕竟,宣和帝那一身的业果……根本没人敢沾。
“仙法欲溥爱八方,视人如己”,那宣和帝拿活人炼丹,可敢割肉入药?
宣和帝正是徒有好仙之名,却无修道之实。
从墨珣今日与宣和帝的接触来看,他本身并不怎么相信术士口中的话,却又因为想要长生不死,所以才勉强听一听。
再者,给宣和帝炼丹的那些术士,瞧着就像是还在摸索罢了,并非真正的得道之人,又怎么有能耐给宣和帝炼制仙丹?
墨珣观宣和帝对钱家与五翁主的的动作,便知血脉一说于宣和帝而言亦是可有可无。宣和帝这般草菅人命,按理说早该暴毙了,却一直好端端活到现在,确实事有蹊跷。
墨珣在赵泽林和越国公对视的这段时间里,想了不少。现在看越国公却是要用最笨的办法,意欲进宫死谏,张口便道:“暴虎冯河,死而无悔。”
这句话,是颜渊在问孔子若是要打仗,要与怎样的人为伍。当时孔子便说,“徒手要与老虎搏斗、无船而要徒步涉江河,如此死了还不知悔改,我绝不要与他们一起。”
接下来的话,就是墨珣不说,赵泽林也知道——“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我所共事的,必须小心谨慎,严肃认真,擅长谋划、策略而成功的人。
墨珣虽然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言外之意却已很明显了。
越国公闻言,立刻敛目不言。
赵泽林倒是对墨珣的话有些意外了。
刚才,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凭一己之力,拦下家里这一老一少呢。却不曾想,墨珣竟跟他站在了同一边。
“这是亡国之相啊!”越国公思来想去,嘴里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句。
亡不亡国不好说,但看越国公现在的样子,似乎还对宣和帝充满了希望。
越国公本身身为御史言官,自然是要担起劝诫宣和帝的职责。
只是,如果越国公就这么急吼吼地冲进宫中,那万一宣和帝要是问起了,问他从何得知,他又要怎么答?
墨珣见越国公现在无法思考其他,便将自己的顾虑同越国公一并说出。
宣和帝当初上台的时候就已经动手肃清政敌了,现在钱正新已死,钱家那派可以算是群龙无首。
就算新上任的刘宝泓原先是钱正新的人,可钱正新一死,刘宝泓难道还死要守着钱丞相的烂摊子不成?
宣和帝对钱正新的厌恶已经昭然若揭,只要刘宝泓脑子没点问题,这会儿也应该跟他们撇清关系了。
之前,钱正新还没死的时候,宣和帝让刘宝泓暂代丞相,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为了安抚钱相罢了。而刘宝泓虽然是依附着钱丞相才爬到了翰林院副掌院的位置,但钱家马上就倒台了,他现在已经是丞相了,哪还会去管钱家如何?
就算他曾经是钱丞相身边的一条狗,但此时也已经得了宣和帝的青眼。
“皇上在宫里炼丹,纵使之前祖父不知情,却也略有听闻。”墨珣说着,这就去看越国公,防止他因为脑袋发懵而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待越国公点了头之后,墨珣才继续道:“既然连祖父都有所听闻,那其他人呢?当真全然不知吗?”
助纣为虐的肯定不少,否则怎么能瞒这么久?
“既然别人都装聋作哑,到了祖父这里,难道真要舍了全家去成全自己忠君爱国的名声吗?”
“难道你让我也装聋作哑吗?!”越国公本来就坐不住,被墨珣按下来之后,虽然心知墨珣所言在理,但这等大事,别人不作为,难道他作为御史,也不作为吗?
墨珣摇摇头,“不是让祖父装聋作哑,而是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
“那你说怎么办!”越国公喘着粗气,梗着脖子,彪着眼看墨珣。
墨珣自然不可能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越国公。
他心里已经认定宣和帝怕是好不了多久了,毕竟宣和帝服用丹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这么长时间的丹毒积压,总是会到一个临界口的。
所以,哪怕现在没人能治得了宣和帝,他也快死了。
只是,可惜了那些被关在宫里的哥儿……
墨珣现下一想到那些哥儿,就有些坐不住了。
越国公和赵泽林两人虽然对此事也难以容忍,但重心还是放在宣和帝身上,而墨珣的注意力则是在救人上,两者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
墨珣心里有了计较,便想着,既然宣和帝上头没人治得了他,那便由几位王爷上手。
皇位这个东西,人人都惦记。不过,现在的宣和帝,身体看着还好,自然也就没有哪个皇子会蠢到将自己的野心露出来。一旦宣和帝身体不行了,那不管宣和帝的立储诏书上写的是谁,他们都要争上一争。
历史,总是活人写给活人看的。
胜者为王,败则为寇。只要愿意,没什么是不能改写的。
墨珣此时动不了宣和帝,但不代表之后也动不了。
墨珣这会儿只是在想,究竟要不要将“宣和帝拿活人炼丹”的事捅出去罢了。“捅”与“不捅”,各有利弊。
“捅出去”,利就在于:宣和帝或许会碍于舆论,将宫里关押的那些哥儿放了;弊则是,只要宣和帝对炼丹、修仙的心不死,这次将人放了,他下次只会做得更隐蔽,让人抓不到把柄。
但……墨珣也不敢保证宣和帝真会碍于舆论将人放了。
万一宣和帝真的拿那些人的奴籍说事呢?
到时候事情捅开了,但宣和帝却全身而退,这不正是得不偿失?
“不捅出去”,将事情压着,但墨珣可以以此来游说几位王爷。
无论那个传位诏书上究竟有没有他们的名字,只要他们愿意站出来“清君侧”,逼宣和帝就此事下罪己诏、退位,那他们便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即位人选。
然而,越国公显然跟墨珣想不同。
越国公此时还指着宣和帝迷途知返、弃恶从善。若是让越国公知道了墨珣的意图,怕是府上要来个大义灭亲了。
或许作为一个忠臣良将,越国公从来没想过要“换皇帝”这件事。但墨珣作为一个天外来客,对谁当皇帝还真是无所谓的。
就算他不动手,天道也绝不允许像宣和帝这样的存在。
之前的洪水,怕就是一个预警了。
墨珣深深地看了越国公一眼,“我能怎么办?不过就是静观其变……”
越国公当下便怒了,直接要起身同墨珣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