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越国公气势汹汹地捋了一把已经梳理整齐的发冠,忽然就板起脸,挺直了腰背朝外走,“跟上!”
“是。”丁成英从旁边的小屋里冒了出来,冲墨珣点了点头。
越国公霎时气场全开,这就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但是开门的事还是交给了丁成英。丁成英将插销抽了出来摆在一旁,这才拉开大门。
墨家老二果真还站在门口,越国公直接就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你是何人!”
“呃。”墨家二伯一时间让越国公唬住,直到看见了门内的墨珣,这才开口道:“墨珣,我是你二伯啊。”
墨珣把头一歪,也不应声,只继续打量他。他这个二伯比起他离开石里乡时似乎憔悴了不少,整个人显得精神十分萎靡。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竟成了这般模样。前几日刚到石里乡,也没听外祖、姥爷他们提起墨家人,应当是怕说出来会膈应到伦沄岚吧。
墨老二见墨珣不说话,有些急了,这才朝里头走了两步,却让丁成英伸手拦了下来。墨老二这才提了声调,“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拦我!”
“墨珣,这是你二伯?”
越国公装腔作势地偏过头去看墨珣,而墨珣果然不负所望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二伯。”
“墨珣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墨老二见墨珣不认,伸手想去抓墨珣,又让丁成英拦着。
越国公这就指着墨老二说:“墨珣说他没有二伯,你是哪来的骗子妄图攀亲!”
墨老二又挣扎了一番,见实在是无法躲开丁成英,而墨珣站在那儿仍是一动不动,登时火气就上来了,“好你个墨珣,不过过了个院试就真当自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了?我呸!当心跟你父亲一样,走路掉进水渠里头淹……”
墨珣听着有些烦,也庆幸伦沄岚不在,否则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他四下看了一圈,见周围也什么趁手的东西,毕竟知道越国公要来住之后,伦沄轲将墨府收拾得十分干净。
墨家老二话还没说完呢,丁成英猛地退了两步抽出剑,直指他的鼻尖。墨老二被吓了一跳,当即噤声,大气不敢出,只咽了咽口水。“有,有话好说。好汉,饶命。”
“你跟我们好好说了吗?”越国公眼睛眯了起来,下巴微微抬起了一些。
墨老二原是想伸手拨开丁成英的剑,却被丁成英警告似的“嗯”了一声,吓得绷成一根柱子,“好好说,好好说。”
墨珣四处看了一圈,只看到摆在边上打扫用的扫帚,这就走了过去,从下方抽了竹条出来,握在手上。
越国公用余光看了墨珣一眼,也没说什么,继而继续问墨老二,“那我问你,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他早就知道墨家人什么德行,猜也不用猜就知道无非是觉得伦沄岚他们回石里乡过年了,来打点秋风;要么就是见墨珣有出息了,又来攀亲。反正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无非就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我……”墨老二往后退了些,丁成英的剑又跟进了,“我无非就是好久没见到我那墨珣侄儿,想来瞧瞧。”
越国公看了丁成英一眼,丁成英心领神会地将剑又往墨老二跟前戳。墨珣当着墨老二的面将竹条舞得不断发出“咻咻”的声音,幸好此时是冬季,若是夏天穿得薄了,这么抽下去立刻就会皮开肉绽。
“哇!我说,我说!我就是想来问伦沄岚要点钱花花。”墨老二吓得将眼睛闭紧,这就将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越国公听完,觉得这答案还算令人满意,便让丁成英收了剑。墨老二悄悄将眼睛露出一条缝,见剑不在眼前,墨珣也不再舞那竹条了,这才松了口气。
“你一个人来的?”越国公觉得不大可能,墨家这些人一贯是以多欺少的。
墨老二连连点头,“就我一个,家里其他人觉得墨珣不过是个童生,犯不着上赶着。当初墨延之中了举也没多风光……”
越国公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觉得墨老二并没有说实话。
墨老二一看越国公的脸色就知道他不信了,忙赌咒发誓,说自己真是一个人来的,家里都不知道。
墨珣又“咻”了一声,走到墨老二跟前,“墨家,只有我一个人。”墨珣咬字清晰地对他说:“我没有二伯。”
这时候墨老二哪还敢多说话,自是不住地点头,认下了墨珣的话。
越国公看了墨珣一眼,见他只是拿着竹条没有动静,就知道墨珣恐怕是不好动手了。其实墨珣只是觉得墨家这些人太过膈应了,自打他离了石里乡之后就完全想不起他们了,本来是可以彼此之间相安无事的,可偏偏墨老二又要跑到他跟前来碍眼。
墨珣低着头,眼神晦暗异常,直愣愣的。
“你进屋吧。”越国公凑过来对墨珣耳语,将墨珣手中的竹条抽了出来,把他推进了门内。
越国公把墨珣赶回屋里之后,伦沄岚便与青松雪松赶了过来,见到墨珣先问了问外面的情况。得知越国公与丁成英把墨老二逮了,伦沄岚忙点头,“那我们……”
墨珣摇头,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墨老二杀猪般的嚎叫,声嘶力竭的那种。
“我,啊!要去里正,啊!那儿,啊!告你们!”
“救命啊!杀人啦!”
“啊啊啊!”
……
墨珣与伦沄岚对视了一眼之后,墨珣扯了一下伦沄岚的手,“爹,我们进去吧。”语毕,便与伦沄岚相携进了前厅,权当外头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泽林已坐在厅里用甜汤,适才青松进来汇报的时候,他也听到了,知道门口那个就是墨珣家的便宜二伯,此时又听见外头哇啦哇啦的喊叫,也不管,只继续喝汤。
一碗甜汤下肚,赵泽林才擦净嘴,转而看向墨珣,“他们经常这样?”
墨珣其实也就是在墨延之去世那阵子,还有搬家那个档口才被恶心过几次,更早之前就不太清楚了。是以,他转而看向伦沄岚,示意伦沄岚开口。
“倒也不是很频繁,就是时不时会来这么一下子。”不见得是墨家全员一起,有时候是墨老二,有时候是墨老四,或者是他们谁的夫郎。伦沄岚想起来就觉得不胜其扰,“隔几日来一遭,隔几日来一遭的。”
“没人管?”赵泽林眉头一皱,看伦沄岚的脸色也知道这事有多糟心。他自己本身也是讨厌麻烦的人,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见天的跑到他跟前晃悠,指不定能逼着他做出什么事来。
伦沄岚暗自咬了唇摇头,“都管不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里正也警告过了,但是墨家那些人依然我行我素的。今日被警告了,隔两天再来。伦沄岚也不能总为了这个事去报官……再说了,等他报了官,墨家那些人又跑了。墨家在石里乡也是个大家族了,官府也得顾忌一些。他们或许就是知道了这点,所以才肆无忌惮地频繁到伦沄岚这边来。
赵泽林轻笑,也不是什么很难解决的事,“来一次打一次好了。”趁着越国公在,以他的品阶,要说墨家那些人目无王法还是不懂尊卑都行,随便找个理由揍一顿,还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再说了,等这趟过完年,伦沄岚又要跟着他们回建州,墨家这些人有本事就追到建州去好了。“你也放宽心,你儿子也是个有本事的,日后把你接到怀阳,也不用再面对这些人了。”
也不知道赵泽林夸墨珣那段是不是真的,可伦沄岚还是很高兴。自己儿子被人肯定了,又有国公夫郎的话,日后就算到不了怀阳,那好赖也能搬到县里头去吧。
不多时,越国公回到厅里开始用甜汤。
墨珣刚才听了墨老二的惨叫,也不问越国公是怎么处理的,反正有人教训他就成。虽然没能亲眼看到有些不得劲儿,但教训一顿能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也不赖。
越国公直到把甜汤用完都没能听到别人问他究竟是怎么揍墨老二了,有心想说,却又不乐意这么直接讲出来。赵泽林知道自家汉子什么毛病,无非就是等人问罢了,但他的性格就是“能解决就行,用什么方法无所谓”,也懒得问。
墨珣感觉越国公快被憋死了,便清了清嗓子,“祖父是怎么……”
“哈哈,也没什么,就是把他衣服剥了用竹条往身上抽。”越国公不等墨珣说完就截了话头,把自己的“丰功伟绩”讲了出来。
墨珣还是挺捧场的,弯了眼睛把越国公夸了一通,赵泽林看着两人的互动也不言语,反正两人开心就成。
第79章
建州的官学开学是在过完年后不久, 墨珣与越国公他们只待到了年初二便启程赶往临平县搭船回建州了。而伦沄岳和素程素华他们则一直住到正月十五过后才返回临平县。
王老先生只教了素程和素华两个学生,上课时间的安排也很灵活, 再加上年前的时候伦沄岳还亲自上门说明要带两个孩子回乡下一趟, 这就使得素程素华的年过得很舒服。
年前为了等墨珣他们,素程和素华又多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两相抵消。更何况墨珣他们就算离开石里乡的时间比素程素华早,但保不齐素程素华回到临平县开始上学了,墨珣人还没到建州。
墨珣只觉得这个年过得忙得不行,更多是长时间在水上漂。纵使越国公带了不少仆从, 可这么长时间的旅途劳顿,船还没到建州,赵泽林和伦沄岚就相继倒下了。
虽然用不着墨珣陪床伺候, 但看着两人这样蔫蔫的,墨珣也有些急了。好在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将养几天也就缓过来了。等墨珣上书院报名, 两人都已到了大半, 也不再卧床修养。
一开学, 又重新见着同窗了, 彼此都带着笑脸道一声晚来的“新年好”。墨珣感觉自己好几辈子都没笑这么久,只觉得脸僵了不少。好不容易报上了名, 拿到了课程表, 这就准备回越国公府了, 又让迟来几步的乔离拦下了。
乔离见了墨珣的第一句就是“墨贤弟说好了上我家做客,怎么一直没见着人”, 紧接着第二句“为兄已经在家中翘首以盼好些时候了”。
墨珣盯着乔离,不太理解他怎么会听不懂自己的客套话。明明之前乔离邀约的时候,墨珣那副敷衍的样子就差把“不了不了”挂在脑门上了吧?
乔离这么絮絮叨叨了好半天,墨珣才把伦沄岚教他的话说出来,“我将乔兄所提一事与家父说了,家父说早已为我定了一门亲。”还是直接祭出绝招好了,省得乔离又扯一堆有的没的。
墨珣并不是很耐烦折腾这些同学之间的关系,虽说建州官学里的学生进入太学的可能性很大,但科举一事又有谁能料得到最终结果呢?一个国。家那么多个省,六千多名考生去争那三百个进士名额……这比起各大宗门挑弟子还严格。
想想他们宗门挑弟子,从小开始挑,没根骨的直接不要,也省得那些人耗费如此长的功夫。拿素程素华作例,早早被判定无根骨,那就可以另谋发展了;可他们现在被放在科举一路上,那就完全不同了:今年考不了明年来,明年考不过后年再来……看看安秀才就很明朗了,一直考到老,若不是他此时已有出路,那跟废了又有什么区别?
乔离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墨珣家里会这么早就给他定娃娃亲。毕竟以墨珣这般年纪,早早定亲对他并无好处。更何况墨珣日后若是飞黄腾达,自然配得上更好的。“冒昧问一句,是哪家的公子?”
指不定只是墨珣说来诓自己的。乔离心想。
“怀阳林家。”墨珣不瞒,反正日后娶不娶还另说,但眼前这个尴尬的场景总得先过了才好。
一听到“怀阳”二字,乔离就笑了。
怀阳城乃国都,上京上京,就是去的怀阳。而墨珣家中竟然连怀阳城里都能攀上人,可见着实不一般。乔离神情又热络了几分,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你就当是上同窗家中串门吧。”
墨珣本身的潜质尚未看出多少来,乔离对自己也算有信心,他的儿子完全没必要这么早早就定亲,若是正夫倒也罢了,侍夫就没必要了。日后进了京,把儿子送去给谁做侍夫不行?不见得非得紧紧扒着墨珣不放。再加上墨珣与越国公的关系,又在怀阳城里有人,此时交好也并无坏处。
越国公并未依附任何一方,纵使交好也不担心日后进京会被派系摒弃。心思转了几番,乔离面上笑容不退,仍是盯着墨珣。
“放假之后我就直接回乡了。”墨珣与乔离其实也无话可说,虽然是同窗,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情谊在,这样几次三番装熟真的让人十分不耐了。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墨珣强忍下不适继续解释道:“到前几日才将将赶回建州,然而我爹爹因为舟车劳顿病倒了,所以也没办法往乔兄家里去。”墨珣见乔离不再提他儿子了,便按捺下来多说了句,“再者,过年期间,想来乔兄会见亲朋也是忙得不行,我也不便打扰。”
乔离伸手揽过墨珣的肩,“不碍事,也算是增进一下彼此之间的情谊。”
墨珣不是很喜欢跟人肢体接触,虽然隔着厚厚的棉服,但他仍是有些不悦地微微缩紧了瞳孔。“得了空再去。”说着,墨珣便不着边际地从乔离手下避了出来,“乔兄还是快些报名吧,也省得车夫在外头等。”
他这句话相当于是在暗示乔离——自己现在住在越国公府里,行动不太方便。就是不知道乔离到底能不能懂,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乔离应当是感觉出墨珣的焦虑,这就爽快地松了手。墨珣总算是松了口气,麻溜地上了马车,也省得待会儿不知道是谁又拉住他说话。
因为一回来赵泽林和伦沄岚就病倒了,墨珣的认亲宴又拖了一段时日,这一拖也完全没人想得起来。国公府的下人早早便知道墨珣是小少爷了,至于外人,知道墨珣住在越国公府里就行了,也没人敢不长眼地招惹墨珣。
等到后来赵泽林提议说要办的时候,越国公反而觉得没必要。毕竟他们在建州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倒不如日后上京再大请特请。赵泽林虽然知道越国公的想法可行,但认亲宴毕竟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更何况,他们这么一直拖着不办,也不知道伦家那边会不会胡思乱想。
越国公反而觉得墨珣一家子都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只要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伦沄岚肯定是能理解的。但越国公怎么说都是个汉子,伦沄岚一个哥儿还是丧偶的,这事儿只能由赵泽林去说。
赵泽林解释给伦沄岚听的时候还细细打量了伦沄岚的表情,见他是真的能理解,并不因为无可奈何才认下的,心中对伦沄岚又高看了几分。只觉得一个乡下哥儿能这般明事理已经不容易了,其他的小性子都可以忽略掉。
墨珣就更不用说了,他认不认亲与别人有什么相干?自己心里清楚就成了。
新学期的课程比起去年的来说更为繁冗,再加上今年八月又有乡试,户外的课业便被缩减了不少。与上学年的不同,此时的先生所授内容更针对科举考试。每月均有一场大考,然而考试内容则由各科的先生出题。
秋闱仍是在建州的贡院里考,谢建阳虽兼任了书院的山长,但他的本职却是省学政,需要监考乡试。考题虽是由翰林院所出,但他毕竟是最早拿到考题的人。为了避嫌,谢建阳除了上下衙之外,早早就开始闭门谢客,也不怎么外出了。
因为上学年墨珣所有课业均得了“优”,也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书院里有这么一个生员。武生那边也要准备乡试,整个演武场基本都成了武生的天下,文生虽然户外课程变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偶尔碰上了,文生还得给武生们让道。
自打去年刘益民的事出了之后,文、武生两边很少有交流,大家都是能避就避,彼此之间隔了有三尺才算安全距离。
墨珣则是被教头抓出来当典型,夸了太多回,夸到直接就引起了武生的好奇心。
人的好奇心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这就直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使得武生中有人趁着墨珣上“五射”课时,主动上前与他攀谈起来。
“喂,墨珣。”一名武生隔着围栏对着墨珣喊了一嗓子。
墨珣只等这一箭射出后,才偏过头去看他。指名道姓地喊,不认也不行,“有事吗?”
“我叫姜伟平。”
墨珣点点头,等对方继续说。
“我听吴教头说你箭术超绝,我俩比试比试?”
姜伟平话音刚落,就得了吴教头一声怒吼,“姜伟平你干什么!”这么边吼,吴教头边快步走了过来。虽然有围栏拦着,但墨珣年纪实在太小,吴教头也担心会出事。再说了,刘益民的例子还摆在前头呢,武生那动起手来根本不分轻重的。
“你不是说墨珣能百步穿杨、没金铩羽的吗!”姜伟平与墨珣说话时,语气还软些,一对上吴教头,那就是扯着嗓子喊上了。
吴教头走过来,手上握着教鞭,朝着围栏甩了一鞭子,“放屁,我何时说过这等浑话!”吴教头与姜伟平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我说的是‘百发百中、弦无虚发’!”
“不一样吗!”姜伟平又喊了一声。
吴教头气急,要不是有围栏当着,他这就一个飞脚踹过去了。“叫你不好好念书!这四个词除了都有个‘百’字还有哪里是一样的!”
墨珣听得无语得很,吴教头和姜伟平仿佛在笔试谁的嗓门更大一样,一声比一声响。
“武生那边好像是要求回话时声音嘹亮。”乔离跟着凑了过来,为墨珣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