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那边又吵吵了几句,吴教头才问姜伟平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就想跟墨珣比比箭术吗!”
“你一个武生跟文生比什么箭术,滚去练你的箭!”吴教头简直被姜伟平的逻辑折服了,不过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想激励一下武生这边,所以刻意夸大了墨珣的能力。就想让武生知道一下墨珣身为一个文生仍是箭术超群,能胜过他们,让他们有种危机感。却不料反倒激起了姜伟平的好胜心,这就上来要与墨珣比试。
墨珣没吭声,如果吴教头亲自开口,那他就是跟姜伟平比一比也没什么。但姜伟平自己来邀,他就大可拒绝了。毕竟今日有个姜伟平,明日也会来个张伟平。
“我不去,我就要比。”
“那你倒是问问墨珣愿不愿意跟你比。”这么说着,吴教头就转过身轻微冲墨珣摇了摇头。
墨珣倒是心领神会,但怎么说都不能把锅盖到自己身上。这么想着,墨珣干脆看向姜伟平,见他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表情,便开口道:“若是吴教头同意了,我就与你比。”
吴教头显然没料到墨珣会这么说,但这样也没什么,便转身叉起腰来对姜伟平说:“我不同意!你赶紧滚蛋。”
“老吴你怎么回事啊,夸墨珣的人是你,现在不让比的也是你?莫不是墨珣本领不咋地,你怕他跟我比试之后露了馅?”姜伟平气急败坏,这就抓着围栏准备翻过来。
吴教头将手上的教鞭一抽,“啪”的清脆一声打在围栏上,“你长没长脑子?墨珣一个文生,万一射箭要赢了你,你不丢脸?”
“我不丢脸!”姜伟平虽然没被抽到,但仍是被凌厉的鞭子逼退了些,他稍稍躲开了点儿,“你不是早早说我没脸没皮的?我没脸可以丢!”
墨珣有些想笑,竟是没料到姜伟平这人倒是有趣得紧,倒是令人起了些结交的心思。孔子有句话叫做“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意思是如果找不到能奉行中庸之道的人做朋友的话,那就一定要同那些纵情恣意和耿直拘谨的人做朋友了。“狂者”虽然骄傲自大,但有进取心,勇敢之前,敢作敢为;“狷者”洁身自好,安分守己,不会做坏事①。
这姜伟平应当就是所谓的“狂者”了。
吴教头让姜伟平噎了一句嘴,当真是想不出词来训他,便又扭头看向墨珣,想看看墨珣是个什么打算。毕竟墨珣身为文生,哪怕与武生比箭术,输了也没什么打紧,不算丢人。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擅长的事物都有不同。要让姜伟平与墨珣比诸子百家,那必定是输到连底裤都不带剩的。
墨珣脸上表情未变,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教头。他刚才就说了,只要吴教头开口,他就跟姜伟平比。墨珣这副表情和动作很快就使姜伟平反应过来,又开始去磨吴教头,“老吴你就让我们比比呗,你天天夸墨珣,夸得我们耳朵都长茧了。”
因为这俩人嗓门大得离奇,很快就把其他武生和文生都吸引了过来。武生们听了姜伟平的话,纷纷点头,“是了,教头就让他们比比好了。”
“无论输赢,就当是场友谊赛增进感情嘛。”
……
文生那边自然也是知道墨珣的“五射”水平,但又明显地知道武生专攻这块,墨珣不见得能赢,便也不张口劝说,只在一边围观。
“孔子不是说过一句,君子之间没什么可比的地方,要比就比射箭嘛!”不知是哪位武生忽然嚷出了这么一句,使得吴教头闻言愣了愣。
墨珣听后反倒浅浅笑了一下,这句话是“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但是重点不是说比射箭,而是后头那句“揖让而升,下而饮”。说的是比赛时要互相作揖之后才能登堂比赛,比赛完了走下堂以后要彼此之间互相敬酒。就是要遵循基本的礼仪,在竞争中不能有狭隘心理,无论输赢都不能心怀怨恨。在比试中应当保存君子之风,最好是彼此之间都能有所收获②。
因为武生的一句话,文生这边就小声讨论起来了。不多时,文生这儿又爆出了一句,“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说啥呢?”
“不知道,是要比射树皮吧?”
“那‘力不同棵’呢?”
“要花力气射好几棵?”
……
墨珣听武生们说话,绷了半天没绷住,这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是有了墨珣打头,文生这边乐得不行,一个个都眼角含泪。
“有什么好笑的!”姜伟平眉头一皱,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只盯着墨珣,“比是不比?”
墨珣自然是看吴教头的,他无论说“比”还是“不比”,都会惹来麻烦:“比”吧,万一对方输了,心怀怨恨呢?“不比”吧,对方觉得你瞧不起他,怒火中烧了呢?
“行吧,比吧。”吴教头觉得烦,这就摆摆手,同意了。“事先说好,无论输赢,这次比试之后就不能再找麻烦!”吴教头虽是觉得墨珣箭术确实不错,然而对上姜伟平这等训练有素的武生怕是很难赢了。但武生的嘴巴比起文生的冷嘲热讽来讲难听不少,就怕姜伟平赢了之后,武生那边连番嘲笑墨珣。
得了吴教头同意,姜伟平手脚就麻利了,直接从围栏那边爬了过来。吴教头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作势要打他,姜伟平一阵上串下跳,这才稳住凑到墨珣身边。“刚才说那句是什么意思?射树皮那个。”
“说的是‘练习射箭,不在于能够穿透靶子。因为每个人的力气大小各有不同’。”墨珣缓过劲,自然也不再那么笑了,这就停下来对姜伟平解释了一番。
“不能射穿靶子还射什么?”姜伟平听完墨珣的话反而觉得这些文生简直莫名其妙,“哎,你们。”他指着周围的文生,皱着眉头问:“不能射穿靶子,那你们到底在学什么?”
文生们让姜伟平这么问,一时间失了言语。但姜伟平面上确实是无法理解,而不是在嘲讽,这就使得一众文生十分尴尬,想反驳他又觉得他说得有理,吵也吵不起来。
“所以说‘力不同科’啊。”墨珣摇头,“你看我现在将手张开,也只有这么长,而你张手能拉开大弓,对也不对?”
姜伟平“哦”了一声,“那要怎么比?比力气你不如我,大弓小弓本就有区别,这样我也胜之不武。”
比力气你不如我?
墨珣面上一僵,莫名想抢过吴教头的鞭子把姜伟平抽上一顿。
周围的人听到姜伟平的疑问,纷纷出主意,最后干脆定下了打移动靶。虽然墨珣与姜伟平箭术都不错,但这靶子要让人拿着到处走唯恐伤着人。一时间,大伙儿又没了主意。
但既定的比赛可不能取消咯,毕竟武生那边老被教头说得也烦,好奇心起了,哪是那么容易消的。
“那就丢靶吧。”墨珣觉得无所谓,射飞靶与移动靶也差不多,但是瞄靶的时间更短,更考验射箭者的速度和反应能力。
姜伟平闻言有些吃惊,却也点了头,“可以,就射飞靶。”
飞靶的靶子也有讲究,乃一圆盘,只要射中即可,无需正中靶心。丢靶的人是吴教头,墨珣与姜伟平一人射十个靶,中得多的胜。
因为移动靶可以反复利用,吴教头也就命武生到库房取了十个过来。
墨珣与姜伟平道也没什么谦让可说,姜伟平一说“你先”,墨珣便取了弓箭摆出姿势站好,只等吴教头丢靶。
“教头我跟你说,你可别放水啊!”姜伟平在吴教头靶子脱手之前喊了这么一嗓子,若是换了别人大概会被他这一声吓到手一抖脱了箭,然而墨珣完全当他不存在,“嘣”的一声,箭就将靶子打落在地上。
吴教头也不管姜伟平,继续丢靶,一个接一个。他本身就不是会放水的人,原先倒是有想过稍稍放慢了动作让墨珣射箭,但姜伟平这一声儿直接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吴教头丢得急,墨珣动作也快,连着往案上取箭,手速快到剩下残影,而他几乎像是没有瞄靶,箭一搭到弓上就拉弦射出。
头一箭姜伟平还不觉有异,等墨珣与吴教头两个飞快地完成了一套射飞靶的动作,姜伟平还维持着嘴唇轻启的状态。
墨珣拿着弓退后两步,将前头的位置让了出来,“姜兄,该你了。”
第80章
“等等, 我先去看看靶子。”吴教头也不等姜伟平动作,就往靶场中间走。
原先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回神——刚才因为墨珣与吴教头动作都太快, 他们被震惊到了, 也未曾注意墨珣是否每一个靶都射中,现在听吴教头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动作快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教头检查完毕,若是一靶都没中那才可笑至极。
连带姜伟平都十分在意教头的动作,教头每检查过一个都会举起来让所有学生看过之后再朝着他们的方向丢过来。等十个靶子都被丢过来之后,学生们将所有靶子都看了一遍, 竟然每一个都正中靶心。
姜伟平也挤在人堆里看,一时竟难以置信得很。
别说是姜伟平了,吴教头都觉得墨珣这一手露得漂亮。虽然他在墨珣的箭射出之后就已经看到每一支箭都射在了靶上, 却没想到竟然还能中靶心。毕竟丢靶的时候,他很是随意, 并没有将正面对着墨珣。虽然为了避免射箭太难, 他并未将平面正对, 但丢歪肯定是有……
其实吴教头丢出去的靶子看似快, 然则在墨珣眼中却能将它变得慢些, 是以他之前与越国公府好些护卫同时交手时,一打多也不怕。
吴教头也有些赧然, 毕竟他心中更偏向姜伟平的, 怎么说姜伟平都是武生, 赢了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墨珣射得太漂亮了,姜伟平就算也都能中靶, 却不见得能像墨珣这样,要赢墨珣实在太难了。
墨珣也不催,反正说要比的人是姜伟平,那他自然也有不比的权利。墨珣此时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占了越国公的便宜。若是以往,后头没有越国公,他恐怕是能避就避了。此时不但不用瞻前顾后,甚至连收敛都不需要了,该怎么来还怎么来。
姜伟平顿了顿,这就取了旁边案台上的弓,在墨珣刚才的位置上站定。其他学生见姜伟平准备射箭,便帮着吴教头将刚才靶子上墨珣射进的箭拔下来。
吴教头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姜伟平的表情,若是让他就此作罢恐怕是不可能的。在退无可退的时候,“虽败犹荣”比起“临阵脱逃”来说好听了不知多少倍。
“准备!”吴教头将学生们弄好的靶都拢到身边,“三、二、一!”
吴教头当着学生的面也不好弄虚作假,这就用着与刚才对墨珣时同等的速度将靶子丢了出去。姜伟平的动作也很快,从抽箭到射出完全没有停顿。
墨珣只看靶,不看人,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姜伟平脱靶。是否脱靶其实很明显,只要看吴教头将靶子抛出的轨迹就能判断出来。若是靶子一直是顺着一个弧度落到地上,那便是脱靶;若是中途被截断了,那就是箭射在上头了。
等吴教头将所有的靶都丢完了,姜伟平这才大声呼了几口气,放下弓往前走了两步。公平起见,他没有去碰那些靶,而是等吴教头将靶检查过后才靠近细看。
“十靶七中。”吴教头将结果念了出来。
姜伟平一听,一张脸瞬间耷拉了下来。墨珣看着他,又看着一群盯着自己的同窗们,霎时也不知应该说点什么。
这些人这么盯着他,难道是想听他的获胜感言吗?
“我认输。”姜伟平好半天才接受自己竟然输给一个文生的事实。他原先以为吴教头只是瞎说的,怎么可能有那种文生——文也学得好,武也学得好。明明说好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闻道”也比墨珣早,射箭还是自个儿的正经专业,却仍是输得半分面子都不剩。
“承让了。”墨珣扯了扯嘴角,拱手往后退了一步。吴教头在面前,姜伟平就算不服也动他不得。
不过墨珣倒不怕姜伟平冲他动手,毕竟谁输谁赢很明显,他只是不想再惹上事端。
刘益民那个事,刘家人不依不饶地闹了好长时间,连带着两个棺木都摆在衙门口一直不曾下葬。好在天气也冷,多坚持了一段时间,可过了半个多月了,周江源仍是关在衙门里头。
时间一久,郑少杰那边也琢磨出来了,谢建阳案子一出就派人将王炳献喊了过来,让王炳献把周江源关进牢里。如果周江源在牢里出了什么事,那就得由王炳献担全责,他谢建阳从头到尾沾都没沾上一点儿。
刘家人一开始只想着不要让周江源畏罪潜逃,或者防止周家派人来定罪,却完全没想到这点。
而王炳献让谢建阳这么摆了一道,心里也膈应得很,但谢建阳只要在政绩上不出错,他也没地方抓谢建阳的把柄。果然翰林院出来的人脑子就是转得快,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真的溜。
刘家那边多番上诉无效,最终周江源还是被剥夺生员身份,流放三年。
得知这个结果,刘家人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拿周江源无可奈何,最终应当还是王炳献将刘家人拦了下来:流放三年,三年后还想回来过好日子?那就让他有去无回好了。
谢建阳那边也没多好过,毕竟为了周江源,丞相还让太尉参了一本。虽然皇上明面上是没说什么,也顾全了丞相的颜面,但实际上也将丞相叫过去敲打了一番。事情发生在建州,又是在官学里头,那就是谢建阳御下不严了。不说别的,只要钱相认定了是你管教无妨,那不该你的事也只能由你顶着。
身为翰林的周涛原先还是对这个侄子挺上心的,不管怎么说也是武生了,却不料竟是个惹事精。钱相挨完了皇帝的批,转头就把周涛叫过去骂了一顿。
但这口闷亏不可能就这么咽了,钱相骂完了周涛,最后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这一句“看着办”包含的意思那就多了。钱相咽不下这口恶气,劈头盖脸地骂了,明显就是跟太尉那边没完。但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局,他们还能怎么样?
郑少杰是从越国公府出去之后才开始绝地反击的,就算墨珣没有出面作证,但保不齐就是郑少杰从越国公这里得了什么办法。
依谢建阳对越国公的了解,知道他这个人不像是会背地里给人出主意的。而郑少杰这边虽然让太尉插了手,搞得丞相很难办,但最终还是尽力将周江源保了下来。
周涛反复琢磨后,也不敢主动去问钱相究竟几个意思,只把自己的理解传达了下去。谢建阳接到周涛密信的时候还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既然周涛都没意见,那他自然就遵守了。
周江源的判决下来时,谢建阳曾主动领着周家人去探望过周江源,周江源除了挨点打,整体也是没什么问题。谢建阳在一旁的牢头处坐着歇息,听着周家人在安慰周江源,说是此行不过三年,三年后便可回到建州。
牢头给谢建阳倒了茶水,但他没有用,只是盯着那茶杯出神。
刘益民的家人虽然想动动私刑出口恶气,但周江源是绝对不能死在牢房里的,否则,就是王炳献也不好交代。谢建阳既然一开始会把周江源交到王炳献手上,就是因为知道王炳献必定会想要拿周江源的事来做文章。
人现在是好好地在牢里,没病没灾的,但只要周江源出了建州城……不慎染了病,死在流放的途中,那也正常得很。
有谢建阳在,周家人可在牢中多待些时候。等他们出来,谢建阳又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了。
周家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地让谢建阳安排人押送周江源时帮忙打点一二。虽然态度不是很好,可能是觉得周涛在朝中,而他在地方吧。不过一想到这回可能是他们与活生生的周江源最后一次见面了,谢建阳也不生气,周家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周江源的事,既然丞相发了话,周涛又允了,那么就势在必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已经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丞相一派在刘益民的事上已经引来了皇帝和太尉的不满,再加上丞相为了此事被罚俸,推举周江源进官学的官员被降一品,周涛管束不严降一阶……零零总总的事合在一起,也就只能再从周江源身上拿回来了。
墨珣对这些事是连蒙带猜的,越国公把事儿跟他提了,却只说到周江源被判流放,还是经了圣上亲定。之后一系列事情都是由墨珣想,然后说出来由越国公补全的。
最后周江源死在流放的途中,说不准究竟是刘家真的派了人,还是丞相这边做了手脚。反正此举必定会留下不少证据,而证据直指刘家人,指不定还会把郑少杰和王炳献也一同拉下水。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越国公曾问过墨珣,“你想怎么做?”
墨珣带着满脸的迷惘,反问越国公,“我应该怎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