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缠缠
冯大全也跟着笑了起来,“今个儿咱家与师大人有缘了。”冯大全是宣和帝还在当皇子时就派到他身边伺候了,他与宣和帝几乎是一同长大的。不过这种说法在心里想想就算了,若是说出了口,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了。“不过咱家可不是来找师大人叙旧的。”冯大全看了一圈儿在一群人里找到了一个最小的,“咱家今儿个前来是给墨珣递入宫牌子的。”
说着,冯大全侧过头去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牌子递给墨珣。
“皇上说了,后天便是好日子,恰好国子监休沐,让师大人巳时带上墨珣进宫去。”冯大全这就把宣和帝的口谕说了。
因为只是口谕,也不需要摆案下跪之类的,是以小太监直接端着托盘,走到了墨珣跟前。
墨珣没有关于皇室的礼仪,这一下倒也不知是不是该直接拿起来。
“拿吧。”冯大全见状,微微颔首冲墨珣笑了一下。
墨珣转头去看越国公,见越国公也点了头,这才将牌子捏在了手里。
越国公见墨珣拿了牌子,便开口邀冯大全到屋里喝茶。
冯大全直摇头,“可不成,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宫复命呢。”
越国公见冯大全面上十分认真,不似作伪,便亲自送了冯大全出去。越国公虽然不屑这些内监,却也知道这些人得罪不得。早前他丁忧,尚在建州倒也罢了,可现在回了京,还是得按京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来。
送至门口,冯大全让小太监先到轿子边候着,这才对越国公说:“师大人有福气,咱家听圣上的意思,似乎是对师大人认的这个干孙儿十分感兴趣。”
这话一出,越国公就知道冯大全是在向自己卖好了。但奇怪得很,他在朝为官这么久了,自打先帝大行之后,便再也未被内监这么假以辞色过。那些内监虽然面上毕恭毕敬,却只是守规矩罢了,私下里绝对不会对越国公多说一句的。冯大全与那些人不同,按他与宣和帝的关系,只要他将来不参与谋朝篡位一事,那绝对是可以在宫中安度晚年的。
“多谢冯公公提点。”越国公谢过冯大全,原是要让身边跟着的侍卫奉上薄礼,但冯大全一看越国公的动作便小退了一步。
“师大人不用送了。”冯大全面上带着笑,却不谄媚,就如同当真在与越国公道别一般。
越国公心中狐疑,面上不显,将将冯大全送走之后,才一路摇头晃脑地进了屋。
赵泽林与墨珣正等着越国公,此时见越国公带着“毫不知情”的表情从外头进来,赵泽林便开口问道:“怎么这种神情?”
墨珣刚才瞧着冯公公与越国公在大门口说了一会儿话,而越国公自打冯公公离开之后那表情就有些难以言喻,此时也不例外。墨珣手中握着木质的牌子,一边摩挲着上头雕刻纹路,一边想着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伦沄岳当越国公与墨珣他们有话要说,便在越国公送冯公公出府时对伦沄岚说:“不如弟弟与我先回馥岚院吧,也好路上一道消消食。”
墨珣原是要跟,但伦沄岳却冲他摇摇头,“你等国公回来,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伦沄岳自己也没进过宫,也不懂宫里的礼仪规矩。更何况,他刚才也听见了,后日早晨墨珣就要进宫了,此时不紧着学礼仪待到何时?
伦沄岚自然也知道二哥的意思,对赵泽林说了一声之后,两人就一同告退了。
是以此时,屋里只余赵泽林与墨珣二人。
越国公“啧”了一声,“这冯大全的态度有些怪异。”越国公这人私下里说话随意得很,名字与职位换着来。比如怀阳府尹,面上喊人“韩大人”,私底下就是“韩博毫”;丞相吧,面上喊人“钱相”,私下里可能就是“钱正新”了。
赵泽林与墨珣两人便等着越国公形容冯公公的态度有多怪异。
“竟是十分友善热络。”
越国公此言一出,赵泽林也是没想到。他偏头看了墨珣一眼,实在摸不透宣和帝到底是何用意。
“圣上今日退朝之后让冯大全把我叫到景阳宫去。”这话刚才越国公提过了,墨珣在饭桌上时就已经听出了越国公话语里中的欲言又止。“问我觉得哪位皇子更适合被立为储君。”
赵泽林眼睛一眨,眼神直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你怎么答的?”
越国公摇头,“我只说,皇上心中必有决断。再加上我对那几个皇子都并不了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墨珣闻言,也是一愣。按照越国公一直以来对自己说过的话,那宣和帝对越国公一直以来都并不亲近。越国公还是御史丞的时候,两人也是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越国公并不是什么天子近臣,应当不会被问这种问题才是。
实在太奇怪了。
墨珣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误区。他一直觉得宣和帝今日的举动十分奇怪,却没有去想过,或许真正奇怪的人是师明远。御史丞责任重大,若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又怎么会是御史台主事呢?
这么想着,墨珣抬头去看越国公,见他似乎仍是一副无所知的样子,又有些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越国公既然认自己作干孙子了,那他们便已经是一根稻草上的蚂蚱,不会瞒着才对。
宣和帝对一个人是否亲厚,那个人自己都感觉不到,那别人又要从何得知呢?
“皇上没有再问了吗?”墨珣说完之后便抿着嘴等越国公回答。
越国公摇头,“没有,只说要自己好生想清楚。”
奇了。
在墨珣看来,宣和帝召越国公,其主要目的并不是自己,而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幌子罢了。至于让越国公带自己进宫……应该也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
虽然墨珣从来不信巧合,但他到了此方空间之后,遇见的巧合实在太多,不由得他不信了。
“算了。”赵泽林发话,“墨珣还是先学点宫廷礼仪吧,免得进宫时冲撞了贵人。至于其他的事……我们暂时不要想太多,这可能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倒也是。
墨珣点头,说不准宣和帝并不只叫了越国公一个人去问这个问题,只这么一丁点儿动静就搞得草木皆兵也不合适。
第101章
“国子监如何?”大事之后, 越国公才问起了墨珣今日进国子监学习的情况。
墨珣被问得眯了一下眼,而后眨了眨,“与建州官学同。”除了课程略有差异之外,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我听祭酒说,几位皇子也在国子监就读。”
国子监与建州官学所学的还是有些差异, 除了必备的儒学典籍、君子六艺之外, 还加入了“判语”、“诏诰”、“奏状”、“章表”以及国。家律令。国子监的课业比起建州官学来, 只多不少。
越国公点头, “在先祖太上皇还在位时,原是有宗学,只有宗室及功臣子孙才能入学。然而宗学……”越国公有些嫌弃, “结业之后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授予官职。”这是一个很大的弊端,就算先祖太上皇不是昏君,但手底下的人都是一群混吃等死之辈,眼见着朝廷日渐腐败、山河日下, 先祖太上皇也无力回天。
“后来宗学被废除,一应宗室和功臣子嗣进国子监就读。而对于未有功名在身的士族,有三百名的限额。”越国公这就对墨珣解释道。这三百名也是按士族等级来排的。若是你父辈祖辈为四等,那必定就要排在一、二、三等之后。若是超过了三百的限额, 就算是士族,那也无权进国子监就读。不过近几年似乎还开了个“旁听”,就是允许学生站在课堂外听讲。
“国子监里出来的监生如果通过了考核, 有些就会被派往各地的官学任教。”越国公本身是认为国子监的这种教学制度比起原本宗学的好多了。
墨珣听得不住地点头。若是还像宗学一样,结业之后就入朝为官, 那科举考试不就形同虚设吗?就墨珣个人来看,宗学原就收纳了宗室及功臣子孙,应当管教也十分宽松,那么让这些人做官会导致什么后果简直不言而喻。国子监虽然比宗学好了些,但根本上还是为宗室服务的。那个所谓的三百名监生,很明显是无法通过科举走上仕途,那么为了获得朝廷俸禄,这就只能入国子监。与庶吉士一般,也是个迂回前进的方式。
墨珣本身是觉得毫无天分的学生没必要进国子监占名额了,就如同他们玄九宗挑弟子,没有根骨的直接不要。但这种想法不可能说来给越国公听,越国公虽然是他的干祖父,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觉得宗室子孙就是比普通百姓来得高贵。
“你没事儿别往上凑。”国子监就如同一个小朝廷,里头关系也是复杂得很。越国公虽然提醒墨珣不要依附在哪个皇子身上,却也知道有些事当真是身不由己的。
“孙儿谨记。”墨珣自然不会去反驳越国公的话,更何况他也当真是受不了趋炎附势的样子。
“当今圣上统共有八位皇子,五位翁主。”越国公开始将皇室的人员简单地跟墨珣介绍了一下。“其中大皇子锦硕王、四皇子以及浔阳翁主为皇贵君所生,乃嫡出。余下六位皇子和四位翁主则是贵君、侧君与侍君之子。”
“锦硕王今年已经有十七岁,早早娶了正夫,搬出宫外了。他已经在朝为官了,余下的七皇子与八皇子尚不足六岁,尚未进国子监。”
翁主是不进国子监的,那么在太学之中也就只有五位皇子了。墨珣了然,“国子监中学堂比起建州官学的大了不少,孙儿也就是远远瞧过五位皇子罢了,并无交集。”墨珣本身是不想跟皇子们走太近的,但别人也不主动来招惹他,那就是还在观望了。
国子监中的监生年龄也是大小不一,几个皇子年纪不大,但并不代表围在他们身边的其他监生年纪也小。这一个个出谋划策的,也都在评估墨珣是否值得他们拉拢。就算墨珣背后有个越国公又如何,越国公这个爵位又不世袭,越国公故去之后那就只能靠墨珣自己打拼了。那墨珣个人的资质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需要分外关注的事了。
“不过……大皇子这么早就封王了吗?”那岂不是与储君之位无缘了?墨珣有些诧异,嫡长子竟然不是储君,甚至早早封王。
越国公一听墨珣的话便怔了怔,“有何不妥?”
“呃……”墨珣也不知该怎么提,毕竟每个朝代所涉及的政策与官职之类都是不同的。
“你直说便是。”
“封王之后不是无缘储君了吗?”
赵泽林见墨珣欲言又止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想到竟是说这个。“不会,储君与王的封号并不冲突。”这么说着,赵泽林便压低了声音,“就算被派至封地,那也难保日后不会登基为帝。”
无论是皇帝下诏书将这个儿子召回来,还是他自己拥兵自立,这些事都说不准的。律令等物,一向也只是用来管辖与限制普通百姓的。
越国公“嗯”了一声,认同了赵泽林的话。而后又见墨珣没什么想说的了,便冲他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学。”
墨珣这便告退了。
等到墨珣离开之后,越国公与赵泽林对视了一阵子,赵泽林伸手拍了拍越国公的胳膊才道:“你且放宽心,莫要多想。你手上并无兵权,与你无碍的。”
每次新旧皇帝交替,那必定是以血铺路。就算是传位于嫡长子,谁又能保证其他皇子对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动过心思?有的皇子在皇帝尚在位时便要逼宫了,更别说皇帝死后争个头破血流的。
皇位之争,其实不过就是优胜劣汰。能开展一场厮杀,那必定是身后有财力、兵力支撑。但财力与兵力为何要扶植这个皇子?为什么挑中他?无非就是觉得这个皇子成为帝王的实力罢了。然而既然挑中了此人,却又为何会输?除了财力、兵力之外,这个皇子的选贤任能、以及他自身也很关键。
越国公曾经也是带兵打仗的,但为先皇所忌惮,后来越国公主动交出了兵权,先皇便让越国公掌管了御史台。越国公觉得先皇待他比宣和帝待他好?
然而当真如此吗?
墨珣回馥兰院的路上还在想,宣和帝或许并不同于越国公所说的那样,与越国公不亲近。越国公此时也就是个文官,手上没有兵权,但却可以监督其他的文武百官。
有个说法,御史丞之所以有个“丞”字,实际上就是御史台这边只要能找出丞相的错处,那便可以直接取而代之。
御史丞是个怎样重要的官,宣和帝不会不知道,却把御史丞派离了京师去查建州贡院的案子,无论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等到了馥兰院的大门处,墨珣便不再多想了。
修真之人又不是无所不能,他修为尚在事也不会什么读心术,此时就更无法去探知宣和帝的想法了。不过无论如何,都要等先见过了宣和帝之后才行决断。
。
因为昨儿个被宣和帝喊去问话,越国公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是以他从景阳宫出来之后便直接上御史台了,完全忘记原先是要去宗正寺报备的。
等今儿个退朝之后,越国公便对几个御史同僚说了声儿,就往宗正寺去了。
其实按照昨天在景阳宫时宣和帝的语气,应当是并不在意墨珣是否有记入谱牒的,但越国公也想不通为什么宣和帝会对墨珣起了兴趣,还要邀进宫里,这就使得越国公要多做一手准备了。
宗正寺卿乍一下见到越国公还有些意外,回过神来之后便拱着手迎了上去,“师大人?您今日怎么……”
“古大人。”越国公也紧着走了两步忙冲宗正卿拱手。
两人这么靠近了之后,宗正卿便伸手邀着越国公进衙里谈。这边走,宗正卿边想:自己与越国公也没什么交情,所以越国公决计不是来找他闲聊的。再者,按照越国公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个性,必定是有事才到宗正寺里来。
宗正卿灵光乍现,唤了人去沏茶之后才问道:“师大人此番前来,莫不是要将墨珣记入谱牒?”
前日宗正卿虽也受邀参加了越国公的认亲宴,但这等干亲并不需要计入谱牒之中。宗正寺的谱牒仅记录皇族、宗族、外戚的血亲,以此来定士族。
越国公闻言,便点头,“是了,古大人也知道,我膝下无子,认了这么个干孙子其实也就是当儿子在养了。百年之后,我与夫郎还得靠他的香火供奉……”
宗正卿听了直摆手,“师大人哪里话,大人正值壮年,此时未免想得过于久远了。”
眼见着越国公停下了絮叨,宗正卿才继续说:“不过对于‘将干亲记入谱牒’一事,本朝并无先例啊。”
所谓“干亲”,仅相当于是个口头约定罢了,并无血缘约束。好比“诛九族”来说,这九族里头可不包括干亲啊!而且像这种宗族谱牒的记录事宜只需要派个人来报就行,并不需要越国公亲自跑一趟。
宗正卿有些怀疑因为越国公并无子嗣,家中的管事便也不通此道。
这样说起来,越国公还是挺惨的……宗正卿这么想着,面上有和善了几分。没有儿子就等同于日后无人养老送终了,这好不容易认了个干孙子自然要宝贝着。
越国公这才点了头,他原也是觉得不需要记入谱牒,才没使人到宗正寺来。但宣和帝忽然过问起墨珣来,才让越国公下决心往宗正寺跑了这一趟。既然此时宗正卿亲口说了不需要记入,那就是真不用了。
“理应如此。”越国公又冲宗正卿拱手道:“今日真是打扰古大人了。”
“师大人哪里话。”宗正卿直摇头,便让越国公赶紧坐下用些茶点。
越国公笑了起来,“不了不了,我还得赶回御史台。”
闻言,宗正卿也不再留,毕竟都还是在处理公务的时间,又不是闲得发慌了,这厢便将越国公送出了门。
由于宣和帝是让越国公带墨珣进宫,而不是让墨珣一人独自进宫,是以越国公也并未额外花费时间教墨珣礼仪,只让他跟着自己做便是。该行礼时行礼,该避让时避让,不要直视圣颜……并不复杂。至于所行之礼是否标准这点其实并非什么大问题,只要摆出的动作像些,宣和帝应当不会计较,毕竟墨珣又不是长期生活在宫中。再加上有马大全的那句话,越国公便让墨珣不要太过紧张。
然而对于墨珣来说,他完全不紧张。他以前也见过几个皇帝,只是那时并不需要他下跪行礼罢了,所以这一时间的反差让墨珣有些不适应。好在并不是马上入宫,墨珣还有一天时间做缓冲,也好调整一下心态。
墨珣不紧张,但伦沄岚却不行,他自打知道了墨珣要进宫面圣之后,整个人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赵泽林见不得他这样,便将伦沄岚唤了过去,让他给墨珣准备入宫时穿的衣裳。当然,赵泽林也不可能全然放任伦沄岚去折腾,便一边教伦沄岚京里那些衣着规矩,一边让他按着自己所讲的给墨珣置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