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棠
于是,他们鸡同鸭讲了一圈,便退了医馆的房间,三个人三条心思地上路了。
第46章 神魔殊途(一)
定下了回山的方向,三人却没有急于赶路。主要是那小狐狸动机不纯,一个劲往热闹的街巷里钻。容礼优哉游哉,无可无不可,甚至还有些不经意的推波助澜。神君虽对闲逛嗤之以鼻,到底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情,索性听之任之。
人界连年战乱灾荒不断,府城照比以往,萧条许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化形之后只偶尔来过他一两回的小狐妖来说,处处皆透着新鲜。
从府城中央医馆往城外走的一路上,他被街边一连排的商铺、摊位绊住脚步,瞧哪个都稀奇,看哪个都稀罕,一路走走停停,比之前哪一回都要兴致勃勃,方才压下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但这小狐狸一律只看不买,一路上遭摊贩白眼也无所谓。
容礼一开始瞅着有趣,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小狐狸被干果铺子老板翻着白眼儿往外撵之际,豪迈出手,直接包圆儿。任少年上蹿下跳,愣是没拦住。
“公子,您家住何处,我们给您送上门吧。”
“好啊。”容礼挑眉问白隐玉,“何处?”
“你买的,问我作甚?”小狐狸精垂头丧气。
容礼无所谓,“哦,我随手买的,我在这里又无亲朋,不然送去街边……”
“别别别。”小狐狸臊眉耷眼地说了个地址,让人家送到柳家小哥的宅子去,就当还之前马小姐,哦不,柳夫人拔刀相助的人情了。不然,真要是带回山上去,那帮小兔子精小地鼠什么的非以为他脑子坏掉了不可。
唉!人家有钱有颜,风度翩翩,又大方,与小……战神殿下走在一起,才像是一路人。
不过,他也不差,不就是银子吗,他也有,显摆什么?
白隐玉复又昂首挺胸,“小二,这块玉佩怎么卖?” ,
“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主家说了,若是遇到有缘人,二十两纹银您带走。来来来,我给您系到腰间试试……”
小狐狸惊呼,“什么?二十两?”
小二痛心疾首,“这可是打了对折呢,要不是看您诚心……”
“打住,你怎么不去抢?”小狐狸怒目圆睁。
小二不甘示弱,“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你当我冤大头啊,就这品相,顶多值二两。”
“五两,不能再少了。”
“一两,不能更多了。”
“你到底买是不买?”
“当然,不买。”
“切,不买你问什么价,穷酸。”
“黑店。”
“穷酸!”
“黑店!”
小二拎着扫帚撵人,“走走走,买不起别在这儿碍眼。”
小狐狸站在门口叉腰,气势汹汹地反驳,“我站街上你管得着吗?”
容礼瞧斗嘴瞧得兴起,这小狐狸简直太有意思了,都不忍心上前打断。承曦没眼看,径直往前走。走出去老远,又面无表情地走回来,朝喋喋不休的小狐狸伸手,“给我。”
“什么?”
“我的银子。”
白隐玉:“……”男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东西,临了临了,还不忘明算账,真是无情啊。
他掏出怀里的钱袋子怼过去,“给给给。”
于是,接下来,白隐玉进了绸缎庄。他眼皮刚一抬,承曦指着一匹丝绸,“包上。”
“你疯了!包什么包?”白隐玉一把将其拖出去,“那是给小姐夫人做褂裙的料子,你家里娶亲了吗?”
小狐狸驻足在街边的古玩摊子旁,刚拿起一个手串比量,承曦又自作主张,“就买这个吧。”
小狐狸炸毛,“买什么买,一看就是唬人的玩意。”
摊主不乐意了,“不懂行不要乱说话。”
白隐玉路过字画铺子,方睨了半目,承曦一抬手,话还未出口,就被小狐狸直接抢回了钱袋子,“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银子烫手还是怎么着,一点儿也不会过日子。”末了,他突然想起来,人家是天界的小殿下,哪里需要精打细算地节省度日?
他讪讪地闭嘴,又把钱袋子扔了回去。
承曦接住,面色不虞,“你管我?”他对这些下界粗制滥造的玩意才没兴趣,不过想哄人,对方还不领情。适才为何容礼挥霍时,他听之任之,就敢在他面前逞威风。这人啊,就不能太惯着。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一天我就管你一天,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也管不着。”白隐玉撂下一句,气呼呼地往前走。
承曦一头雾水,一回头,见容礼一副老神在在看好戏的神情。
他蹙眉低嗔,“难搞。”
容礼终于找到点小殿下儿时尚且率真的影子,他拍了拍承曦的肩膀,幸灾乐祸地,“兄弟,任重道远啊。”
承曦一凛,看来他之前敷衍的“恩人”说法,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容礼素来敏感聪颖,他也没打算一直隐瞒。人家既然看破,他更无必要再欲盖弥彰的否认。况且,他也是堪堪意识到,即便不动如山者,有些事也是根本藏不住的,
小神君绷着脸,容礼朝他眨了眨眼,又如幼时偶尔“以下犯上”似的在殿下发顶虚揉一把,不着调地感叹,“孩子长大喽。”
白隐玉回首,正瞥见这姿态亲密的一幕,他转过头,走得更快了。
鸡飞狗跳,各说各话地走了一路,出城之前,容礼做主找了个老字号的馆子,饱餐一顿。这一回,白隐玉坚持要付账。一码归一码,心里不舒服是不舒服,心疼也是真心疼,但好歹把谢意表达在了行动上,他不习惯欠人家的。
一番折腾下来,出城入山,迁就容礼凡人的步速,待到半山腰上,已然是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小狐狸推开院门,屋中很干净,但无人居住,清羽大约还是住在桃花精姐姐那里。
这处院落分东西两房,之前,他和承曦一直住他那一间。可现下,当着外人的面,小狐狸不愿显得纠缠不休。
他快刀斩乱麻,不给自己纠结往复的机会,“不早了,你们先歇着吧,明日我取桃花酿来。”
承曦莫名其妙,什么叫“你们先歇着”,他和谁歇着?当初敲锣打鼓地昭告自己与人双修也不见他羞臊,如今生米熟饭了这许久,竟又多此一举地矫情起来作甚?他直觉有什么地方或许出了岔子,但又理不出个头绪。而且,他如何说得出口,让人家不要走。
小神君一扭头,回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白隐玉做贼心虚地给容礼指了指另一间房,“屋子打扫过,客人用的被褥在柜子里。”
山间精怪没那么多讲究,最早未建屋舍,男女老少挤在一个山洞中也是常有的事。化形之前,清羽几乎时时陪着他。化形之后,她有时住在这儿,酿酒季节住桃花精姐姐那儿,还有大半时日留在山顶照顾婆婆。因而,余下那间房做客房来用,并无不妥。山中上蹿下跳的小兔子有时赖在他这里,也住过。
容礼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多谢。”
小狐狸精磨磨蹭蹭。
容礼好笑,“还有事?”
“没,没了。”少年一咬牙一跺脚,冲出门去。有些事,防君子不防小人。人俩要是有多余的心思,他提防着也没用。况且,他又能盯到几时?待承曦回到天庭,排队等着小殿下宠幸的善男信女还不排到南天门去,根本轮不到他操心。
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儿那人一走,他就去寻摸张秀才、李秀才、王秀才去。谁离了谁还不照样风生水起?他才不会蠢到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爬过好长一段山路,即至桃花精姐姐院门外方才想起,他忘记给容礼交待要撒药了。这山中多虫蚁蜂蛭,他们妖气傍身者不怕。但一个凡人身处其中,不撒些驱虫的药粉,则难免受其扰。尤其当下,蜂蛾泛滥,若被群蜂攻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隐玉在脑海中试想一下,容礼那张斯文俊秀的小白脸,倘若被叮成猪头……看那人还盯不盯着瞧?
小狐妖恶劣心起,左右死不了人,他晚一会儿没事吧?
“是小玉回来了吗?”清羽推开院门。
白隐玉吓了一跳,乱七八糟的心思顿时抛到脑后,“姐姐,你怎么还没睡啊?”
“听苍凌说你快回来了,”清羽带着他坐到院中石桌边,“给你留了新开封的果子酿。”这种清甜爽淡的果酒不作售卖,专门酿来自己人佳节共饮。
小狐狸没精打采的坐下,端起碗干了一大口。山间生活粗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畅快。
少年一抹嘴,“他才不是这么说的吧?”
清羽闻言一顿,叹了口气。苍凌当然没那么客气,他的原话是,“你们家那只缺心眼的傻狐狸,被人吃干抹净了,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你瞧着吧,马上让人始乱终弃扔回来,哭都没处哭去。”
白隐玉不用清羽明说,猜也猜得到狼嘴里能吐出什么芬芳来。
他梗着脖子倔强,“好大一只狼妖,脑子里尽是些迂腐落后的大男子主义,不知所谓。况且,我也是男人,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我还是只狐妖呢,我与人双修,自己增长修为,我不欺不瞒,我乐意。我们又不是什么三拜九叩,明媒正娶的夫妻,合则来不合则去,我有什么可死缠烂打的?”
小狐狸语速很快絮絮不休,好似憋着一口气,不一股脑倒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似的。少年说两句闷头喝一口酒,一连串的心里话吐尽,那一小坛子果酿也被他饮了个精光。果酒虽不浓烈,但此般疾灌下去,也足以醉人。说到后来,小狐狸已有些口齿不清,眼前人影也晃动起来。
清羽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所以,他果真来自九重天上?”
白隐玉恹恹,“嗯。”岂止,人家还是无上尊贵的战神殿下呢。
“也是真的要回去了?”
小狐狸倏地一下,眼圈红了。
第47章 神魔殊途(二)
是夜月明星稀,山间小院拢着淡淡的银光。四周间或虫鸣蛙叫,这一片方寸天地酒香袅袅。本是十分温馨静谧的场景,如若忽略那个抱着酒坛子大言不惭,不时咬舌头打酒嗝的少年的话。
白隐玉面颊通红,伸手指着头顶天空,骂骂咧咧地叫嚣,“神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住得高一点罢了。哪天不小心掉下来,摔他个狗啃泥。”
清羽无奈,几次想把酒坛从他怀中取出而不得,只好任由他发泄。
“姐姐,我跟你说,那上边……”少年义愤填膺,“尽是些乌七八糟的祸害,不干人事儿,比咱们下界山头还不如。”
他滞了一息,喷出一口酒气,“倒也不是全数草包,也有那……”少年迷蒙的醉眼眨了眨,闪现星子般的光芒,“也有那嫉恶如仇,俊朗不凡,年少英雄……总之,”小狐狸被酒意渲染的脸颊漫上另一层春色,“总之就是长得好看的,不看白不看……看,内个,看一眼,少一眼……”说到后来,语气又蓦地低沉了下去。
所谓酒后吐真言,并不只在言语之间。
清羽怜惜地替他擦了擦唇边酒渍,轻声问道,“小玉,可是舍不得?”
小醉鬼倏地一个劲摆手,生怕自己露怯似的,“我才没有舍不得呢?谁舍不得?本小爷岂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枉为狐妖。再说了,那九天之上有什么好,非得勤学苦练废寝忘食,还不知晓能不能飞升,哪辈子能飞升。就算我乐意苦修,人家……也没人乐意等,我何苦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他低下头,忿忿地,“况且,凡事还有个先来后到,厚此薄彼呢。”容礼凡人之躯,得以与小殿下青梅竹马。轮到他,便是公事公办走不了一点儿后门……谁稀罕?!
“你是说……”清羽听苍凌编排了几句,还来不及细问,“那个来找神君的人?”
“谁?哦,是有个人……啊,对对对,人,人,人!”少年猛地起身,酒坛子滚落在地,溅了一身。他拍了拍糊里糊涂的脑袋,就说好似有什么事来着……他忘记了送药!他适才只是劣念一闪,过过干瘾罢了,并无恶意。好歹人家刚刚救过他,便是个不相干的人,亦不该因怠慢而遭难。若真是让容礼被山间毒虫蟥蚁伤着了,他怎过意得去?
清羽只见少年身影一闪,捞了墙根底下晒好的几个药袋子,就晃晃悠悠地冲出了门。她反应过来之后,也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白隐玉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腰,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院门,不期然脑袋顶上被一枚物件撞了一下。少年本来双脚都踏进去了,又下意识回头好奇地盯着门框上一条绳子坠下来悬着的玩意儿瞅。
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他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