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狐狸精的自我修养 第74章

作者:晓棠 标签: 玄幻灵异

山间清晨,薄雾缭绕,鸟叫虫鸣。山谷深处,那一方桃林尽头品酒听茶的雅地,被整个推翻,变了药圃。模样极为俊秀的青年舞着锄头劳作,姿态认真动作娴熟,一下一下挥汗如雨。可往他脚下看去,被精心伺候的园地跟干涸的沙碛似的,寸草不生。

“小玉,你哥哥来了。”几只小兔子蹦跶着跑过来报信。

“去去去,别踩了我的药。”白隐玉小心翼翼。

“哪来的药啊?”小兔子嘻嘻哈哈吐舌头,“你别骗人了,有的仙草神株三五年是未长出来;十年八年或许大器晚成,苍凌说你这都忙活一百多年了,要么压根无中生有,不然定是结了果,怕我们惦记,背着我们偷偷换灵石银两去了。”

“小玉,”另一只小兔子附和,“你怎地如此小气抠门?”

白隐玉瞪了一眼,“你们听他胡说八道,我才没种什么神株,就是凡间的普通药草罢了。”

“是何凡间药草?”小兔子眼珠子骨碌碌转,“又不值钱,还长不出来,你傻啊。”

青年忍无可忍,“走不走,再不走揍你们的屁股。”

小兔子不以为然,“噜噜噜,小玉又吓唬人。”

“谁惹我们家小玉了?”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款步而来。自打晋升上仙之境,狐族二王子苏青釉愈发……更加……嗯,好似也没多大变化。

“啊,快跑,小玉的哥哥可不会手下留情。”小兔子识趣,一哄而散。

“这帮兔崽子,欠收拾。”苏青釉停在花圃边上,睁着眼说瞎话地捧场,“他们懂什么,你看这土,哎呀,你瞧这边,下面是不是生了根了……”

白隐玉杵着镐头,悻悻一瞥,“那是生了虫。”

“呃……”苏青釉戳了戳鼻尖,“生虫也好,起码……也是个活物。”

这百年来,即便不清楚自家弟弟到底种了些什么玩意儿,但他是挖空了心思不遗余力地敲边鼓打气。毕竟,自打开了这片药圃以来,白隐玉身上方才隐隐约约生出那么一丁点儿活气。

每每忆起当年那场惨烈的变故,他仍止不住地后怕。

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醒过神来,便玉石俱焚,无可挽回。

之后,风鸣带人收拾残局,毫发无伤的狐族众人将昏倒在地的少年团团围住。苏青釉至今记忆犹新,他奔到白隐玉身侧,第一眼探过去,他整个心都停跳了,少年当时的脸色几乎就不像个活人,比当年自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还要遍布死气。落后一步的狐后当即崩溃哽咽,狐王好不容易才将人搀扶住。苏青釉最先赶过去,却没出息地碰也不敢碰一下。最后,还是苏青瓷临危不乱上前,才确认白隐玉尚有气息。

狐后将人带回寝殿亲手照拂,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少年苏醒的那一刻,苏青釉从他灰败的瞳仁中一瞬间领会到,何为“哀莫大于心死”。

初始一阵子,白隐玉总是浑浑噩噩的,每日昏睡的时辰远远多于清醒。即便醒过来,也是眼神空洞,僵尸走肉一般,不言不语无悲无喜。与他说什么,皆无应答。

狐王狐后急得团团转,一家四口将压箱底的灵丹妙药一股脑地捧出来,上界丹灵真君亦遣人送来不少固神养魂的仙汤神丸,陆续用下去,依然毫无起色。

族中医仙束手无策,“小王子所患大约是失魂之症。”

“失魂?”

“原先就失了本体滋养,神魂动荡,又遭重创打击……”

“可有医治之法?”

“……现下只得慢慢将养,或许……”

“或许什么?”苏青釉急得不行。

老医仙一叹,“或许,忘了未必是坏事。”

“怎么不是坏事?”苏青釉炸毛,“我弟弟连我也不识得,这幅样子痴痴傻傻的,难道是好事?”

苏青瓷一个眼刀制止了他,“休得无礼。”

谁知,医仙竟一语成谶。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午后,白隐玉起床过后,坐在窗边发呆。他这样的状态已然持续了不少时日,狐族上下穷尽脑汁黔驴技穷,也便不再强求,顺其自然。

“小玉,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苏青釉每日都会过来陪他解闷,虽然这种陪伴看起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是你亲手酿的果酒,我去取回来了。”他习惯性地自问自答,今日却惊喜地获得了一点点回应。

白隐玉缓慢地转过头来,散乱的目光拢了拢,落在酒坛子上。

“要尝尝吗?”苏青釉大喜过望,“我倒一点给你。”

他殷勤地斟了半盏递过去,对方却没有接手的意思。

苏青釉顺着弟弟的目光的方向,恍然大悟,“你要……这个?”他把酒坛子拎过去,白隐玉迟疑地伸手……二王子差点儿喜极而泣,“要不要试试?”

白隐玉一松手,哗啦一下子,坛子摔得粉碎,酒香四溢。

“无妨,无妨。”苏青釉赶紧拦着他,一挥衣袖扫清残渣。

难得白隐玉有些响应,他顺势问道,“咱们出去走走?”

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刚刚其实只不过纯属巧合罢了,少年安静地点了点头。

二王子欣喜若狂,反复深呼吸才压下激越跳动的心脉,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弟弟的手,宛如久远儿时深藏的记忆,“走,哥带你瞧热闹去。”

狐族避世之所,群山环绕,仙雾袅袅,并不热闹。但多日来首次出门,苏青釉并不敢带白隐玉走远。好在山间鸟语花香,流水潺潺,也着实算得上好景致。他紧紧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掌拾级而上,内心五味杂陈,面上笑语晏晏。

“看,这片竹海,咱俩小时候在这里捉迷藏。”

“还有,那边的水塘,我一个走神,你就掉下去了。那时候我的修为潦草,惶急之下更是失了章法,还好大哥赶来将你捞起,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记得吗?”

“……算了,你那时还太小。”

“累不累?要不要回去?”

“那就再走一会儿。”

“……山顶没什么……欸,等等我……别跑……小玉!”苏青釉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就把自己甩开。好在他非是幼时,哪怕弟弟真的跌落山谷,他也有足够的能力飞身将人救起来。

只是,白隐玉从山顶一跃而下那一霎的决绝,令他胆破心寒,怕了又怕。

回到殿中,少年当即发了高热,如业火缠身一般,经久不息。

苏青釉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当年偷带弟弟溜上天庭惹下大祸那一档子讳莫如深之事,也被急赤白脸的父王母后关上门来翻旧账。若不是苏青瓷替他求情,一顿禁闭是免不了的。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退烧之后,趁人不备,白隐玉如疯魔了一般,以他目之所及的所有物件和方式伤害自己,血肉模糊遍体鳞伤,无所不用其极。众人实在无计可施,只能用捆仙锁将之紧紧束缚住,一刻不离人地看守。

少年陷入长久的沉默,但从他的目光中,苏青釉读到铭心刻骨的痛楚,他全都想起来了。

漫长的对峙,无有尽头似的。他一心求死,家人百般阻挠。渐渐地,白隐玉不再闹了,尚有骨肉负累,他死不起。

一日午夜,轮到苏青釉陪他。两人相对而坐,不知怎么地少年便泪流满面。

“小玉,别哭啊……都是哥不好,哥不该带你出门……小玉……”苏青釉胡乱用袖子替他擦拭,可弟弟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二哥……”他语调尚算平静,“这些日子,我一下也不敢阖上眼眸,我总是见到他站在那座山峰之上,我想看清楚,他……赴死之前,到底有没有望过我一眼。”

苏青釉答不上来。

“我为何总是让他选,当我站在那处时,如何可选?就慢了一步,我若是未曾耽搁……”

“当日山下,我明知他补玉之苦,我明明心底已然动摇,我又为何还要口是心非害人害己,我怎么就没跟他说上一句话?”

“小玉……”苏青釉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从未曾做错什么……我想不开,我心里不舒坦……我就只会欺负他。”

“哥,我错了,我好悔啊……我……我想他……”

“让我走吧,我真的扛不住了……”

苏青釉心里像被一把刀子割了一下又一下,他孤注一掷,即便所有人反对,生怕给了一线希望,最终愈加绝望。

他说,“他会回来的。”

白隐玉无有触动。

“小玉,”苏青釉扶着弟弟双肩,“你看着我,哥不骗你。”

少年摇头,断了线的珠子随之滚滚而落。

“我真的不骗你,”苏青釉急切,“你摸摸看,你的玉,还在吗?”

白隐玉怔了怔,他下意识将手伸到怀里,这些日子,他都不曾确认过……他徐徐抬头,眸芯深处微微地颤动,仿佛一碰就碎了。

苏青釉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第一次带白隐玉去往天外天探望时,正赶上古佛前来渡修持。那一日古佛只比他们迟到半步,他扯了白隐玉身上附着着承曦碎裂元神的玉佩扔了出去,神魄相吸,留下战神一缕残魂。也是古佛将玉魂带回这方洞府,旷日持久地护持。

白隐玉无以为报,直直跪了下去,古佛并未阻拦。

“尊上,”少年哽声,“但求助益,千难万险,在所不辞。”

古佛垂眸发问,“那你可愿以命抵命?”

白隐玉顿了顿,笃定地回道,“吾不愿。”

古佛笑了,“那便静心以待,有缘自会重逢。”

是日,从天外天离开,白隐玉对苏青釉道,“二哥,我要回下界。”

苏青釉大惊失色,“那可不行,私下带你过来,父王母后至少扒掉我一层皮,若是未将你带回……”

“二哥,”少年冷静道,“我知你担心何事。”他勉强地勾了勾唇角,“但凡万中一线的生路,我也不会令他归来寻不到我。”

苏青釉仍不放心,又不忍强求,便一路跟随他返回下界。少年先是到凡间市镇走了走,仙境数月,人间已过了几十年。他循着记忆,沿着僻静的小巷缓步,突然冲出一个须发俱白的老道士,被苏青釉一把拦下。

“大王,你可算回来了。”老道士灰头土脸。

白隐玉蹙眉,“你怎地如此狼狈?”

老道士呼号,“您一走杳无踪迹,那可恶的狼妖又霸道得很,说什么不养闲人。我走投无路,总不能饿死吧。”

少年觑着他腰间各式各样的葫芦、锦囊、药瓶,“因而,你便卖假药谋生?”怪不得被打得鼻青脸肿。

“怎么是假药呢?”老道士涎着脸皮,“您瞧,这个,延年益寿……这个,包治百病……还有这瓶,一般人我都舍得不给他瞧……”

苏青釉没眼看,拂袖躲开来去。

“大王,您就行行好吧,老头子我好几顿没着落了。”

“活该,”白隐玉不虞,“让你坑蒙拐骗。”

“行行行,您慧眼识珠,这些入不得您的法眼。”老道士赶紧卖乖,“这边,布袋子里这些可是货真价实的药材,我去临近的村子里收的。您瞧,黄芪、丹参、白芍……您别走啊,我这里还有……”

白隐玉停步,“你说什么?”

最终,苏青釉见自家弟弟莫名其妙地握着一把草根似的东西,马不停蹄地回山,推了石桌石凳,平出一片田地,珍而重之地种了下去。

苏青釉问他种的什么,白隐玉不答,但他整个人从内而外,方如活了过来。

如此这般,倏忽百年,玲珑毓秀的少年长成风华绝代的青年。可这一片药圃,无论如何用心侍弄,终究颗粒无收。

苏青釉与兄长轮替,半年为期,带自家弟弟到天外天探访,聊以慰藉。

以往,蕴养承曦残魂的洞府之外有古佛所下封印,他们进不去。今日,他二人依着惯例止步。原本也只是遥望而已,白隐玉却不知怎么地心中没来由地悸动,他鬼使神差地趋前几步,伸手探过去,竟然畅通无阻。他一路飞奔,曾涉足过的闭关之地素净一如往昔,只是空无一人,本该置于冰榻之上的玉佩亦无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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