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白鸟在天上,岑浪在地上仰头,离这么远,都能看清那血痕,不知那道伤到底有多深。
萎靡的草叶染上血,生机勃勃地挺直了腰。
山坡上大片的花也褪去黑色,现出原本颜色艳丽的花瓣。
面前的男人不再哭了,面向白鸟的方向踉踉跄跄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多谢妖王陛下赐福!多谢妖王赐福!”
岑浪垂眼去看,花被子里的小孩身上的毒疮已然全部痊愈。
三昧鸟变回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道:“你看起来好难过啊,惹得我都挤不出眼泪了。”
岑浪弯了弯唇,扫见自己打颤的指尖,拢紧了手指:“我们回无妄城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给大家扎一袋子车尾气来!
第十九章 “本座疯给你看。”
岑浪与三昧鸟回无妄城后,又过了两日,沈醉才到家。
他白天在屋里装睡,竖着耳朵听院子里一众人等对沈醉嘘寒问暖,送汤喂药。
晚上在屋里真睡,迷迷糊糊似乎听见沈醉来敲他的门,早上一醒,又在头发里发现了细细的白色翎羽。
于是特意在晚上横上门闩,明摆着不让沈醉睡进屋。
逼得沈醉搬到了东侧的客房。
其实岑浪不是生沈醉的气。
沈醉天性如此,他早就知道。
从前,他牵着只到他腰高的阿捡散步,路过一片草地,阿捡拽着他绕了弯儿。
他抓起阿捡的手写下:为何?
阿捡开口答道:“嗅到草地上有几只麻雀,我们走过去,麻雀就飞了。”
阿捡耳聋,却可以说话,刚开始口齿还有些含混,但已是极为难得。
他望向草地,果然看到几只麻雀在草丛间啄食草籽。
阿捡是怕他俩惊扰麻雀吃草籽。
岑浪叹了口气,栽在榻上,枕着手臂漫无目的地望着房梁。
看见别人损己利人,他大概也会轻飘飘地夸上一句“真是好人”,轮到阿捡,他总归是有私心。
有些路他走过,走得艰难,路的尽头还叫人砍掉了脑袋。
他希望阿捡冷漠一些,自私一些,或许也可以再骄横一些。
而不是像儿时一般,摔得鼻腔淌血也说不痛;他一年没回家,阿捡依然一句埋怨没有地抱上来高高兴兴喊师父;他把朝堂的憋闷带回家乱发脾气,阿捡总是露出一对梨涡体谅他。
入夜,透过窗棂,岑浪看见几个绿皮小妖合力端着浴桶进了东侧客房。
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沈醉身上的伤肯定没愈合,怎么能沾水!
他溜出屋,跟着小妖走上去,离客房还有一段距离,鬼鬼祟祟地猫腰偷瞄小妖们动作麻利,已经放下浴桶空手跑出客房。
窗户没关,从一捺长度中,岑浪正好窥见沈醉解开了衣带。
似是听见异动,沈醉蓦地转过身。
准准地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
沈醉一副“系上也不是不系也不是”的表情盯着他。片刻后,没了衣带束缚的衣襟落了下来,露出莹白的胸膛和腰腹。
肋下缠着的纱布已经不怎么洇血,但脖子上多出的纱布几乎已经变作了血色。
岑浪抿了抿嘴唇,直起腰,绕到房门口推开门走进去:“伤还没愈合洗什么澡?”
沈醉垂下眼:“我尽量不碰到伤口。”
岑浪叹了口气,扫见茶桌上的小瓷瓶,问:“换药了么?”
沈醉摇摇头。
寒风呼呼吹起来。
岑浪怕沈醉伤口受寒,回身关上房门,绕过浴桶,抓起那瓷瓶打开木塞,嗅了嗅,确定是对症的药,攥在手中,直接解下沈醉脖子上缠的纱布,招呼沈醉:“仰头。”
沈醉听话地仰起了头,岑浪举起瓷瓶,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受伤于岑浪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他知道挨刀子那一下并不疼得多么过分,上药才是真正折磨人,越是好药,药性越烈,融在伤口上越是疼。
看沈醉表情没有半丝变化,也吃不准对方到底疼不疼,便开口问道:“疼么?”
“不疼。”沈醉道。
那应该就是很疼了。
岑浪拿起桌上的新纱布,重新缠在沈醉脖子上,又低头解开沈醉肋下的纱布。
肋下的伤刚凝成血痂,正是绝不能碰水的时候。
纱布全系好了。
得把浴桶端出去。
他扎了个马步,双手抱住浴桶往起抬浴桶纹丝不动。
这么沉!
竟还有他搬不动的东西!
又不信邪地试验几次,险些闪着腰,只好松开手。
还是叫那些绿皮小妖把浴桶扛出去吧。
身后忽然响起窸窣淅沥的水声。
岑浪转回身,看见沈醉在浴桶里浸一条巾帕。
见他回头,沈醉解释道:“我还是想擦一擦,身上不舒服。”
岑浪很是挫败,他发现自己根本拗不过这小子,天人交战一番,走上前,朝沈醉伸出手:“给我,我帮你擦。省的你弄湿我刚缠好的纱布。”
岑浪打湿巾帕,拧干了水,覆在沈醉背上放轻力道擦拭。
明明是个比他还高上些许的男子,他却总觉着自己在擦那只毛茸茸的小鸟。要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细细地擦,仿佛伺弄一枝娇贵的花。
若不是会飞,其实阿捡小时候长得更像一只小鸡。
翅膀短,绒毛薄薄一层,头顶还有点秃。
那时也是,一定要拧干了巾帕的水,才能擦这只鸟,这只鸟若是被溅上了水,每每反应都特别大。
他的手指嵌入沈醉的发丝之间,摆弄着沈醉滑得不像话的头发,无意间看到几滴水从巾帕渗下去,快慢不均地在沈醉背上依次滑落,他愣了愣,不禁脱口而出:“你以前不是最怕水么,淋上一滴得甩好半天的脑袋……”
沈醉倏然回头看了他。
岑浪笑意僵在唇角,差一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沈醉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没问?
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不问?
这一次轮到岑浪不明白了。
直到把人家后背都擦红,转念又想:怕水应该是很多鸟的天性?不会凫水的鸟妖怕水……这应该是妖界稀松平常之事?所以我知道他怕水这事儿没什么好奇怪?
很奇怪好么!
岑浪没能捋通顺,沈醉却转过身,面向了他。
他大剌剌把沈醉正面全看了一个遍。
沈醉开口提醒:“该擦前面了。”
“哦。”他魂不守舍地抬起巾帕,去擦沈醉胸口。
一垂眼,看见这人脖子上刚缠好的纱布又渗出了点点血丝。
他被沈醉的血刺得眼睛发疼,心里发堵,也没心情去想刚才自己说漏嘴的话,只沉声道:“问你个事儿。”
沈醉语气认真:“知无不答。”
岑浪抿了抿唇,半天才道:“那些对你感恩戴德的人,若是明日便对你喊打喊杀,你当如何?”
“那是他们的事。”沈醉道,“我救人,本就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
回答的竟没有半分迟疑。
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明日那些人喊打喊杀,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
不会像他这样困惑上一千年。
那股被他压下一千年的愤怒腾地烧起来,烧得岑浪眼眶发烫。
他手指不自觉发起抖,扬手将巾帕摔进浴桶中,“噗通”一声,水花溅出桶来,岑浪转身就走。
只来得及走到门口,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对不起,我大言不惭,”沈醉温和的声音贴上他的耳朵,“我说错话了。”
岑浪阖上眼皮,心里如同生出一万根倒刺。
沈醉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会这般与他说话的人是阿捡。
他睁开眼,看见门外满月仿似上好的瓷盘。
沈醉这般,不像是刚知道的样子,定是早就知道了。
岑浪发现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反而是如释重负。
他往回追溯,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哪一刻露了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