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只见这人一把抓起榻上散落的发带,盖住他的眼睛,系在他脑后。
那条发带是黑色的,用料厚实耐用,正因如此,沈惊鸿的眼前霎时一片漆黑,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沈醉将他摆成了一个屈辱的姿势,他以为又有的捱,但这小子却没碰他。
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折回,一只手蹭过他的脸颊,轻柔地在他耳孔里塞进了什么东西。
听觉一点点消失,只剩下诡异的安静。
这回不仅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沈醉的指尖儿在他的下颏上勾一下,撤了回去。
那股梧桐花熏香也倏然淡了。
“阿捡……”他开口。
没人应他,就算有,他现在也听不见。
“咚、咚、咚、咚……”
沈惊鸿反应许久,意识到所听见的声音是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声响。
明明是自己身上最常见的声音,此刻却让他恐惧。
身体紧绷,刺痛感和麻痹感打起了架,他喊起来:“沈醉!”
沈醉应是离开了寝殿。
静了一小会儿,他尽全力抽回手臂,头歪过去,想要靠肩头蹭掉他耳孔里的塞子。
锁链系的太紧,他试了好几次,肩头终于碰到了耳廓,却清晰地察觉到,耳孔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看来是用法术封住了他的听觉。
他咽了咽口水,嗓子因紧张变得更干了。
他想大喊,又舍弃了这念头。
他不能将寝殿外当值的侍卫喊起来。
他就是再不拘小节,也不愿意自己这副样子被人看到。
沈醉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任谁看到都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他一刻也无法放松,看不见,听不见,感知也越发混乱。
麻痹感刺刺地在身体里乱窜。
他咬了咬嘴唇,觉得难熬至极。
天气炎热,那股膻味儿越发浓烈,嗅了半天,想到这是自己身上传出来的。
他憎恶锁链,不单单是因为被司默寒关在地牢里受尽刑罚的那三个月。
还因为他最憎恶被捆起来。
他不是无父无母,他的爹娘与他一样是乞丐,他讨到食物,都会先给爹娘吃,只是有那么一天,爹娘将他卖给了一户人家,他娘抹着眼泪跟他说:“娃,你别怪爹娘,这地方人活不起了,爹娘卖了你,就有回老家的盘缠了。”
麻绳勒得他手脚不过血,他大睁着眼睛看着爹娘,他爹一直没有正眼看他,只拽了拽娘的手臂:“还说什么,咱们快走吧。”
娘说的没错,这地方闹了太久饥荒,人活不起了。
有钱买不到粮,不知是谁开的头,买穷苦人家的小孩煮熟来吃,接着当地人明里暗地都开始这么做。
他吃的不好,长得比别的孩子小了不少,厨子拎着他身上的麻绳,直接将他放在专门的砧板上。
旁边就是一口大锅,锅里的水很快煮沸,热气扑到他脸上,耳边尽是“咕嘟咕嘟”的沸水冒泡声。
他回过神,扯着嗓子嚎啕。
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闯进厨房,一把拧住那厨子的耳朵:“这孩子比咱们家女儿还小,你是不是人啊?”
厨子哼了一声,辩驳道:“村子里的人都吃!不吃咱们就得饿死!”
妇人吼起来:“要是村里人都他娘上大街上砍人,你也去?饿死就饿死,咱是人,人不能吃人!”
那妇人吼的声音太大,吓得他止住了眼泪。
妇人解开他的绳子,他连滚带爬地逃出那间草房。
他第二次被人捆起来,是在阿捡破壳之后。
他千恩万谢讨来小米喂雏鸟,一连喂了好几天,越喂,越见雏鸟恹恹的,雏鸟太小,只能吃素小米不行,于是他钻到田间去捉虫。
一个男人看他在捉虫,说自己家里养了许多,可以送给他。
他高高兴兴跟着那人回了家中,没见到虫子,那人却将门一关,抄起绳子来捆他。
他是个乞丐,讨饭也是有技巧的,谁真心想给他口饭吃,谁只是把他骗来打一顿泄愤,他清楚的很。
他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眼神,不安好心,但却并不是想将他打一顿这么简单。
男人的手重重地搓搓他的脸颊,他骤然辨出到男人的意图,攒起劲儿来瞄着对方腿间狠踹一脚,趁着对方掩着要害惨叫,他一鼓作气挣脱还未系紧的绳子,从窗子跳出去跑了。
他落脚的破庙离小河很近,这事儿之前,他天天到河边把自己的手脸洗干净,可这之后,他再也不去小河洗脸,只照着河水看一看自己的模样,若是脸上不够脏,再抓几块泥巴抹在脸上。
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顺着喉结往下一点点地挪。
仿佛又是那间草屋,门被那男人关上,整个屋子暗下来,那人脸上露出起猥琐的笑,一步步朝他走近。
成年人与孩童间的差别被放大到极致,那男人仿佛一个笼罩住他的妖怪。
他想跑,可这一回,手上的绳子无论如何也挣不掉。
胃里不自觉绞痛起来,他干呕出声。
耳朵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一声声干呕,反的口腔里都是酸水。
那只手如同一条绕上来的蛇。
紧绷了太久的弦,在这一瞬彻底绷断
“放开、放开、放开!”他不管不顾地拼命喊起来,气喘岔路,一边咳一边继续喊,“放开!”
少顷,在他的喊叫中,听觉蓦地恢复,他停下喊叫,发带擦过鼻梁,窸窸窣窣细响之后,眼前重新亮起来。
沈醉拎着那条发带把玩,看他的眼神充满兴致:“呕什么?这么快就有了?”
喊的时候不觉,停下来之后,嗓口如同被火烧过一般。
眼眶酸涩,鼻腔也酸涩。
他看着沈醉,滔天的酸楚要将他生生拧断,谁都可以踩他一脚,唯独沈醉不能。
第六十二章 又想怎么骗我?
目光相触,却是沈醉先蹙起眉头。
只见这小子眼瞳迅速缩成一道竖线。
沈醉偏开视线,阖上眼再重新睁开,瞳仁还原了正常,视线顺着沈惊鸿的脖子扫到布满红痕淤青的胸口腰腹,眉头拧得更紧,好像这些痕迹不是他干的一样。
沈醉退后一步,放下床幔,走到殿门口,跟把守的人说了几句话。
没过多久,隔着纱幔,沈惊鸿看见一个高大的绿皮妖怪双手合抱着蓄满水的浴桶走进来。
从那妖怪的身影认出是爆石,沈惊鸿屏住呼吸,毕竟自己光着的模样不方便叙旧。
爆石放下浴桶,转身出去。
床幔重新挽上,沈醉延长了锁链,弯腰抄起他的肩背和膝弯,打横抱起他放进浴桶。
身上的淤痕被热水一泡,胀胀地叫嚣,说不清是不是疼,尤其是胸口和身后。
不过有的洗总比身上带着某些干涸斑点强。
沈惊鸿两只手被锁着,动作受限,只好开口求助于人:“我头发,被你……弄上了,你洗的时候仔细些。”
沈醉任劳任怨,像老爷家刚雇来的丫鬟,如此伺候了他近一个时辰,不光帮他由内到外洗得干干净净,还把他身上肿得最厉害的地方涂上了药。
涂药涂得他两腿打颤,只觉得比被弄肿时更加难堪,好在没一会儿工夫,沈醉涂好了药,撤回手指。
沈惊鸿稳了稳心神,合拢双腿,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又偷偷抬眼瞥沈醉。
这小子突然不作妖,是变回来了么?如果真变回来了为什么还要锁他?
心里没底,他试探着开口:“你恢复了吗?”
沈醉抬眼看了他,冷冷地扬起唇角:“但凡我对你好一点,就把我当成他?”
“不是……”沈惊鸿百口莫辩,喉咙憋得发堵,愣是没说出下话。
好在沈醉没继续抓着不放,转而问道:“刚才我蒙住你的眼睛、封住你的听觉,你为何那么害怕?”
儿时被他刻意忽略的记忆再次闯进脑中,沈惊鸿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不得,听不见……
脑中猝不及防一顿,他只被剥去视觉听觉这么一小会儿,已是忍无可忍,阿捡从破壳之日便是日复一日如此,那雏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被他照顾得极好么?
沈惊鸿看着沈醉,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小时候,化不出人形那阵子,也会害怕么?”
“有什么可怕。”沈醉垂下眼,声音平缓,“不过是一整天一整天地被你搁在那个破庙里,庙里有时漏雨有时漏风,雨打湿我的羽毛,风将水碗吹翻,我吃光了食盆里的小米,找不到水,湿淋淋地打了一整天的嗝,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噎死,好笑吧?”
不好笑。
但他当时确实笑了,他不知道阿捡被噎了一整天,他只看着它顶着一脑袋稀疏的红毛抻着脖子打嗝,捂着肚子笑得打滚。
“后来你当了将军,把我留在那栋府邸,刚开始一年回来一次,后来三年不回,我长高了,还要特意变作小童的模样,生怕你觉得陌生,生怕你认不出我。我就在那院子里,读书写字练功,将你寄来的破树皮拼成信。”
沈醉沉默下来,唇角的笑意淡了:“现在想来,怪不得你不回将军府。就像你亲口告诉我的那样,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只在乎功名利禄。你也不在乎我在等你,你恼我这个累赘没法卖钱,又假惺惺不忍亲手掐死我,恨不得我赶紧自个儿死了。”
沈惊鸿最不喜欢沈醉动不动说死。
可这次他没有打断沈醉,他听着沈醉轻描淡写的口吻,心口一丝一丝地泛起疼痛。
他不想解释,他嘴笨,言语总归苍白,他只想抱抱沈醉,但他手脚都被沈醉亲自下的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手臂伸不过去,只有头颈活动自如。
于是他凑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沈醉肩膀上。
明显察觉到沈醉身体一僵,而后如同被毒物蛰了一口,一把推开了他。
“对不住,”沈惊鸿抬起头看对方,“我已经尽我所能,可还是没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