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伞下,一抹青衫随鹅毛大雪飘荡,沈惊鸿回过神,抬起纸伞一看南海玄女回来了!
不光是玄女,后面还站着竺远来和不少九重天上见过的熟面孔。
看这样子不像找茬儿,沈惊鸿朝这一大堆人拱了拱手,视线落于南海玄女身上:“这是?”
“他们来帮老身摆阵法帮沈醉驱除魔障。”南海玄女道,“沈醉呢?”
沈惊鸿再次看了看其余人,才发现这伙人不是道士就是和尚。对南海玄女提到的“阵法”心存疑虑,对“魔障”二字更是不敢苟同,随即问道:“沈醉身上何来魔障?”
玄女面露犹疑,倒是她身后的竺远来抢先道:“沈醉命魂在涅槃之际分成了两半,凤凰火烧坏了其中一半命魂,这才会有那个穷凶极恶的沈醉出来,趁事情还可控,要速速将被凤凰火烧坏的一半命魂抹杀。”
抹杀?
竺远来上下嘴唇一碰,轻而易举说出这么一个词。
这人似乎觉出他情绪,辩解道:“你不用担心,他缺了一半命魂不会有大碍。”
南海玄女也道:“只是抹杀一段记忆,若是任由那一半命魂发展下去,真如三千五百年前琢雪音那样……”
琢雪音?
这名字沈惊鸿有所耳闻,三千五百年前死于连山肃手上的女魔头,连山肃彼时还未曾入魔,是一重天世尊佛座下关门弟子。
“若有那一天,”南海玄女的声音泄出一丝颤抖,“沈醉滥杀无辜、残害生灵,那时就无可挽回了。”
沈惊鸿没有立即出言反驳,玄女活的比他久,也见识过三千五百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他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醉。
“你们打算如何抹杀另一半沈醉?”
竺远来:“我与师叔师伯布下阵法,请有理智的沈醉入阵,另一个自然会被阵法除掉。”
沈惊鸿视线扫过竺远来,再次望向南海玄女:“我徒儿在你的岛上留了近千年,你治好他眼疾耳疾,教他法术,如今……你真忍心抹杀他?”
玄女略略侧过身,注视着半空中呼啸的风雪:“若此后再也没有暴戾恣睢的沈醉,付出一段记忆的代价,有何不可?”
“暴戾恣睢。”沈惊鸿重复了一遍这词语,“我的徒儿,不许旁人说他不好。”
说完,化出悬鱼刀,将一成灵力全部灌入刀刃,瞬息之间玄火蹿出三四丈高,但也只是那一瞬息,之后倏然偃旗息鼓。
不过至此,沈惊鸿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只为送信。
一抹赤红破雪而来,沈醉收拢翅膀,站在他身旁,扫视一众神族,只先问沈惊鸿:“怎么了?”
召来沈醉的目的达到,灵力刚好耗竭,悬鱼刀在沈惊鸿手中变回指头大小,钻回他腰间荷包。
竺远来等人虎视眈眈,沈惊鸿没有时间再解释一遍给沈醉听,他视线落在沈醉肩头只露出半寸长度的细针,飞快伸出手。
银光掠过竺远来倏然把手中的剑掷向他手掌!
沈惊鸿灵力全无,气力不济,身子跟不上脑袋,压根儿来不及躲闪,闭紧眼睛等待挨那一下,疼痛却迟迟没袭上。
他睁眼,发现竺远来的剑被沈醉抓在手中。
利刃划破了沈醉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慢慢洇出来。
“入阵!摆脱另一个沈醉!”竺远来喊道。
说话间,其余神族一气呵成布好阵法,雪中一道圆形光圈闪烁,密密麻麻的咒文在半空中掠过,穿透飘雪,一束束落入地上阵法之中。
沈醉松开那柄剑,偏头看向地上的法阵。
沈惊鸿心急如焚,再度朝沈醉肩头细针伸出手,“啪”一声,手腕被沈醉的手结结实实攥住。
四目相对,他看着沈醉的眼睛。
那眼神让他心神震荡,一下子记起十一月初三他们成亲那晚,他用玉如意刺进沈醉身体,沈醉眼中的错愕一如此刻。
错愕淡去,沈醉忽然凑近,吻住他嘴唇,几乎贴着他的唇吐出细细的气流:“既然你只想要他,那我便祝沈将军和意中人……永结同心。”
十一月初三,良辰吉日,祝公子与陛下永结同心。
玉如意塞到他手中,温凉光滑,他战战兢兢握着它,生怕弄掉。
时隔五百年,掌心上依然有玉如意残存的触感。
沈醉后退一步,蓦地抬手拔出了那根细针。
没有让他动手,就像在南天门下,他打算刺向沈醉心脏的那一剑,他不忍动手,是沈醉握住他的手,帮他杀了自己。
沈惊鸿闭了闭眼,心头生出些悲戚,他想救沈醉,却总是伤害沈醉。
阴影压上来,沈醉再次吻住他,只是这一次的亲吻格外凶猛,如同攻城略地,他退缩,只被变本加厉地逮回去。
他心知阿捡被他放了出来。
他无意伤害沈醉,只是不能让人抹杀阿捡。
无论是阿捡还是小凤凰,缺哪个都不行,沈醉就该完完整整。
沈惊鸿抬手推在沈醉肩头,拼尽全力,沈醉没料到他会如此,不设防被一把推开。
动作间,牙齿不慎刮破舌尖,腥甜的味道一寸寸在口中蔓开。
沈醉微抬下巴,睨了那法阵与它周围的神族,神色悠哉地拈起那根细针:“这东西,本座很是不喜。”
“不可!”南海玄女惊道。
沈醉扬起唇角,指尖窜出一捧细瘦的火苗,转眼间将细针烧成了齑粉,指腹一碾,齑粉消散在雪中,无影无踪。
那些神族来的快,走的也果断。
毕竟阵法不成,谁也不想下场如那根九重石炼出的细针一样,被沈醉一把凤凰火烧到灰都剩不下。
沈惊鸿望着飘落的雪,突然感到一阵疲乏,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醉追上来,捞住他的手臂,端起他的下巴:“咬破了哪里,让我看看。”
他别开头,抽回手臂,转身走向寝殿。
并不是不愿意面对沈醉,而是无法面对自己。
对自己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他回到寝殿,床榻上,锦被仍是皱巴巴地团作一团。
先是昊小大,又来南海玄女和竺远来他们,事情一个接一个,没顾得上铺床。
他走到床边,伸手抚上被子的褶皱,突然发了癔症一脑袋栽上去,蹬掉靴子,把脸蒙在被子中。
豺狼虎豹嗅觉敏锐,在充满自己气息的洞穴里格外安心,他与此类似,在充满沈醉那股软绒混杂芬芳的气息中,同样会觉得安心。
沈醉看他的眼神一遍遍浮现在脑海中,心口的焰纹烧得他嗓口也跟着灼痛。
沈醉以为他只想要阿捡,所以抛弃了他。
他抬手抓了抓头发沈醉烧了那根细针,他不知道如何再见另一个沈醉。就算南海玄女有备用的九重石细针,现在这情况,不使得她打消抹除阿捡的念头,怕是再见面又得剑拔弩张。
憋太久,喘不过气,沈惊鸿坐起身,看了看殿门,被咬破的舌尖一跳一跳地疼,他起身,大步走出寝殿。
本来这一个阿捡就是个不省心的,他没有工夫琢磨自己的哀怨,万一沈醉追上去杀几个神族取乐如何是好?
第七十七章 你什么时候断过一根手指?
“杀几个神族取乐”,沈醉倒是真想了,但他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
发生在另一个沈醉身上的记忆回溯也同样发生在他身上。
心觉将过往缺失的听觉和视觉一并还给了他。
他看到、听到了许多自己错过的东西。
小乞丐三天没有讨到饭,饿得眼眶发青,揪出自己怀里的绒毛雏鸟。
沈醉嗤笑一声,以为小乞丐动了吃他的心思,却见那孩子抄起一块锐利的石头,割破自己掌心,第一道伤口不够深,没有血流下来,他小脸煞白地划下第二道,血终于流下来,小乞丐颤巍巍将伤口流出的血喂到雏鸟嘴边。
他去王宫城门接沈惊鸿出来那一晚,想着自己若是变作孩童不方便牵马,加上沈惊鸿酩酊,多半不会辨出他是谁。可在回溯的场景里,他却看清了沈惊鸿的脸。
那并不是被烈酒灌的,他最清楚沈惊鸿被用了情药之后是什么反应,这男人分明是被人下了药,药量不多,足够保持清明。
沈惊鸿穿的是束缚繁多的朝服,领口、腰带都没有留余地,走起路来,叫人一眼先留意到这副身段,宽肩窄腰长腿。
泛着光泽的缎面布料一衬,染上红潮的皮肉无端透出了风情。
沈惊鸿是进宫赴宴,赴的是皇帝司默寒的宴,给沈惊鸿下药的自然是司默寒。
沈醉膈应得牙疼,将指节掰出脆响。
忽而,又望着画面里的沈惊鸿,突兀地笑出一声。
他当然记得自己在这时发现了对沈惊鸿动心,而现在的他,看着回忆的画面,居然硬得下腹钝痛。
心头飘过一丝怪异,再次向那画面里看去。
眼睛一眨不眨,怪异如同云雾缓缓消散,露出本来样貌沈惊鸿知道他是阿捡,他没变作孩童模样,沈惊鸿也认出了他,而且没有惊讶,没有陌生,分明早就知道他长成了半大小子。
回忆里的二人慢慢朝将军府走去,赤翼马跟在他们身后,踩出乖顺的马蹄声。
庙里弥勒佛像喜笑颜开,沈惊鸿无意间瞥去一眼,却立即挪开视线,扯宽了领口。
锁骨从衣襟探出一半,沾着点点细汗。
那样子就像在惶恐一般。
少顷,男人水蒙蒙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半阖眼皮,目光柔软得不像话,还带着几分落寞。
沈醉完完全全地怔住,心在胸腔里倏然炸开。
他将对沈惊鸿的恋慕暗自揣了多年,不会看不懂沈惊鸿的目光里是怎样的情愫。
狂喜至极,他咬紧后槽牙,陡然骂道:“妈的瞎子!”
也不算骂,他那时确实是瞎得不轻。
回溯的画面消散,他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来回走了几步,灵力随愉悦一并乱窜,控制不住,脱光衣服变回本相,到天上飞了一大圈,又忽然想起自己在无妄城再次见到沈惊鸿时,这人在凉亭里的委身……狂喜毫无停顿地变成愤怒。
沈醉落在寝殿门口,正要踹门,门从里边“吱丫”一声打开。
沈惊鸿:“阿捡……”
沈醉不给这男人机会捡来捡去,开口质问:“你分明早就喜欢我,既然喜欢我,为何还跟无妄城城主睡?”
沈惊鸿做了个吞咽。
说实话,没能理解这小子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知这人经历了怎样的心路,打量着眼前赤身裸体的沈醉,懵了又懵,心道:完了完了,裂得更厉害了,莫不是出现了第三个沈醉,连自己曾经是无妄城城主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