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象令暗自松气。

黄益撑着身,道:“你没有剑,我带迦蛮开吧!”

周围的众人有怜悯有遗憾,也有讥诮有高兴。没有了山虎的李象令算什么?她就是靠剑立身的!

李象令抬手:“时意君叫我开,我就能开。各位,烦请留心脚下,别让黑蛇钻了空子。”

众人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见她外袍一震,两袖腾飞。那黑发霍然舞动,一股逆流,又或着该叫灵能,由她手心慢慢旋成个庞然的漩涡。

迦蛮撒出符箓,佯装用力:“开!”

那些符箓哗啦啦地飞起来,紧接着犹如被吸住,落入李象令的灵涡中。它们挨个飞出,通身亮起来。

李象令说:“知隐,给你开道了!”

话音方落,那些符箓钉子似的“砰、砰”连续打入殿内四方。紫光大盛,青袍仆从瞬间被荡清,一阵悍然之势顶起个可以容纳众人的结界。

风骤然冲起纱帐,江濯挥开折扇,人已经到了圣女前。那张脸上笑意浮现,琥珀瞳里野性勃发——

“如今我可是。”

他持扇的手带起熊熊业火,另一只手着空一抓,紫光雷电扭动,即刻间变成个雷枪。

“雷火双修了!”

紫光赤火齐爆,震得大殿剧烈抖动。

圣女伞面一挡,说:“从半神到神躯,你这具身体的妙用还多着呢。若是你早点恢复记忆,我还要忌惮你一些,但是现在太晚了,江濯,下去吧!”

她的身体猛地倒了,仿佛站在水下,可惜真正倒过来人,其实是江濯!

金蓝两只蛇瞳直视着江濯,整个大殿变成一个纵向的深井,火鱼红袍一顿,下一刻直接坠了下去!

时间飞退,光阴骤变。

江濯眼尾的三道红点在坠落中时有时无,那是因为圣女操控着时空,使他在江四和君主之身中胡乱切换。

江濯倏地扒住飞退的某个光阴,叫道:“花丞相!”

花豹立时冲出来,载住江濯向上一跃,随后如玻璃般的消散了。江濯趁机再抓住某个光阴,说:“御君!”

那侧面壁画似的时空中当即探出半个身体,是盔甲齐全的天海御君。他托住江濯,在其耳边道:“我是不是很乖?”

说罢猛力一送,将君主托向井口。江濯在腾飞中回身,打开折扇,眼尾三道红点回归,他勾唇一笑:“很乖,再也没有比你更乖更好的了!”

圣女再次挥伞:“你可真是纠缠不休!”

大殿再变,变变变,直至变成了数个纵向井。无数个江濯冲出井口,瞬间撞在一起。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打架的,”江濯躲开自己的扇子,又避开自己的身体,“我是上来提醒大伙儿。”

他的折扇再次打开,挡住眼睛。

“闭眼!”

银发瞬间出现,与江濯擦身而过。太清本尊入场,四面纵向井登时破碎,变回原来的模样。

圣女灰色的眼睛毫无畏惧,将伞一旋,正挡住洛胥,道:“哦,你来得好,大阿降世非得配上劫烬神才行。洛胥,你就上去吧!”

洛胥眼前旋动,正对着两只红绿蛇瞳。大殿变成万花镜,无数未来挤压向他。

“我就要——”

“我不要——”

江濯濯濯的影子叠叠叠满万花镜,洛胥只要动一下,这些光阴碎片就会随之发生变化。

锁链声“哗啦”响起。

太清脸上浮现出咒文,他直接说:“晦芒!”

晦芒紧随着现身,祂抱着琵琶,直直撞入那些碎片中。

“哗啦!”

碎片翻飞,洛胥拖住血枷咒的锁链,从未来拉出一个人——又或是一个神。

月式江濯从乱影中出来,正撞入洛胥的臂弯。他眼尾三点红不变,额间浮现银牙,半身璎珞珠玉叮当响,正蒙着一条白绸。

“看不见,”月式江濯抱着琵琶,挂在洛胥身上,用鼻尖闻了闻他,“你跑太远了,白毛小狗。”

洛胥银发飞落,托着他:“知隐,为我指路好不好?”

“好,也不好。”月式江濯一把拽住洛胥的领口,“昨天刚告诉你,以后的你——我再也不要学这破琵琶了!”

他松手,胡乱勾动琵琶弦,发出一阵噪音,不亚于山崩地裂。

那困住洛胥的万花镜立时破碎,月氏江濯挥起琵琶,拍飞光阴碎片,接着身一旋,与此时此刻的江濯撞为一体。

江濯说:“你干吗烫我?”

洛胥道:“那是你自己。”

他们两个面对面,居中是个桌子,圣女坐在上面,伞不知不觉已烧掉了。她拿着那根光秃秃的伞杆,很可惜:“这把伞我用了很多年呢。”

江濯抬起幽引:“算了吧,上面的白薇花都被你摸糊了。”

圣女说:“你怎么每句话都这么讨厌。”

黑蛇双头猛扑,分别冲向他们两个。江濯挥开幽引,那蛇头消失,太清的朔月离火从对面骤然生出,顷刻间吞没了圣女。

傀儡线断开。

圣女抬起头,她一面朝着江濯,一面朝着洛胥,道:“你们办得很好,多谢了。”

大阿的幻象消失,雨又变回雨。她怀中飞出一只赤金厘鸟,扑腾向灷娏山的丛林。

洛胥银发复黑,说:“这仇你报完了吗?”

圣女道:“报完了,从此六州境内都是我的族人。艽母大阿,谁又还分得清呢?”

她之前说了谎,报仇的终点不是天海决堤,而是天命司的二十年。二十年,壶鬼族借天命司之势,让傀儡术成为天下通神的大分支,连江雪晴这样的四山正道都会使用他们的兆域,更何论其他人呢?

鬼师也好,宗门也罢,道原本就在人心,而不在虚表。

江濯再度淋到雨,说:“你不好奇我怎么猜到你身份的吗?”

圣女在离火中摆手,对这问题没有兴趣:“我不好奇,我知道你们总会来……”

那一天。

明暚问了她一个问题,不是命运,也无关生死,而是:“我们是朋友吗?从这一天,到我死。”

那双眼睛太坦诚。

“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说谎,”圣女闭眼,似乎要回到那一天,“只准是我啊。”

朔月离火升腾,她消散于无形。

四颗彩色珠子掉在地上,江濯和洛胥各捡两颗。江濯仰头,看向天空:“居然没有放晴。”

“可能是天命司还没亡,”洛胥还蹲着,看那珠子,“没有了圣女,悬复也活不到天亮了。”

江濯说:“她要让悬复相信她,必然也要付出代价,衰老是灵能耗竭的征兆。”

洛胥道:“窥探天命肯定有条件,连大阿自己都逃不过法则,做圣女的,自然要承受更多,如今赤金厘鸟也出现了……”

他背上一沉,江濯说:“背我下山。”

洛胥起身:“你师父不准。”

“不准你就不走了吗?”江濯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刚刚不是还说我很乖吗?”洛胥单手提起木箱,“我要去北鹭山。”

“不要吧,大师姐在家!”江濯一手用折扇指方向,还不忘问,“你的木箱里究竟装了什么?”

洛胥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江濯乱猜:“镇凶咒?小纸人?你的家?”

洛胥笑起来。

江濯还在猜:“花丞相?洛游?晦芒?到底是什么!”

洛胥悠然:“好东西。”

江濯问:“有多好?”

洛胥跨入殿内:“画。”

江濯说:“你不要说了。”

洛胥道:“很多画。”

江濯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了。”

洛胥迎着众人:“还有泥偶,符箓,木剑,很多东西。现在知道是谁的了吗?”

江濯“啊啊”搓头:“要不你也重新长一遍吧!”

风吹过,他们回到了众人中。“成何体统”,“你快下来”,几句话被吹飞。雨停了,天亮起来,隐隐约约变成——

“大师姐不见了,宁洵,你去追吧,把她追到天边去!”

“雪晴,迦蛮偷了我的钱袋。”

“三羊山不是我烧的。”

“别吵了,赶紧各宗回各家吧!”

“知隐,你指错路了呀!快让那个太,太清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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