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事。

薛野觉得有些荒唐,眼前的人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吧?

薛野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白的那张脸,细长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还有一张看着就显得十分薄情的嘴。

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什么问题啊。

徐白抬眸看着薛野,他分明一句话没说,但薛野一看见徐白那幽深的眼神,就是觉得徐白的目光好像比往日更加咄咄逼人了。于是薛野罕见地在与徐白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移开了目光,看着地面争辩道:“你不是也总想杀了我,也没见你对我留过手啊。”

然而薛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白打断了,他听见徐白说:“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薛野不信,他嘴角扯出了一个带着嘲讽的弧度,而后看向徐白,说道:“这话你……”

薛野的话顿住了,他发现徐白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徐白的那双眼睛往日里看上去像是暴风雪中的湖泊一样,风雪太盛遮住了湖面,叫看的人只能见到一片冰冷。而如今徐白醉后,眼中却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点水汽,那如画的眉目便霎时如同云消雪霁,露出风雪之下那一汪深不见底的蔚蓝寒潭。

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薛野甩了甩脑袋,深觉自己不能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中。于是薛野就着被徐白握住手腕的姿势,将右手往前一伸,用虎口一把握住了徐白的下巴。别说,当那锋利的下颌线被薛野的手遮挡住之后,徐白那张脸的攻击性瞬间下降了不少。

徐白也没有反抗,配合地任薛野将自己的脸捏圆搓扁。

看着那可恨的脸颊上的肉被自己捏得嘟起,薛野顿时觉得舒心了不少。

薛野一边捏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想杀我,我就不能想杀你了?再说了,都这么过了多少年了,你还会在乎这个?”

薛野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愈加用力地揉起徐白的脸。

徐白被揉疼了,张嘴一口咬在了薛野的虎口上。

“嘶——”没有预料的薛野吃痛,迅速放开了徐白,埋怨道,“属狗的吗,你。”

薛野甩了甩手,懒得同醉鬼计较,他踢了一脚徐白的凳子,催促道:“赶紧起来,找佛子要紧。”

陆离、楚平和黎阳还在等着呢。

说罢,薛野便转身朝着厢房外走去。

与此同时,薛野听见徐白的声音如同叹息一般从自己的身后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的却是问句。

徐白说:“若有一日,出事的是我,你也会为我奔走吗?”

薛野的脚步顿了顿,末了,只是留下一句:“你发什么酒疯。”便继续往前走了。

但从徐白的角度,可以明显看出薛野加快了脚步,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徐白的嘴角似乎提起了一个弧度,若有似无。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薛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正打算推开厢房的门,却陡然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太安静了。

门外原来应该有的丝竹歌舞之声、推杯换盏之声、行人脚步之声统统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这扇门的外面什么也没有,整个如月馆安静得像是只剩下了薛野和徐白两个人一样。

不对劲。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薛野的手悬停在门前,迟疑着该不该推开眼前这扇门扉。

就像是看出了薛野的犹豫一般,他面前的门后传来了一声空灵的女声,婉转悠扬,像是正在歌唱的夜莺一般抓人耳朵:“啊呀呀,真是好生无情的郎君呀。”

那声音听起来就在门外不远处,并且已经等候薛野多时了,见薛野迟迟不推门,方才出声唤他。

薛野皱眉,厉声喝道:“什么人?!”

当然,是不是人可就很难说了。

那女声却并不回答薛野的问题,反而调笑着向薛野问道:“郎君怎么不哄哄他?”

合着外面这女子把刚刚的那场闹剧从头听到了尾,吃瓜吃了个饱。

这话当真是把薛野给气笑了:“哄他?你可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谁?”

如同是应和薛野的话语一般,薛野的话音刚落,一道剑气便从他的身后破风而出。只听得一声脆响,那雕工精美的木门便在剑意的作用之下,顷刻之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切割平整的废柴火。

是徐白。

薛野面色如常地透过还在坠落中的木头碎片看向厢房外面,气定神闲。

只见雕梁画栋的大厅变得空无一人,巨幅的红绸从房梁上垂直落下,在距离地面三丈高的位置弯出一个弧度之后,又再次绕回到了房梁上。数道红绸在最低点缠绕纠结,如同一朵盛放的红色花朵。

一名女子正坐在那红绸交汇之处。她身穿着前朝的服饰,珠翠满头,罗裙翩跹,被完美收拢在这红绸之中,就像是这朵红花的花蕊一样,得其风华,而隐其华光。

那女子见薛野和徐白破门而出,也不惊慌,只端坐在那红绸之中一个劲地掩面巧笑。她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且生得美艳,若是换个场景,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文人骚客。但孤城野店,红绸冷烛,此时听见女儿笑声,是个人都只会不自主地感觉到心慌了。

那女子笑够了,便对着徐白嗔怒道:“你这郎君好生无礼,奴家为郎君鸣不平,郎君怎得还打坏奴家的东西。”

徐白没有回那女子的话,只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薛野的身侧。

薛野用余光察觉到了徐白的动静,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女子,口中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心里想的却是:“徐白刚刚走的那两步,看起来可不怎么直。”

看来刚刚不是装醉,确实醉得都走不稳直线了。

但这种节骨眼上,薛野肯定不能叫对面的女子看出来徐白醉了,只能尽力出声吸引那女子的注意。

薛野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份:“你便是和佛子私奔的鬼仙?”

那女子听了这话,掩面低笑,道:“郎君不好这么说的,奴家确是鬼仙无疑,但私奔这种话可是万万不能乱说的。”

听鬼仙矢口否认,薛野也怕自己弄错,万一佛子不在此处,事情便麻烦了。

“这么说,你不曾带着空觉山的佛子出逃?”

那鬼仙听了这话,便将自己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展示给薛野看,雪白细长,还涂着丹蔻。鬼仙娇滴滴地说道:“郎君看奴家,奴家哪里像是有力气能带着佛子出逃的人呢。”

她顿了顿,转而狡黠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说道:“分明是那佛子,不管不顾地要带着奴家出逃。”

好一出俏佛子强夺柔弱艳鬼!

可薛野又不是来抓佛子回空觉山的,他只是来找佛子帮忙的,他对佛子和鬼仙这些谁带着谁出逃的恩怨情仇可没什么兴趣。

于是薛野打断了鬼仙对他们爱恨情仇的讲述,言简意赅地询问道:“佛子呢?”

鬼仙一听这话,璀然一笑,道:“佛子,佛子当然是被奴家给吃了。他皮薄肉嫩,可着实是太好吃了。”

而后,她望向薛野和徐白,看上去喜笑颜开,由衷地对着两人夸奖道:“两位仙师看来也不差,看来奴家今日,当真是有口福了。”

薛野闻言,瞬间祭出了寒江雪,他冷笑一声,看着那鬼仙说道:“是吗,那我可得剖开你的肚子,好好找一找空觉山的这位佛子了。”

第28章

薛野撂下狠话,刚要飞身上前,鬼仙便立刻驱使着一道红绸朝着薛野射了过来。好在那红绸准头不行,撞在了栏杆上。只这一下,栏杆便霎时四分五裂,一时间木屑纷纷扬扬而下,足见其威力之大。

这要是被打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野避开了飞溅的栏杆碎片,然后煞气腾腾地提着寒江雪纵身一跃,朝着鬼仙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

薛野尚在空中,第二道红绸便紧随而至。好在薛野够聪明,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红绸既不躲闪也不回避,反而一个纵身跃起,跳到了红绸之上。他踩在红绸上面,沿着那笔直的红绸一路前行,如同抄了近道一般,正好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鬼仙的所在地。

但鬼仙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乖乖地等着薛野冲到面前还不有所行动。只见那鬼仙美目一睁,瞬间数道红绸便朝着行进中的薛野次第袭来,这些红绸瞄准了薛野的脑后,腰侧、脚畔,看样子是特意挑了薛野的视觉死角进行攻击,真是好不刁钻。

眼看着红绸近在咫尺,薛野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连看也不看,只顾着脚底生风,一个劲地朝鬼仙的方向冲。

见状,那红绸更是没了顾忌,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雄鹰一样,目的明确地朝着薛野飞去。就在那红绸只差方寸便可触及薛野的时候,异变陡生。只见一道剑意及时出现在了薛野的身侧,干净利落地将这些红绸切割成了一道道碎布条。

是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徐白出手了。

鬼仙哪里会甘心,立马又派出更多红绸阻拦薛野,但这些红绸在徐白的剑意面前却统统变得不堪一击。红绸前仆后继,却没有任何一缕能碰到薛野的衣角。

满天飞扬的落红映衬着鬼仙娇艳的脸庞,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啊,别提有多精彩了。

但鬼仙已经来不及生气了,因为没了阻挡的薛野已经成功来到了她的身前,此刻正挥着寒江雪便要向她斩来。

那鬼仙当机立断,怪叫一声之后便马上身形下沉,她的身体如同被点燃的蜡烛一样,竟融化了起来,慢慢与红绸融为了一体。

原本如美人端坐的鬼仙,眨眼间便只剩个头颅还露在红绸的外面,她仍是顶着那张芙蓉面,佯装幽怨地对薛野娇嗔道:“郎君真是好狠的心呐。”

那声音凄婉秀美,叫哪个世俗男子听了都得心肝疼。

薛野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打算,他提剑便朝着那鬼仙的头颅斩去。

那鬼仙见状,不由地怒骂一声:“好生不解风情!”然后便立刻趁着剑锋未至,快速隐没进了红绸之中。

竟像是泥牛入海一般,了无踪迹。

眼见着鬼仙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薛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铺天盖地的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站在红绸之中,仔细寻找着鬼仙踪迹的端倪。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红绸也保持着死物应有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动静。

薛野不由地心想:“这鬼仙不会是已经逃离如月馆了吧。”

完全没有头绪。

薛野“啧”了一声,回头望向了还站在厢房门口的徐白,徐白尚在醒酒的过程中,整个人站得笔直,如同一杆青竹,唯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红绸中的薛野,提防发生任何意外。

薛野对徐白说:“快来帮忙。”

徐白闻言,二话不说便飞身而来,同薛野一起站到了那悬在空中的红绸之上。

人虽然来了,酒却还没醒。

“怎么帮?”徐白冷静地向薛野询问道,虽然丝毫看不出醉态,但他的脑子却明显不在转了。

薛野哪里能知道。他也是第一次遇见鬼仙,徐白这傻子怎么能向他问出这么不过脑子的问题。

薛野气得侧过身看向徐白,他刚想开骂,却看见鬼仙的头竟然从另一侧离徐白较近的红绸里探了出来,一反之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貌美之相,如今那鬼仙竟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变得青面獠牙、七窍流血,看上去着实骇人,她张着一口尖利的牙齿朝着徐白靠近,分明是想搞偷袭。

换做平常,有人要偷袭徐白,薛野必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连薛野自己满脑子想的也是如何偷袭徐白。

但今天的薛野先前被徐白堵在厢房里问了几个问题,早就被镇住了。面对鬼仙的攻击,薛野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他的手就比他的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薛野想也没想便朝着鬼仙挥下了手中的寒江雪,阻止了鬼仙对徐白的进攻。

而那鬼仙见被薛野发现,怪叫一声躲避了寒江雪的剑尖之后,便迅速隐入了红绸之中。

薛野见状,瞬间了然,他对着徐白说道:“那鬼仙就藏在在这红绸之中,快想办法找出来。”

徐白闻言,也不扭捏,他立刻催动剑气,只消片刻,便将这遮天蔽日的红绸全部切成了碎片。

但即使残红一地,鬼仙依旧没有现身。

事情变得麻烦了,这一地的红绸范围更广,碎片更多。鬼仙若是隐匿在这满地的红绸碎片之中,只会更加令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