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巨大的坑
而后,楚平三步两步走到了薛野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明知道……不安全。”
楚平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但薛野却完全不以为意。
薛野心里很清楚:既然夜暝没有当场杀死他,那就说明,夜暝起码会把自己的命留到下个朔月。或者,更夸张一点地说,为了保持薛野肉身的新鲜程度,夜暝说不定还会费尽心机地保证薛野在朔月之前的生命安全,生怕薛野提早死了。
也就是说,薛野暂时是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当然,跟楚平解释起来免不了又要说上半天,着实有些麻烦。正好薛野心情好,他避重就轻地一把勾住了楚平的脖子,哥俩好地拽着楚平就走:“来得正好,我今夜无处可去,正好去你房里凑合一宿。”
听薛野这么一说,楚平不由地感到一愣:“你不是跟小师……”
眼看着楚平快要说漏了,薛野立刻适时地打断了楚平说的话:“咳咳。”
须知隔墙有眼,虽说夜暝不一定派了人暗害自己,但监视的人手定是少不了的,徐白高低算得上一枚杀手锏,不宜提早透露。
经过薛野的提醒,楚平这才心领神会,赶紧改口道:“薛师兄不是跟令夫人一间房吗?”
薛野的谎话倒是张口就来,他道:“咳咳,这女子嘛,每个月总有几天不方便的日子,正常得很,正常得很。走走走,今晚我跟你睡,咱们正好促膝长谈。哈哈哈。”
说着,也不管楚平的挣扎,薛野拉着楚平半推半就地就往他房间的方向走去。
第90章
话分两头,当薛野在乐此不疲地坑着楚平的时候,徐白正独自一人在房中,努力突破着化神境。他盘腿打坐,屏息凝神,显然已经入了定,但额角溢出的汗水却又说明,徐白此次突破,不算太顺利。
但即使不算太顺利,徐白也算得上是当世俊才了。虽说古往今来,修至化神境的修士不知凡几,但如同徐白这般,不过弱冠便已经开始冲击化神期的修士,却是寥寥无几,怕是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上一句:后生可畏。
只是化神期这个东西,虽然修成的人多,但亦不是那么简单便可以突破的。化神期考验的是修者的心性,欲入化神境,需得先勘破修者自身的心魔幻境,方可超然物外,化为半神。
而所谓心魔幻境,乃是修者自身的内生幻境,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但往往,热衷于结善因或是心境平和的修士,体内的心魔幻境也常常相对温和,更容易勘破;而若是杀业过盛或者心有怨念的修者,则体内的心魔幻境多是凶险万分,易于迷失。
当然,既然心魔幻境是修行者的内生幻境,那么就是说,幻境的主人便是修士自身。所以即使修士第一次没有通过心魔幻境,也不要紧,可以再接再厉,无数次地再发起挑战,直到破境为止。
只是哪怕机会有无数次,但依然有很多修士,终身停留在元婴后期,迟迟上不得化神境,盖因心劫难过,多的是人直至寿元耗尽,都困守其中,不曾成功。
心魔幻境之中,徐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的是一片迷蒙。他抬了抬自己的手和脚,发现自己的手脚是完好的,只是似乎,变小了不少。愣了半晌之后,徐白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他的手脚变小了,而是他整个人都变回了年幼时的状态。
“咦?”在获得这个认知之后,徐白突然愣了半晌之后,心道,“为什么要说变回幼年?”
他不本来便是只有八岁吗?
他认得这里,这是村子的后山,他刚刚跟庙祝吵了一架,所以半夜一个人跑到后山里来了。
怪了,他是为什么要跟庙祝吵架来着?
徐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终于找回了一些印象:好像是因为他问庙祝,自己爹娘在哪里。
庙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回答徐白道:“我不就是你爹吗?”
可是徐白徐白太小了,小到尚且不懂得人情世故,听了庙祝的话非但没有附和,反而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说道:“你非是授我发肤之人,怎么能算是我爹?”
这是在说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事实上,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庙祝从来不曾瞒过徐白,徐白也从来没有当着庙祝的面提过自己心里的想法,此时赤裸裸的事实骤然被揭开,竟然将庙祝打了个措手不及。
庙祝先是猛地将手里的杯子扔到了地上,再然后,在冲动之下说了气话:“是,我不是你亲生父亲,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徐白从没有见过庙祝发这么大的脾气,在他的印象里,庙祝说话总是轻轻地,人也是唯唯诺诺的,不善与人交往,也从不向自己说重话。
徐白不明白,自己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庙祝便突然好似换了一个人。
而年幼的徐白还分不清气话和真心话,他把庙祝的无心之言理解为了庙祝要赶他走,转头就一言不发地从庙里跑了出来。
可其实“庙祝不是徐白的亲生父亲”这个说法,并不是徐白原创的。
教徐白这个说法的同村的薛野。
徐白和薛野并不相熟,他只是老从来庙里上香的老妪嘴里听说“薛野”这个名字,得知了村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没有“爹娘”的孩子,叫薛野。
“是个野孩子。”老妪如是说,“他娘就不是个正经人,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天到晚野得很。”她闲着没事就爱搬个小板凳,往帮着扫地的徐白面前一坐,细细数落薛野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
老妪的话里带着一种最原始的恶意,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伤害到别人,但她不在乎,她会装作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戳中了别人的痛处,然后在风头过去之后继续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那或许是苦难人生给她找到的唯一消遣,一种近乎于麻木的作恶方式。
凡人往往衷于此道,烧香拜佛,却不修口业。
而恶意,会被继承。
村里年长的人对薛野是这样的态度的时候,村里的下一代也会在耳濡目染间被慢慢沾染,这便让薛野本就不算太好过的童年,更加如履薄冰。
当徐白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找到薛野的时候,薛野正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厮打在一起。
他看上去像是一头有些绝望的小兽,流淌的鼻血凝固在了人中上,嘴角带着乌青,脸颊上也沾满了泥泞。尽管负了伤,但是薛野越战越勇。群殴他没有胜算,便发了疯似的盯着其中的一个人猛攻。薛野抱着其中一个个子稍稍高一些的儿童,正在用力地撕咬着那人的腰际。
那个被他咬的孩子疼得哇哇叫,但薛野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那孩子喊人帮忙,可惜剩下的几个孩子,拉薛野,锤薛野,薛野一概不予理会,只盯着那个个子最高的孩子猛咬,那作态,就好像誓不将那名孩子咬下一块肉不罢休一般。
薛野不要命的态度让所有的孩子都感觉到了害怕,那被撕咬了许久的孩子在生死存亡关头,终于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他铆足了吃奶的劲踹了薛野一脚。因为是求生之举,所以那一脚的力气实在是大,大得薛野坚持不住被踹翻在地,连着翻了好几个跟斗。
而那群人见终于甩脱了薛野,心有余悸,也不管薛野还有没有还手的能力了,忙不迭屁滚尿流地跑了。
那是徐白第一次见到薛野。
可能是因为老妪总在徐白的面前提起薛野,说薛野和他一样也是孤儿,所以在见到薛野之前,徐白天生便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与薛野有着一些莫名奇妙的联系。就好像,在这天下熙熙攘攘,却唯有他们两个是孑然无依。
但薛野却从不这么想。
薛野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忍着身上的疼痛慢慢坐了起来,他用本就不太干净的袖子粗略地擦了擦自己的鼻血,然后朝着那群孩子逃跑的方向吐了口口水,恶狠狠道:“呸,一群弱鸡。”
在薛野眼里,这是他凭本事打的胜仗。想到这些,连脸上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囫囵擦了擦自己的脸之后,薛野看向了站在不远处,还没有离开的徐白,怒骂道:“看什么看?滚!”
薛野认得他,是村头庙祝养的那个孤儿,整天板着一张脸,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小小年纪便跟那个庙祝一样,生了一副古板的性子。
薛野瞪了徐白一眼,企图把他吓走。但徐白显然没有被薛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薛野,既不离开也不靠近,就像是一尊默然的雕像,无悲无喜地旁观着薛野在泥地里挣扎。
“晦气。”薛野暗骂了一声。他见吓不到徐白,便也不再理会徐白,自顾自地爬了起来,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这时,原本似乎已经入定了一般的徐白动了。
徐白看着薛野独自往家赶去,竟也鬼使神差地迈开了步子,默默跟在了薛野的后面。徐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薛野,也不明白自己跟着薛野是想看见什么。他无数次地劝自己别跟着薛野了,但就是忍不住一步接一步地跟了上去。
薛野察觉到了徐白的存在,但薛野什么都没有说,毕竟他家住哪里又不是什么秘密,在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薛野就算此刻拦住徐白也没什么用。
徐白栖身的庙坐落在村头,而薛野的家则在村尾。不算宽敞的一间房,薛野和他的外祖母住在这里。薛野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做不了农活,两个人就只能靠着他娘一般做着那些营生一边每个月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寄回来的那几个子儿过活。
不光彩。但活着已是万幸,属实没资格挑剔。
薛野带着一身血和泥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外祖母正在门口纳鞋底。家里的油灯没多少油了,得省着点用,晚上干不了活,只能趁着天光正好赶紧多做上一点活计,要是紧赶慢赶,说不定能赶在天气转凉之前完工,让薛野可以垫在鞋里,保保暖。
这边外祖母刚刚缝完了一排针脚,刚想抬眼想看看日头,便恰好看见薛野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可是心疼坏了。她支撑着不利索的腿脚,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加快脚步走到了薛野的面前,而后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拼命拍薛野衣服上的尘土。
外祖母一边拍,一边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薛野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惹自己的外祖母担心,他脖子一梗,硬着头皮说道:“没有,我是摔的。”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了,薛野身上的上一看就是人为的。
外祖母就算是三岁小孩也万万不可能被这并不高明的谎话给骗到,她怒道:“摔怎么可能把嘴角都摔成这样,你肯定是和人打架了,你说,是谁打得你,我找他们去!”
外祖母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吵起架来能三天三夜不重样,一张巧嘴能将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关切个遍,只是如今金盆洗手的好多年,牙也掉得差不多了,说话有些漏风,看上去便不想当年那么威猛了。
薛野生怕外祖母真去找人吵架再气出个好歹来,道:“真没有,不信你问他。”情急之下,薛野用手指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徐白。
徐白原先看着薛野与外祖母互动,都打算走了,如今乍然被薛野推到了台前,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他愣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躲开。
而外祖母循着薛野手指的方向转过了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担忧地望向了徐白。
四目相对之时,徐白不想帮着薛野撒谎,但也不想让这位垂暮的老人担心,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
仅仅是一瞬间,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外祖母突然变得眉开眼笑。她道:“小野也交到朋友了。”
打架的事情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
她高高兴兴地把徐白拉进了门,然后忙不迭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里,在床头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两颗糖。那糖果是薛野他娘和钱一起寄回乡下的,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用,所以外祖母很是珍惜,将它们用红布包着塞在床头,只等过年的时候在给薛野吃。
外祖母把两颗糖一口气全都塞进了徐白的手里,摸着徐白的头,欣慰地说道:“好孩子。”一边说着,外祖母还一边示意徐白赶紧吃糖。
徐白不知道为什么薛野的外祖母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明明常来庙里上香的老妪总说他冷心冷情,不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
目睹这一切的薛野却坐不住了,他一把夺回了徐白手里的那两颗糖,对着外祖母喊叫道:“他才不是我朋友。”
外祖母也不惯着薛野,劈头盖脸便给了他一个爆栗,然后又把薛野手里的那两颗糖给夺了回去,嘴里还不住地呵斥薛野道:“胡说什么?!”
外祖母再次将那两颗糖交到了徐白手里,这次,薛野没敢再抢。
“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白。”
听了这个名字,外祖母很是惊讶,她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也知道徐白的身世,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招呼徐白:“记得吃糖。”
盛情难却之下,徐白只能拿起了其中的一颗糖放进嘴里,那糖入口即化,甜滋滋的,是徐白从未尝过的味道。他边吃,边打量起了薛野的家——这屋子,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看就知道生活十分拮据。但尽管如此,薛野的外祖母依然慷慨地掏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徐白,看得出徐白的到来是让她真心感到高兴的。
徐白并没有在薛野家里呆很久,尽管外祖母很坚定地想将徐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但还是被徐白给坚定地拒绝了。
送徐白出门的时候,薛野问他:“我听说你是村头那个庙祝捡来的?”
徐白点了点头。
薛野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记恨徐白吃了他两颗糖,故意使坏地说道:“那就是说,你爸妈都不要你咯?”
听了这话,徐白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反问薛野道:“你不也是吗?”
薛野却极力否认了这一点:“谁说的,我还有奶奶,你呢?”
徐白沉吟道:“徐叔也对我很好,会教我习字,还会教我爬树。”
徐叔就是村里那个庙祝。
薛野却说:“屁,他跟你都没血缘关系,早晚会把你给扔了。”薛野说得十分笃定,就好像他已经亲眼看见了那样的结局。
其实,那是没见过生身父亲的薛野,嫉妒徐白有个近乎于父亲的存在,故意挑拨离间说的气话。但年幼的徐白还没有分辨真假的能力,他错误地把这些假话当了真,才会在那天晚上把它们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庙祝听。
最后,惹得庙祝动了真怒。
从庙祝那里跑出来以后,徐白便一路跑到了后山上。
后山植被茂密,到了晚上各种动物出没极为吓人,徐白一个劲地埋头跑,连东南西北都没有分清。
思绪回笼,徐白看向了周围,只觉得草丛中躲着一个又一个会发光的眼睛。
年幼的徐白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赶紧朝着自己印象中的来路跑去,谁知道刚走了没两步,便一个猛子便掉进了一个坑里。这坑应当是后山上挖来捕猎野猪的陷阱,挖得很深,年幼的徐白很难凭借自己的身高爬上去。他坐在坑底,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绝望。
“我不会要死在这里吧。”徐白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了坑底,这个姿势给了他为数不多的一丝安全感。
上一篇:狗东西
下一篇:被厌弃的虫母是幻想种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