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一个特殊的医疗装置把我和亚当包裹起来,就像个移动的单人病房一样,充满了温暖芬芳的气体。
从透明的墙壁往外望去可以看到迷离变换的光芒,这座漂浮的单人病房正沿着时空隧道飞快移动,隧道的尽头是维序者部队总部。
“开什么玩笑,我从海底苏醒过来不久就加入了维序者部队,用得着吃人吗?”亚当说,“何况人类的身体百分之七十都是水,吃十个八个也不管饱啊。我一般都自己去魔界打点凤凰啊,金牛啊,翼龙啊之类的……高蛋白,高营养,而且全瘦肉。”
“……”
“话说回来我真想念魔界的翼龙肉了,尤其是刚出生的小翼龙,烤着吃特别嫩,特别香,骨头都酥了,一咬一口油。只可惜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非常忙,没工夫去问候魔界那翼龙一家子。真可惜啊,我上次看它们产了不少蛋,应该能孵出很多小翼龙来吧。”
亚当·克雷的语气亲切温暖,就好像是想念久违的老朋友一般,“真好啊,自从魔界开始实行珍稀魔兽保护制度以来,我就有越来越多的小翼龙吃了。”
“……”
他这话吐槽点实在太多,我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我最近会非常忙,”亚当·克雷突然转变话题,说:“为了找你我落下了很多工作,全部堆在办公室里。上次凯西试图冲到我办公室里来大吼大叫,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他一打开门,文件、资料和抱怨信就像洪水一样从门里涌出来,一秒钟内就把他整个冲走了。易风,为了你我真是付出巨大,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凯西为什么要冲到亚当的办公室里大吼大叫呢?——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我,这俩位主儿的八卦别人最好还是少掺和,我决定默默的闭上嘴巴。
但是想了又想,我还是忍不住建议:“你可以派别人找我。”
亚当·克雷在人界的工作是统领维序者,是总部老大,分层BOSS。我是一个进入部队没过几年,地位一般并且没什么权威的普通组员,很多维序者我压根没见过,连本组同事我都认不全。亚当亲自出马千里迢迢跑来找我,这不是关心下属,而是行为怪异。
亚当突然声音奇异的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盯着我。
这只僵尸的眼睛是淡金色的,有时里边夹杂着一丝丝猩红,就像漂浮在水里的血丝一样。他其实根本用不着特意去吓人,只要他用那双眼睛看着你,然后再咧开嘴笑一下,保证你会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我不着痕迹的向后挪了挪。
“易风,”亚当说,声音亲切而愉快,“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你硬要一个解释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没有你在的这几天,我由衷感到很寂寞。”
“……”
“我很想见到你。立刻,马上,越快越好。”
“为什么?”
亚当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他这样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大,时空隧道里变幻莫测的光从他身后倒映过来,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可以直接拿去当恐怖杂志封面。
“易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你在我背上画了个十字,还打了个点。那个时候我对你说……”
亚当毫不掩饰的舔了舔嘴巴,微笑起来。
“我说,你最好祈祷自己一辈子都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蹲下身来,用两根冰凉粗糙的手指捏住我下巴,然后笑容更大了:“——易风,你现在身受重伤,难以反抗,时空隧道又完全是我的地盘,那么你算不算是已经落到我手上了呢?”
我向后退了退,接着退无可退——后背都挤到墙角里了。
亚当·克雷蹲下来,神情愉快的拍拍我的脸。这个动作是那样熟悉,绝逼是那天跟我学的。
“亚当大人,”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要学会放下仇恨啊。”
亚当奇道:“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有幽默感!”
“……”
“在我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亚当说,“第一个,你以前做过吗?”
“……做做做做过什么?”
“亲爱的,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亚当·克雷轻轻把手伸进我斗篷竖起来的高领里去,他的手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冰凉,不是那种缺乏温度的凉,而是死了很多年那种带着腐朽、阴灰、绝望的苍冷。
我本来就失血过多加重伤未愈,他手在我脖子上一贴,我立刻就打了个寒战,“……你你你做过什么我就做过什么。”
亚当深觉有趣的“啊”了一声:“和男人还是女人?”
“记不清了。”
“男女都有?”
“记不清了。”
“喂喂,你这个态度是在敷衍我吧?”亚当克雷缓慢而十分有压迫感的挨近,我可以看见他眼底游动的血丝已经连成一片,渐渐占据他整个瞳孔,“第二个问题,你被人强过吗?”
“……”这个问题让我脑海中瞬间掠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宪法、民事法、婚姻法等等相关法律法规,然后类似于“强迫性行为是不会有快感的”、“强扭的瓜是不甜的”、“身体的交合是心灵感情的升华”、“和谐融洽的家庭生活是社会进步的保障”等等道德观念在我舌头上翻滚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最终我看到亚当·克雷那金红色的眼睛,我放弃了。作为一个人类我根本不可能跟僵尸宣传和谐社会、道德伦理、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没有。”我说。
亚当笑起来。
“那么,你想试试吗?”
第8章
亚当·克雷这个人,通常他问话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别人做出回答。
他只是在宣布“接下来我打算这么做,没有人能阻止我”而已。
时空隧道在亚当的操纵下停滞了,我们所处的一小块封闭空间完全隔音,这个地方既不属于人界也不属于魔界,是时空交错的一个奇点。
奇点是什么概念?我以前看过的一本物理书上说,黑洞其实就是宇宙中质量无限大的奇点。
我自动理解为,我现在就处在一个无比危险的宇宙黑洞中。黑洞里有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喜欢吃翼龙和烤凤凰,爱好是玩爱死爱慕成人游戏。
亚当·克雷尖利的獠牙贴在我耳朵边上,然后顺着头发一点一点往下。我可以看见他肌肉粗壮的脖颈青筋暴出,就像生化危机里的丧尸一样可怖。如果我动作够快的话,应该可以在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之前就拧断他的脖子。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亚当·克雷不论速度还是力量都比我牛逼十倍。
他满意的哼哼两声,一只手插进我左前额的头发里,一只手去解我斗篷的系绊。维序者只穿那种黑色的兜帽斗篷,全身覆盖得严严实实,不同小组的成员黑袍上有不同颜色的花纹。别人在袍子里真不真空我不知道,我里边一定得有正常衣服,否则黑袍的布料不排汗,憋得我难受。
我衣服已经破碎得差不多了,亚当·克雷轻而易举就撕开外袍,把领子扯了下来。
“人类的身体真瘦真软。”亚当下了这样的评语,“我以为强悍到你这种地步,皮肤什么的都应该很坚硬才对。”
“……”
“照这样说来,人类应该生活得非常小心对吧?皮肤稍微划一下就破了,血管稍微刺一下就断了,心脏、大脑、腹腔都柔软虚弱没有防备,弄一弄就死。哦,你们的血液还非常有限,据说缺血之后人会昏迷,昏迷长了也会死,简直比豆腐还要脆弱嘛……啊等等,易风,你不会在床上稍微激烈一下就死了吧?”
“……”
“唔,我会小心的。”亚当勉为其难的笑着,但我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更加亢奋的光芒,“放心吧亲爱的,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他抓住我衣襟一轻轻撕,呲啦一声,衬衣碎成几片破布,我半个上身都露了出来。
亚当带着笑容低下头,神情居高临下,冷酷而亢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一顿,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指指右边肩膀,示意他看那个朱红色刺青。
当初刺下去的时候就非常非常痛,染料颜色极其深重,我估摸着到死都未必能弄掉。
但刺青本身却非常好看,朱红如血,方方正正,是一个清晰的“视”字。
视、听、嗅、味、触,神之五感。
替神承担痛苦的人。
神分很多种,不仅仅象征正义、祝福和美好,凶神也是有很多位的。只不过随着人类的进化和两界的分裂,神也成了上古神话中虚无飘渺的传说,渐渐消失在了人类的记忆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神,在享受尊荣和供奉的同时,都有着承担痛苦的责任和义务。为了逃避这一点,神选择和自己相亲相近的人类,代替自己承担痛苦和悲伤。
神的痛苦分为五种,视之苦,听之苦,嗅之苦,味之苦,以及感知之苦。这五种痛苦被均等分到人类身上,并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使他们通过神的眼睛看,通过神的耳朵听,通过神的鼻子嗅,通过神的唇舌说,通过神的手去感知。
这样的人被钉在无边的痛苦的神柱上,只能承受却不能逃脱。痛苦和悲伤是神赐给他们的无上荣光,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循环往复,到死为止。
亚当·克雷表情僵冷,半晌才喃喃着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能用摄魂术……”
继承神之视力的人,神通过他的眼睛看世界上一切分离和痛苦,同时赐予对方使用瞳术的能力。我通常习惯使用的摄魂术是瞳术的一种,普遍认为两者是相同的东西,实际上瞳术发挥到极致,比摄魂术要逆天得多,人类身体很难承受那种负荷。
周围静寂无声,不知什么时候时空隧道再次开始流动,变幻的光芒在黑暗里仿佛长河。
亚当沉默很久,问:“天山共有十二神,赐予你瞳术的是哪位神祇?”
“……我不知道。”
他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时空隧道走到了尽头,一片白光向我们袭来,紧接着我们的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维序者部队总部那灰黑色连绵一片的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阴霾无云的天空之下,非常的壮观巍峨。
亚当淡淡道:“我曾经想过你一个人类怎能成为维序者,现在大概猜到为什么了。”
我默不作声,目送他转身离开。
亚当大人,其实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但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总有些秘密,连天山神祇也不愿再向人提起。
我在总部医疗组里呆了半个月。
我必须整天泡在加注法术和药物的温泉里,不然有可能骨骼长好了,力量却从此无法恢复,那就真成了废人一个。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不会让失去力量的维序者安全退出的,他们通常被派遣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然后被迫殉职。
总部建筑群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一头是叹息之壁和青铜大门,以及两座高达九十九丈的塔楼。除了叹息之壁之外,大门和塔楼都被毒龙撞毁了,留下三座巨大的青铜山堆,后来被称作三大荒墟。
椭圆的一侧是各个小组的建筑,有些在地面上,有些在地面下,还有些在水中。据说有些建筑建立在虚空之上,那已经超出了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想象范畴,大概是传说中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一类的东西吧。
椭圆的另一侧是宿舍、病院、荒地等非重要建筑,比较靠后的地方有一大片墓园。维序者是不留尸体的,那些棺材里全是殉职者生前穿过的黑色斗篷,墓碑上简单雕刻着墓主的种族,籍贯,生卒年,死亡原因。我曾经去墓园散步,有些墓碑上的生卒年已经超过了我对时间的认知,也许跟恐龙是同一时代吧。
椭圆的另一头,也就是整个总部纵深最深的地方,是用于保护结界、刻录法度、制造迷阵的石碑林,是这片土地最荒凉的地区。研发组经常在这里做各种危险的S级试验,所以即使在那附近看到裸奔的亚当·克雷,也完全不值得惊讶。
我从进入维序者部队开始起,就没在总部呆过几天。没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这里阴冷潮湿、总是夹杂着血腥味的风,荒凉岑寂的天空,还有那过分安静的一切。
浸泡在泉水中的半个月,是我在维序者部队呆过最长的一段时间。我想我在人界的工作一定丢掉了,从此以后我靠什么生活呢?
天色渐渐晚了,我从泉水中起身披好浴衣,刚走出温泉之门,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几个医疗组成员抬着担架匆匆跑过去,担架上一路滴着血,就像在地面上汇聚起一缕血红的小溪。
担架上躺着一个非常年轻的人类少年,黑发白肤,眉目相当俊丽,代表维序者制服黑袍上花纹呈深红色锁链状。那是追缉组的标志。
追缉组只有一个人类,是现年十七岁的组长藏惟。
藏惟有两点非常出众,一是他牛叉,二是他冷血。
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在维序者部队混得最好的人类,要知道追缉组组长的位置非同小可,亚当·克雷当年就是从追缉组混上来的。藏惟这个人平时不好动手,面相淡淡的,非常的克己守礼,从来不主动和人争论或挑起事端;甚至有时候他还非常退让,以沉默来结束争端。如果他是个普通人类高中生的话,一定是优秀冷淡的学生会会长类型。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惹藏惟发怒。
藏惟杀人非常快,基本都是秒灭,上一秒人还在说话,下一秒头颅已经飞到了十步以外。他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到最后刀刃全部开卷,他面不改色的把刀一扔,直接用五指抓出敌人的心脏,挤碎,丢开,再杀下一人。
有什么任务值得追缉组组长亲自出手,还能重伤至此呢?
担架急速驰过,藏惟胸前黑袍大开,左胸部位整个裂了个大洞,甚至看得见心脏怦怦跳动。他大概已经被血呛住了,冷俊的五官全都扭曲起来,痛苦不堪,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谁能把藏惟伤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