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这两个人……它仔细审视……看起来跟刚才它杀掉的那些完全不同,他们站在那里,看见它既没有欣喜若狂地呼叫,也没有徒劳地胡乱攻击,更没有崩溃地大叫大吼。
梼杌有点摸不透情况,然而天性中的恶让它很快就不考虑这些,低沉地吼叫一声,它拿出最快的速度,纵身扑了过去,扬起爪子,向着右边那个人脑袋拍去。它看得清楚,刚才击伤自己的那个东西,是左边的人扔出来的。欺软怕硬是所有生物的劣天性,它当然也懂得的。
这一下疾扑快如闪电,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它的爪子已经要拍到那个人头顶了。这一下只要拍实,立刻就能打碎他的头顶;即使他能躲一下,脸上的皮肉也会被全抓下来。梼杌下意识地龇出獠牙,空气中的血腥气让它兴奋,已经多久没有嗅到过这种美妙的气味了?它沉睡得太久了。
一团黑气猛地跟梼杌撞在了一起,黑气被打得倒飞出去,梼杌的前爪却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直接穿透了,它发出一声嚎叫,刚落在地上,就有三点金光穿透黑暗冲了过来。
梼杌现在只有三条腿能站住,一条后腿还在作痛。这三点金光来的时机太好,正是它刚刚落地还来不及发力跳起的时候,站在那里像个靶子。
金光看着并不起眼,像三只飞得太快的萤火虫而已,但是梼杌敏锐地从上面嗅到了一种气味,就像是后腿伤口处的味道。这一刻妖兽超越普通野兽的本能发挥了作用,它就地一滚,扬起受伤的前爪,迎向三点金光。
轰地一声,三点金光被梼杌像拍蚊子一样拍灭了,可是梼杌的前爪与金光接触的地方猛地炸开,整只爪子都像烂棉花一样软软地垂了下来。梼杌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那声音已经不像虎啸而像杀猪了……用三条腿猛地发力,几乎变成了一团黑光,直冲向掷出金光的人。
即使有土蝼正面硬抗了梼杌的冲击,但因为离得太近,叶关辰还是被梼杌带起的风刮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站稳脚跟的时候就看见梼杌拍开管一恒的三枚五铢钱,拖着已经废掉的一只前爪发起的攻击。
这一扑比刚才更快,管一恒抬手扔出三张五雷符,自己就地一滚,闪到树后。轰轰轰五雷符在空中连环炸响,然而梼杌速度太快,五雷符只炸掉了它半截尾巴。咔嚓一声,两人合抱的大树被梼杌从中撞断,那只完好的前爪伸了出去,狠狠地抓向树后的管一恒。
“榴榴!”清脆的叫声突然在近前响了起来。比起梼杌能震得人耳朵发疼的嚎叫,天狗的音量跟只普通小狗没什么太大区别,然而这是天生能够御凶的灵兽,即便梼杌这样的上古凶兽,乍一听这声音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伸出去的爪子迟疑了那么一瞬,管一恒已经翻身闪开了。
“榴榴!”天狗幼幼大声叫着,扑上去要咬。别看大小悬殊,一物降一物,幼幼是丝毫不怕梼杌的。
然而梼杌毕竟是上古凶兽,幼幼虽然不怕它,却没有它跑得快,加上短腿短脚,才扑上去,梼杌已经哗啦一声撞倒一片灌木,撒腿就跑。尽管只有三条腿可用,动作却仍旧快如闪电,一跃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幼幼扑了个空,险些撞上树,连忙在空中急刹车,一屁股坐倒,转头看着叶关辰,惭愧地低下了小脑袋。
“伤到没有?”叶关辰飞奔过来拉起管一恒,伸手去摸他胸口。森林里树木太多,睚眦这样的庞然大物放出来反而束手束脚不够灵活;土蝼速度又不够快,所以他才把幼幼放了出来。虽然已经考虑周全,但眼看着刚才梼杌那一下实在太快,倘若不忌惮幼幼,管一恒现在已经被开膛破腹了。
“没事。幼幼来得真及时。”管一恒抬手把小天狗捞过来摸了摸毛,幼幼开心地跳到他肩上蹭了蹭脸。
两个幸存的盗猎者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惊骇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幼幼,哆嗦着声音求救:“那,那是什么东西?求求你们,送我们出山……”
管一恒头都不转,径自问叶关辰:“怎么办?”
“追。”叶关辰抛了抛从地上捡起来的五铢钱,在手电光照下,五铢钱上头隐约缠着一丝黑气,那是刚才在梼杌身上沾染的恶气,“有这个,幼幼就能找着它,跑不了。梼杌在这里出现,说不定我们真是找对了地方。”
两个盗猎者眼看着救命稻草根本正眼都没看他们就离开了,简直目瞪口呆:“别走,我们给钱,我们给钱!”
手电光迅速远去,消失在密林里,周围只剩下了同伴身体被撕裂而弥漫出来的血腥气。两人腿都软得跟面条似的,勉强相互支持着才能站起来:“怎,怎么办?”
“走啊。”另一个环视四周,眼里露出些贪婪,“这样也好,东西就是咱们两个分了。”虽说没打着老虎,可有那二十多张金丝猴皮,还有一张小豹皮,两个人分,简直是赚大了。
“对对。”另一个恍然大悟,一时间也忘记了害怕,“走走走,别等那两人回来,万一是警察怎么办?”
两人从地上把装满毛皮的背包捡起来,看也不看首领已经被压扁的尸体,拔腿往来路走,生怕刚才离开的那两个人再回来。
他们在这附近已经转了十几天,地形基本上已经摸熟,即使密林中根本没有路,两人还是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这次真是发了……”其中一个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分量,只觉得无数粉红色的钞票在眼前飞舞,“干一票顶一年!”
“就是,咱们命……”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变成漏气的嗬嗬声,前头的人悚然回头,只看见同伴的脑袋歪下来,一头母豹正从他后背上跳开,落在路边,一对在黑暗中绿光莹莹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
“什么……”这人后退一步,惊慌地举起枪,“滚远点,跟着我干什……”他忽然想起了背包里那张小金钱豹的皮,连忙把背包扯下来扔在地上,“还给你,还给你,别追我了,你的小崽子不是我打死的,是独眼!”
母豹低头闻了闻背包,忽然用爪子飞快地扒起来。背包被扯破,露出一张剥下来不久的豹皮,上头甚至还连着一个脑袋。母豹低头去拱那扁平的皮和冰冷的脑袋,当发现毫无回应的时候,它发出了一声粗哑的低号。
豹子的声音远不如狮虎那么宏亮,因此听起来更像是在哭号。它最后舔了一下那个搁在地上的小脑袋,就抬起头来,把绿幽幽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刚才背着它孩子的皮的人。
最后一个盗猎者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枪,连忙端起来就扣动扳机。他手抖得厉害,第一枪擦着母豹的脖子打空,再扣第二下的时候却只听见撞针撞击的空音……子弹已经在对付梼杌的时候差不多用完了。
盗猎者抖着手去衣兜里摸子弹,母豹却再没给他机会,扑上来用力撞倒他。这人倒在地上,用枪挡住母豹的脑袋,破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刚才他唯恐管一恒和叶关辰回来,现在却后悔死了自己跑得太快,离他们太远。
密林中回荡着野兽呜呜的咆哮和人变了调的号叫,还有翻滚着压倒灌木和野草的声音,大约十分钟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一头母豹从树丛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背包边上,再次舔了舔那张豹皮……
管一恒和叶关辰隐约也听见了后面的声音,尤其是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很有穿透力,因此猛然断绝的时候也十分明显。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回头,跟着前面带路的幼幼奔跑。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那两个盗猎者,落得什么下场也是报应。
晨曦在天边抹上了一笔鱼肚白,树林里的光线已经能让眼睛勉强看见东西了。幼幼猛地停了下来,对着前方大声叫着,猫一样的尾巴竖了起来,炸得像个刷子一样。
“不只是梼杌。”叶关辰也停下了脚步,右手按住左腕上的手链,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那里是一面山崖,爬满了藤蔓和野草,如果不是一线清泉挂下来,在模糊的天光下几乎难以发现崖壁上那道狭窄的缝隙。
幼幼像激怒的猫一样弓起了后背,对着那条缝隙低声咆哮。石缝里露出梼杌半截烧焦的尾巴,像挑衅一样晃了晃。在缝隙上方,一个看起来很像猴子的脑袋探了出来,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下方。
“那是……雍和?”管一恒有些诧异,“幼幼怕雍和?”这东西外形类猴,的确有令人惊恐的夺魄之能,但以幼幼御凶的天性,也不至于这样吧?
叶关辰盯着那条石缝,摇了摇头:“不。幼幼并不怕雍和。幼幼怕的,是那条石缝里的东西。一恒,我们很可能找对地方了。”
说是石缝,其实就是个狭窄的山洞入口,否则梼杌块头不小,也根本钻不进去。然而有梼杌那么一堵,那个入口就再容不下什么了,就连雍和都是从上头探出身体来的,抓住了洞口的藤蔓晃来晃去。
管一恒眯起眼睛。雍和看起来像只大马猴,褐黄色的皮毛并不怎么起眼,只有脸上那一双赤红的眼睛,显示出与普通猴子完全不同的诡异。
这双眼睛里仿佛是一片血海,管一恒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没淹没在一片鲜红之中,四周除了这鲜红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由得心里隐隐有些发寒,连忙把目光移开了。连他这样受过训练的天师都要忍不住心生恐惧,难怪这东西一旦出现,能够引得举国生恐,果然是诡异之妖。
雍和发现管一恒居然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了,而没有像它从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被自己注视片刻就崩溃哭号,甚至是自己杀死自己,顿时也觉得奇怪起来,嗖地一下从石缝里蹿了出来,悬挂在藤蔓上盯着管一恒看。
叶关辰皱了皱眉,低声说:“小心这东西的爪子,看起来十分锋利,恐怕不逊于梼杌。”雍和的爪子乌黑,爪尖反着微光,可见其锋锐。而且这东西的速度也不逊于梼杌,更能拽着藤蔓高来高去,绝对不比梼杌好对付。
“我们现在怎么办?”管一恒解下背包抛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臂准备战斗,“要不要试试对付那条日本狗的方法?”
对付日本狗,指的是在西安大雁塔北广场上,管一恒在战斗中划出符阵,将犬鬼困在其中的办法。梼杌已经吃过了他们两人的亏,雍和既然外形似猴,其智商也类似灵长类,比一般妖兽更为机警,如果他们先布好符阵再来引敌,恐怕这两只妖兽都不会上当的。
“太危险了。”叶关辰缓缓摇了摇头,“这两只妖兽随便哪只都不是犬鬼能比的,而我如果不放出睚眦,根本只会拖累你,可是如果放出睚眦,这符阵……”符阵可不分家养妖兽和野生妖兽,只要在符阵范围之内的,统统拿下。
所以当时在大雁塔前时,叶关辰只放出睚眦和腾蛇到高空之中对付八歧大蛇,却没有用别的妖兽来近距离对付犬鬼跟寺川绫。虽然这里头有他怕泄漏身份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顾忌到符阵的威力。到时候把自家妖兽也困进去了,这是帮忙还是捣乱呢?
管一恒眉毛一竖:“你不要动手,让幼幼帮帮我的忙,能牵制住一个就行。”叶关辰单论打架确实要差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让他再耗损精力操纵妖兽。
叶关辰摇头:“不行,太危险,不能这样。”他望着那条石缝,“你能看清那个入口里面是不是一样狭窄吗?”
管一恒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了,虽然光线不太够,但离得不远,他勉强能看见那道缝隙仿佛是在巨大的山石里硬劈了一刀,既深且窄。或许是某次地震,造成了整座山崖的开裂,裂隙一直通到崖顶,应该是所谓的一线天地形。既然这样,至少从入口进去的一段路,地形不大可能豁然开朗。
“把它们都逼进入口里去。”叶关辰断然说,“地形狭窄,就抹杀了它们行动迅速的优势,用符网捕捉。”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一束红绳来。
这红绳很细,但每一根上都打着些结子,每根绳上的结子大小和距离都不同;总共十六根,一端巧妙地编在一起,形成一个指肚大小的八卦图,另一端散着,如果抖开来,会比较像多了八条腿的蜘蛛。
管一恒惊讶地看了看这束红绳。用浸过朱砂的红绳缚妖,由来已久,然而一根红绳的力量终究有限,如果要缚住大型妖兽,往往需要多人协力,就好像在西安的时候,几名天师联手捆缚九婴一样。
然而叶关辰拿出来的这束红绳,却是用极其巧妙的办法将红绳组成了符阵,红绳上打的结子看着很杂乱,但全部抖开的时候就会彼此呼应。除非实在是超大型的妖兽,否则被这红绳罩上,十有八九跑不掉。
“我用睚眦逼它们进石缝里去,其它的事就靠你了。”叶关辰说完,又犹豫了一下,“如果里面地势不利,你立刻退出来,不要勉强。”
要用这符网捕捉梼杌和雍和,就要近距离战斗,万一地形判断失误,里面有足够的空间让两只妖兽腾挪,那管一恒就危险了。叶关辰虽然提出了最有效的战斗方案,可是红绳递出去,他又有些犹豫地不想松手:“不然,我们再设陷阱……”那会耗很多时间,但是更安全一些。
管一恒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束红绳,顺便一搂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放心,我会小心。”想设陷阱来坑梼杌和雍和,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他们携带的物资根本就不够。就算够吧,万一梼杌和雍和跑了呢?偌大的原始森林,这两只妖兽就像鱼游大海,一辈子找不到都有可能。
金光一闪,睚眦冲天而起,身在半空,掀起的风已经吹得雍和在藤蔓上滴溜溜打转。龙子的威势铺天盖地地冲击过去,雍和唧地一声,转身攀着藤蔓就往山崖顶上爬。
叶关辰倒没想到这家伙第一反应并不是缩进石缝里去。不过他操纵睚眦多年,用起来得心应手,手指微动,睚眦便一尾巴扇了过去。尾巴还没到,疾风先到,雍和立脚不住,只得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腾跃。
这东西跳起来比真的猴子还要灵活百倍,在山崖上如履平地。下头梼杌也感觉到了危险,但凶性发作,不但不退,反而用三条腿冲出石缝,一跃向睚眦咬了过去。
睚眦居于空中,进退都更灵活,扭身摆尾避开梼杌的大口,甩尾抽向梼杌脑袋。噗地一声,梼杌只剩下大半截的尾巴也甩过来。一条龙尾与一条虎尾相撞,睚眦在半空中不好借力,被撞得退出去十几米远,梼杌则重重撞在山崖上,爪子抓着石头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才算没有滚下去。
雍和借机就逃,不过一转头就见眼前一片云雾弥漫,一条银白色的蛇身从云中蜿蜒而出,瞬间就到了眼前。蛇身之长,将去路完全堵住,雍和毕竟不会飞行,腾蛇盘据半边山崖,它也只能掉转头去,换个方向再逃。
如果是在森林里,梼杌有能力与睚眦一战,至少也能逃跑。然而现在在陡峭的山崖上,睚眦占了飞行之利,梼杌就落了下风。雍和则更不是腾蛇的对手,几次险些被腾蛇缠住,虽然锋利的爪子也在腾蛇身上抓出了几道伤口,但放在腾蛇庞大的身体上也根本算不了什么重伤。
眼看睚眦和腾蛇有合围之势,雍和唧地一声尖叫,两只妖兽不约而同掉转头去,一起钻进了石缝之中。
第88章 擒妖
石缝狭窄,仅容一人,梼杌与雍和一起往里挤,虽然是一上一下,但一时也有点卡住了。
管一恒在四只妖兽捉对大战的时候,已经悄悄掩近了石缝,藏身在一块石头后面。短短一段路,他用了二十多分钟才爬上来。一来山崖陡峭,二来几只妖兽打得飞砂走石疾风扑面,身手略差的恐怕早就要被掀下去了。也就是他从小以宵练剑为主,做过更多的身体训练,如果换了那些以占卜写符为主的后勤型天师,根本别想爬上这山崖来。
梼杌和雍和在进洞的一刹那发现了管一恒,但管一恒已经一跃而出,甩手把红绳符网投了出去。
十六根红绳撒开,罩向洞口,梼杌和雍和同时发出一声惊叫,用力向里挤。到底还是雍和身体较小,抢先一步钻进石缝,梼杌慢了一步,红绳落在了它后半个身体上。
梼杌大声嚎叫,用力一扑挤进了石缝,管一恒无暇多想,右手摸出桃木笔,左手扳着洞口用力一拉,也跟着蹿了进去。
里面果然是一条狭长的石洞,仅上方有一线微弱的天光,石壁潮湿阴冷,有水从上方哗啦啦地淌下来,聚集到洞底又流出去。
管一恒从外面进来,眼前光线骤然暗淡,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他迅速团身,先甩了一张符咒出去。黄色符纸瞬间化成一只小鸟在他头顶一旋,周围的空气里便有肉眼无法觉察的轻微变化,仿佛往平静的水面投了一块小石头,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一般。
也亏得他先做了自我保护,几乎是符纸刚刚出手,一只爪子就无声无息地抓到了他的头顶。雍和先进了石洞,居然没有往里面逃跑,而是隐身在石洞上方,就等着偷袭。
扑的一声,小黄鸟已经被雍和的爪子抓了个粉碎,雍和的爪子也被小黄鸟嘴尖啄中,弹了开去。那锋利爪尖从管一恒头顶划过,一路削断了十几根头发。倘若管一恒刚才没有先团身再甩符,雍和这一下子就能给他头上开了天窗。
虽说对危险早有心理准备,管一恒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往旁边一闪,背靠石洞壁,手指一晃,又夹出两张符咒来。
雍和一击不中,已经攀援到山洞上方,对着下头龇牙裂嘴地叫着。它的叫声不高,却是异常的刺耳,在石洞中引起诡异的回音,仿佛山洞深处有无数鬼魂在嚎叫,随时都会冲出来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梼杌已经被红绳符网完全包裹起来了。十六根红绳犹如章鱼的腕足一般,一触到梼杌的身体就自动伸展,一根根深深勒进梼杌的皮毛之中。
红绳收成一束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全部捆在梼杌身体上,就能看出端倪了。因为打着奇怪的结子,红绳并不是滑顺的直线,而是弯弯曲曲,如同符咒上的笔画;再配上那些结子,就是一个精简版的困兽符阵。十六根红绳顶端编织的八卦图微微发亮,那微光沿着红绳传递到每个结子上,如同有生命一般。
管一恒心里暗暗佩服制做这符网的人。符咒可以精简,甚至可以依照各人的能力与习惯进行各种变形,然而这必须在对符咒有深度了解的情况之下才能做到。符咒中的哪几笔作用不大可以省去,哪几笔虽然起到重要作用但可以用别的笔画代替,这些改变不是吃透了符咒学的人绝对做不出来。而眼前这张符网,简直可以拿来做完美的教科书典范了。
这绳网看着细细的,似乎一用力就能扯断,但梼杌只是翻滚咆哮,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那些结子深深陷进皮毛下面,仿佛吸血的蚊虫一般在不断吸取它的妖力。梼杌越是挣扎,妖力流失就越快,随着妖力流失,它的身体也渐渐缩小,绳网于是就收得更紧……
雍和眼看梼杌被红绳包成了一团,知道来者不善。它可没忘记外面还有一条银白的大蛇,一条连梼杌都能压制的怪龙,还有一只虽然个头小却气势逼人的狸猫。想要往外逃是不可能了,如果往里逃……它用一对赤红的眼睛往山洞深处看了看,蓦地转回身来对管一恒嘶声尖叫起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它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
尖叫声刺得管一恒两耳发麻。随着雍和的尖叫,山洞里仿佛起了一阵冷风,吹得人毛骨悚然。风中似乎混杂着许多声音,有恐惧的喘息,有痛苦的哭号,还有歇斯底里的尖叫。一时之间狭窄的山洞好像成了地狱,把世人各种各样的恐惧都呈现在你的眼前。
管一恒闭了闭眼。即便心智坚强如他,眼前也出现了幻觉。不是地狱的刀山血海,而是一条空旷的走廊。
他站在走廊中间,往左看:一个男人躺在那里,从胸口到小腹是长长的伤口,内脏都翻了出来。那是他的父亲管松。
走廊的另一端站着个女人,她是活着的,但脸色苍白,倚着墙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那是他的母亲,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女人,丈夫过世之后她就迅速地垮了下来,每天都在不停地吃药吃药。
管一恒不知道他最害怕的究竟是哪一样。是父亲的骤然离世,还是眼看着母亲衰弱下去而不能挽救。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身边传来,管一恒一转头,就看见叶关辰站在那里,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管松的尸体,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随即他的身体就渐渐淡去,像一个幻影一般消散了。
“关辰!”管一恒猛地发出一声大叫,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拉。父亲已逝,母亲已逝,纵然他再痛苦再惶然,这一切也已经发生过了,他改变不了过去。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留住叶关辰。
“嘟……”低沉的鸣声响在耳边,如同晨钟暮鼓,警人魂魄。
管一恒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呆立在那里,双手垂下,原本握在手中的符咒和桃木笔都落在地上。随即他就听见头顶噼啪一声炸响,一抬头,雍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到他上方,两只爪子一起对着他头顶恶狠狠抓了下来。这声炸响却是一张符纸化成的黄鸟挡在上方,被雍和抓了个粉碎的声音。
耳边还回荡着那低沉的声音,仿佛牛角吹出的号声,在山洞里滚动回响,顽强地抵抗着雍和那鬼哭般的叫声。
雍和一抓不中,接着发现管一恒已经清醒,立刻一转身就往洞顶攀援。
管一恒此刻神智清明,知道自己刚才被雍和的叫声迷智夺魄,险些就被开了瓢,一股怒气直从胸口撞了上来……最珍视的亲人和爱人,却被雍和拿来作祟。眼看雍和要跑,他突然一脚蹬上洞壁,借力一跃,拼着自己肩膀撞在高处的石头上,一把揪住了雍和的短尾巴,狠狠往下一拽。
砰地一声,雍和从高处摔下来,尾巴几乎被活生生扯掉。接着管一恒落下来,狠狠砸在它身上。
雍和一声尖叫还没出口,就被管一恒一膝盖顶回了肚子里,如果不是身为妖兽,估计这一下子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管一恒不等它抡起爪子,就一手一边攥住两只前爪,狠狠把雍和压在地上。雍和唧唧叫着想咬他,无奈脖子短,够不着。
山洞狭窄,雍和想把管一恒掀翻,但管一恒用肩膀牢牢撑着旁边的洞壁,坚决不让雍和翻身。桃木笔就落在旁边,管一恒用一只脚一勾,将桃木笔勾得插进地下石缝中,斜着竖了起来。随即他猛推雍和,将雍和的身体推得撞上了桃木笔尖。
雍和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石头上也没见受伤,这看起来并不锋利的桃木笔却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它的皮肉。一股黑气从伤口冒出来,雍和尖声叫唤着,半边身体明显地萎缩,失去了力气。管一恒乘机摸出一条红绳,三下两下缠住了雍和的脖子。
这条红绳是管一恒自己的,属于天师必备工具之一。由三股红线编织,朱砂水浸过,再在正午阳光下晒干。既能捆妖缚鬼,实在没有法器的时候还能当鞭子抵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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