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温酒
他惊愕地抬头看去,那人将他稳稳抱住,沈温红感受到那臂膀的力道,他哑口无言,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季渝低哑着声音道:“别看。”
“为什么啊。”沈温红问。
“师兄哭了,怕红红看见了……嫌弃师兄。”
沈温红微微抬起的手放下,顺着季渝的脖颈往下摸,摸到他微动的喉结,摸到他胸腔里跃动的心,他的师兄向来清冷稳重,哪会像如今这般哽咽低泣,他喃喃道:“师兄哭得厉害,都滴我脸上了。”
风里细雨,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季渝微微低头,亲吻他的额角,颤着声音问:“疼吗?”
“疼吗红红,疼吗?”季渝哽咽着问。
沈温红有些恍惚,他心里的委屈抑制不住,道:“疼,真的疼。”
“师兄带你走,再也不会留你一人……”季渝心若刀割,满覆心的哀痛另他难以自抑。
这世道有很多的说不尽,说不尽生老病死,说不尽爱恨别离。他像个漂泊的人,在虚幻之中来到了自己的渡口,青水之上没有人,渐渐多了人。季渝说不尽,说不尽这千年别离里他的不作为,说不尽他想起一切心中的悸动与苦痛。
他庆幸多年前沈温红在论道阁前拉住了他,当真应了沈温红说的命定之人,他才能在这无形漂妄的大道理,遇到持剑此生的爱侣。摇光峰的路很长,长到每当季渝细细回想时,沈温红微微颤动的身躯夹带着他的笑声回荡在山间。竹海深林里,红衣与竹叶飞散开来,那凛冽逼人的剑,那偏若惊鸿的人,早就扎根在季渝的心里。
他说不尽,说不尽与红红的回忆有多长久,说不尽他爱红红有多深切。
明明近在咫尺,却若沉沦中拥抱他时的害怕与不安,怕真变成假,而假从未存在。
他所做的抉择,他所割舍的,直至今日,才恍然觉得是个笑话。他哪来的自信能护他周全,哪来的自信笃定他睁眼之时陪伴在他身边,怕虚妄成真,怕爱人从身边离去。
他季渝不过是胆怯之人。
他是那个青水之上撑船的人,漫无目的地迷失在烟波氤氲之上,而清醒人漫无际的等,沈温红的渡口等不来他的船,他也没有牵过他的手,引他来自己的船。
重逢之际,他满心懊悔,爱人将已成白骨的手搭在他手上,一切仿佛如常,他的船来了,等的人还在等。
“师兄错了。”季渝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嘴角。
玉衡峰千年飞雪,雪海里的海棠花再也没有开过。无数次季渝孤身一人站在玉衡阁前看那云海人间景,茫然中不知道自己因何难过。他曾经埋下花酿在两人常去练剑的竹海之中,等着他们闭关出来,一同去将那花酿挖出来,可酒没挖出来,人也丢了。
“你找到我了。”
“你亲自来接我了。”
沈温红破涕而笑,“太久了,久到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四海风过时,他们从年少相伴的剑侣,到看透人世浮沉的修士,他们的一生比谁都长,早过了念叨情长的年纪。
一朝玩笑,重头再来。
沈温红躺在季渝的怀中,抬头看他,那眼底再也不是朦胧的情愫,沈温红恍惚间觉得其实千年只一瞬,一切只是大梦一场,现在他醒了,他的师兄亲自来接。
痴想多年,终于不是有朝一日。
“雨停了。”沈温红突然道。
季渝将沈温红扶起,触手可及的瘦弱肩膀,他颤着手揽着他坐起,稳稳靠在怀中,伸手替他拂去尘土,将他的乱发勾至耳后。季渝轻声又温情,“师兄为红红束发。”
“师兄的衣服,都被我弄脏了。”沈温红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着:“我好久没梳洗了。”
“不会,红红还是那么好看。”季渝伸手为他打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乱发,指尖微光沾着术法为他梳洗,那枯燥的黑发在他指间变得透亮,将沈温红的狼狈尽数抹去。
季渝梳至一半,顿了顿手,又为他从头梳到尾。他从纳戒中取出一节玄色云纹的缎带,将手中青丝高高束起,如释重负地怀中人揽得更紧些。
“我这一生,怕是偿还不尽。”
沈温红道:“这一生走不到头的,余生还很长。”
沈温红倚靠在季渝怀中,牵过他的手,指尖轻抚在他的掌心,“师兄做的抉择,我怨过恨过,可眼前人还在,我也未真的一无所有。”
“好在我没放弃,玩笑终归是玩笑,你想起了我。”
好在长河没有吞没我,我也终于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4.5卡
这章我从昨天中午写到刚刚,一直琢磨不出那个感觉,好在写完了。
☆、波澜未起
花醉将最后一个法印刻完,与霜寒面对面地站在狭窄的风口。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时说再多话也无用,霜寒跟着她,看她布完阵法,才缓缓开口:“你这些年好像也没多大变化。”
花醉站起身,长发微扬,“当你夸我没变老。”
霜寒失笑,又听见花醉道:“倒是你,话变多了,人也变老了不少。”
“是你错觉……”
花醉笑道:“是吗?”
话头突然就停了,花醉目光望去那符文巨阵下,季渝坐在沈温红旁边,正低声与他说着什么,让沈温红多次失笑,那苍白的脸笑得有些潮红。花醉眼神柔和,轻声道:“这样也好。”
“没事,你照着解阵的方式来就行,改动这么多,我怕阵法反噬。”沈温红伸出手,想要擦掉那地上刚刻出来的符文,可季渝的手先他一步,将他那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我怕你疼,听我的。”季渝头也不抬,沾血的指尖将最后一层符文刻完,阵法绕在沈温红身边,圆弧符文蓄势待发。
“你怕吗?”沈温红突然问。
季渝一顿,道:“我怕。”
“那不要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