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TBC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祈老师, 你看这个。”
高仁将清理过后的遗骸牙齿放大图转到电脑屏幕上,向祈铭展示自己的发现。牙冠部分的牙釉质磨损的很厉害,已露出髓核, 根据磨损程度判断死者年龄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间。这和先前夏勇辉发现的金属节育器给出的线索吻合——经节育器内金属含量对比, 杜海威确认了生产厂家, 从对方提供的生产记录来看, 这款节育环早在二十年前就停产了。上环的必然是育龄女性, 年龄多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 加上停产时间, 那么这具被烧得只剩残渣的尸体,殁年必然在五十以上。
再根据厂家提供的销售记录,可判断出死者非本地人。因为这款节育环是政府单, 专为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而生产, 成本低廉,销售区域为甘肃省,免费提供给贫困地区的育龄妇女上环。同时依此锁定的地域信息也和死者牙齿上的氟斑相吻合——在甘肃部分地区饮用水中的含氟量较高,易形成氟斑牙。
不过高仁让祈铭看的不是牙齿上的氟斑, 而是经过酒精浸泡消毒的牙齿,显现出了淡淡的棕红色。
“玫瑰齿。”祈铭做出判断,“出现这种现象,要么是尸体被焚烧前已高度腐败,要么是电击、颅脑损伤、失血性休克、中毒及机械性窒息等因素造成死亡,考虑发现遗骸的地方尚处于僧人们的活动范围,尸臭强烈,不可能长时间不被发现,所以,我倾向于形成原因为后者。”
高仁点了点头:“就不管她是怎么死的, 这是他杀无疑?”
“颅骨未见骨折,周围也没电线,死因肯定不是颅脑损伤或者电击。”夏勇辉插了句嘴。焚尸灭迹的案例看过不少,第一次实操,稍微有点小兴奋。
“如果是自然死亡的话,没必要焚尸灭迹,根据目前的线索,我认为是他杀。”
祈铭说完拿起手机给罗家楠打电话,让他来看证据。过了快半小时罗家楠才下楼,进屋先吐槽了一通抠门的老贾——
“我说‘贾处,您看看我们重案组那堆桌椅板凳,哪个不能领残疾证了?赶紧换新的吧’,结果老贾给我来一句‘还不都是你们自己拍坏踹坏的,没让你们赔偿公家损失不错了,去,拿胶带缠缠,起码能用过下一个春节’——嘿我这暴脾气,当场就给贾迎春同志的办公桌拍的得拿胶带缠了!”
听罗家楠拿腔拿调的学老贾说话,高仁脸上笑出了包子褶,夏勇辉则是对老贾同志的大名表示了惊叹。祈铭只是淡淡的勾了下嘴角,随即将发现告知罗家楠。前段时间杜海威申请给鉴证科的桌椅板凳“换”然一新,椅子选的极其符合人体工学,坐上去舒服的都不想起来。惹得其他部门纷纷眼红,都追着老贾屁股后头要求换家具。不过敢跟土匪硬抢一样的,罗家楠倒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
罗家楠听完祈铭的话说:“对,我也觉着是他杀可能性最大,根据你们先前提供的线索,已经让林队二吉他们去调全国失踪人口数据库进行比对了,应该这两天就能出结果。”
祈铭问:“杜老师他们发现的那两组鞋印有用么?”
罗家楠摇摇头:“暂时没,目前能确定不是僧鞋遗留的痕迹,鞋底有横向齿,该是登山鞋或者皮面的靴子,哦对,留下鞋印的人大概是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的身高,体重一百五上下,不过那一片也有当地居民活动,不好说是不是凶手留下的,等锁定嫌疑人再做对比。”
他们俩在那说着,高仁注意到夏勇辉像是一副陷入凝思的样子,屈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轻问:“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
夏勇辉干挤出丝笑,转头看向电脑屏幕。身高、体重、皮靴,这几个点加起来,他居然莫名想起了韩承业。韩承业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不当班时最经常穿的就是一双牛津底的矮帮皮靴。
那双靴子的皮面保养的很好,但鞋帮处已出现磨毛的情况,有点年头的样子。他问过对方为什么对这双鞋情有独钟,韩承业说这鞋是自己去国外做交换生时从一个跳蚤市场上淘来的,穿着特别合脚。可笑的是,花了几块钱买下,却花了几百翻新。翻新的师傅说这鞋是纯手工制作,新鞋肯定价格不菲,然而疏于保养前脚掌的鞋底快要磨穿了,于是把原底撬掉,重新换了个防滑的横纹底上去。
但是,怎么可能呢?夏勇辉暗暗自嘲,感觉当法医当的看谁都像嫌疑人。这座城市里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上下,有双横纹底皮靴的男性没有几万也得有几千吧?
“为什么考虑是男性?”他听高仁问。
“秦队说,根据现场的助燃剂用量判断,至少得是二十升的油,那就是四十斤的分量啊,如果是女性拎着四十斤东西爬上去……”罗家楠说着斜眼打量了一番高仁,不屑一嗤,“就说你和黄智伟,拎着不到二十斤的勘验箱爬个五百级台阶还累的喘成狗,要是拎着四十斤重东西爬趟山,哪来的力气杀人啊?这案子不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干不了。”
高仁倍儿不服气:“我练体操的时候,卧推能推一百呢!是体重的两倍!”
“诶,高仁,好汉不提当年勇啊!”罗家楠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要不咱一会去健身房,看我推的起来的你行不行?”
看高仁憋的脸色涨红,祈铭说了句公道话:“行了罗家楠,高仁胳膊受过伤,你跟他比力量纯属欺负人。”
罗家楠真诚的眨巴眨巴眼:“比跑步也行啊。”
“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出去跑十圈,别在这打扰我们工作。”
一听祈铭下逐客令了,罗家楠决定去悬案组找唐二吉同学,盯一下失踪人口排查进度。其实这是他们重案组该干的活儿,不过人家专职找人,善于缩小排查范围,同样一套数据给他们和给悬案组,出结果的速度能差出两三倍。再说局领导经常强调各部门协同合作的理念,总担心底下人怕被抢功劳,自己部门的案子自己捂着跟谁也不通气。毕竟是职场通病,大部分人难以免俗。
上楼看悬案组当家的不在,罗家楠过去敲敲岳林的桌子问:“你们队长副队长呢?”
“去省厅开会了。”岳林指了指电脑,“不耽误你们进度,我这正查呢。”
弓身撑住桌面,罗家楠扫视屏幕上的失踪人口数据库界面:“有结果没?”
“根据你们给出的线索,目前筛选出十四名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岳林一个一个的翻给他看,“王金香,一九九六年报失踪,现年五十六岁。”
“太早,下一个。”
“刁兰,二零零八年失踪,现年五十一岁。”
“还是早,你就给我最近这半年报失踪的。”
岳林干脆跳过其他十名失踪人员信息,指着筛选剩下的两份资料说:“方美琴,去年月失踪,现年五十三岁,付梅,去年十二月失踪,现年五十二岁。”
罗家楠点开手机,把杜海威发来的、多发氟斑牙的地区名称给他:“你按这个再筛一下。”
岳林按着单子对比了一下,确认那个叫付梅的符合所有条件。罗家楠立刻按此人的身份证信息联系当地的管片派出所,索要家属的联系方式。报付梅失踪的是她丈夫,说妻子在沿海地区打工,从去年十二月初开始人就联系不上了,情况持续了大约一周左右,于当地的派出所报了失踪。
她丈夫怀疑媳妇被骗进传销组织了,因为之前付梅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不停的问他要钱。他打电话问付梅做清洁的那家公司的老乡,对方给出的信息从侧面佐证了自己的推测。说是付梅以前特别节俭,住公司的宿舍,吃最便宜的盒饭,从不给自己添置不必要的东西。但最近几个月不知道是怎么了,花钱买了一大堆保健品和化妆品,工作也没以前那么勤恳了,动不动请病假溜号。直到她失踪的时候,还欠着那位老乡八千块的外债没还。
挂上付梅丈夫的电话,罗家楠陷入沉思。如果付梅陷入了非法传销组织,那么确实有可能因某些“惩罚”性的手段而导致死亡。这类情况在以前侦办的案子里出现过。组织头目对某些洗脑洗不彻底的成员实施“政策”时,引起了伤亡事故。不过这个案子看起来不像是多人所为,根据现场勘验,更像是凶手独自一人实施了犯罪。
目前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确认死者的确为付梅;二、通过调查走访,确认凶手的犯罪动机。
第一条好解决,付梅的丈夫答应带孩子去派出所提取DNA,等样本快递就行了。第二条有点难,不过知道了付梅的工作地点,先从那开始问就行。
罗家楠是行动派,说干立马动身。拉着吕袁桥赶到付梅的工作单位,先找公司老板了解情况。老板说的和付梅老乡的差不多,还抱怨付梅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就走了,弄得他没法向付梅固定去打扫的那几家客户交代。
“其实她不走我也得开了她。”老板怨气满满,“工作不上心,动不动请病假溜号,不就眼睛有点毛病么!能碍着手什么事?”
罗家楠问:“她眼睛什么毛病?”
“青光眼,一天到晚不是肿了就是晕了的,”老板从抽屉里拎出一摞单子摔到桌上,“呐,你看,才半年时间不到,这么厚一摞请假条!也不知道那医生是不是拿了她的好处,屁大点的毛病就她开假条!”
拿起张假条,罗家楠看着医生写的鬼画符——除了勉强辨认出“建议休假一天”外什么都看不懂——回手递给吕袁桥:“你能看的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么?”
吕袁桥搓着下巴辨认了一番,抱着好奇的心态,决定拍下来给高仁发过去。都是学医的,高仁肯定能看明白同僚的鬼画符。不过这跟案子没什么关系,没等高仁回复,他就和罗家楠先去找付梅的老乡了。
然而就算高仁是法医,可跟医生只能算半个同行,他拿着那张鬼画符般的请假条也看不明白,于是转手给了夏勇辉。好歹是干过几年临床的主,不管什么科,认字迹总该没问题。
只看了一眼高仁手机上的请假条照片,夏勇辉整个人当场僵硬,不是因为请假条的内容,而是落款医生的签名——韩承业。
TBC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整整一下午, 夏勇辉坐立不安的。他不停的告诉自己想多了,毕竟现在还没确定死者身份。退一万步说,就算韩承业和付梅有交集、身高体重和穿的鞋都符合嫌疑人画像, 那也不代表他就是凶手。动机呢?除了医患关系这俩人没别的联系了吧?
然而不管怎么找理由, 他到底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现在唯一可以证明自己想多了的就是看案发时韩承业的行踪。点开微信, 他捋到案发当天的聊天记录, 看到从案发前一天的晚上九点到第二天他接到出警通知前, 韩承业没有发过一条消息。案发前一晚韩承业是小夜班, 约好第二天下午和他一起去看电影, 只不过因为他临时出现场,约会只能取消。
同时夏勇辉想起了一个令头皮发紧的细节——那天晚上送走韩承业后,他收拖鞋时在鞋架上发现了黑色的土渣。当时没多想, 可现在, 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一趟韩承业,确认自己是错的。
“高仁,我临时有点事, 早走一会,你帮我和祈老师打声招呼哈。”
“啊?那——”
高仁话没说完就看夏勇辉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办公室。
夏勇辉出门打了辆车,直奔韩承业工作的医院。到了医院他没去门诊找韩承业,而是去了眼科病房的护士站。通常来说,小夜班十二点下班,但他的经验是,经常会从下午五点上到第二天早晨八点,没事的话能早走。护士站一般都会有医生的当班记录,韩承业那天几点下的小夜班,到底有没有作案时间, 一查便知。只是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查值班记录,人家肯定不能给。
“找韩大夫?”护士站里的年轻小护士对夏勇辉“我是他同学,找他插个队”的理由信以为真,“你该去门诊找他,他这会在门诊呢。”
“嗨,门诊人太多,插队容易招患者骂,我以前在门诊的时候就最烦有人当场插队,影响不好,诶,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我就在这等他。”夏勇辉抱以诚恳的笑意。再怎么说他也是干过几年临床、在病区值了数百次班的医生,和护士套词很有优势。
对同行的好感令小护士放下戒心,抓起座机听筒给门诊打电话,等待期间见缝插针的问夏勇辉:“你是哪科的?”
“呼吸内科。”
“那还行,我以前是普外的,别提有多累了。”
“一样,我们那净是半夜监控仪报警的。”
护士竖起根手指,示意他稍待片刻,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后挂上听筒,告知他韩承业过一会就来。
见时机已到,夏勇辉问:“能让我进去坐会么?”
“进来吧。”护士大方招呼他进护士站里休息。
坐进护士站,夏勇辉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有没有机会去翻挂在墙上的值班表了。他觉着现在的自己跟罗家楠吕袁桥他们有的一拼,明明是个法医,却跑来干侦查员的活儿。然而事关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他绝不能坐等从别人嘴里听到结果。
住院病区的护士相当忙碌,五分钟不到就有三波家属来找。等护士站里的最后一个护士离开的空档,夏勇辉挪动转椅,缓缓靠近挂有值班记录表的那面墙,四下观察一番确认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迅速将值班表翻到案发前一晚的那天,来不及细看,用手机拍下立刻将其回归原样。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只有短短的几秒,却是心惊肉跳,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举动。
做贼的感觉莫过于此吧?他捂着心跳狂飙的胸口静待情绪平复,身体不可控的发抖。然而未待心跳恢复正常,就听头顶响起韩承业带有疑惑的询问:“你眼睛怎么了?”
“啊?没,我……”这一刻夏勇辉强迫自己端起堪称讨好的笑意,用最诚恳的语气言不由衷道:“我突然想你了,一定得见着你。”
此话一出,韩承业的表情明显一怔。视线不自在的游移了一瞬,他低头压下音量:“别这样,让同事听见影响不好。”
“我说我是来找你插队看病的。”夏勇辉表面镇定但心跳依然狂飙,将手机揣进外套兜里,走到护士站外面和韩承业面对面站定,“没事儿,我看你一眼就行了,还得回单位加班。”
距离过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韩承业无奈笑笑:“晚上能回家么?”
夏勇辉遗憾摇头:“不行,有案子得赶。”
“什么案子这么着急?”
“呃……”
“好了,保密纪律,我不问。”韩承业四下看看,低声说:“跟我来一下。”
尽管眼下的这一刻,夏勇辉无比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看看那张值班表,但演戏得演全套,所以他依旧跟着韩承业拐进了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里。门刚关上,嘴唇便被柔软湿润地覆盖,热情而急切。他确信,如果眼下有张床,自己得被扔上去。论体格他是真比不上韩承业,但这并不妨碍他给予对方快乐,于他所知,即便是健身房里那些肌肉维度傲人的壮男,被压的时候也会叫的像个放浪的婊子。
只是他无心享受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勉强应付了几秒,他轻轻推开韩承业,故作无奈的指向门上的玻璃窗:“人来人往的,你注意点影响,韩大夫。”
“是你先点火的。”看表情,韩承业似是在刻意隐忍,气息炙热,“你得改改这黏人的毛病了,夏法医。”
夏勇辉耸肩道:“改不了了,人格固化。”
韩承业笑着摇摇头:“我还得回门诊,你也赶紧回去吧。”
“明天什么班?”
“还是白班,我不跟你说了么,这一周都是白班。”
“那我明天要是晚上能回家,提前给你发消息。”
“好。”
在韩承业面前演完整套戏,夏勇辉进电梯时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出了住院部大楼,他找了个行人稀少的角落,拿出手机点开照片,一条一条的查看当班记录,眉头越皱越紧——这张值班表上,并没有韩承业的当班记录,显然是和别人调班了。
这一刻,“他骗我”三个字无遮无挡的冲进大脑。夏勇辉脱力的靠向身后的墙壁,全身再次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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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铭对于夏勇辉突然翘班又突然回来的举动表示了不满,没说重话,叮嘱了一句“做事得有责任心”便离开了办公室。夏勇辉一句话没解释,脑子里是满的,什么也塞不进去。现在还没确认死者身份,他不可能跟任何人提出自己的推测。说实话,他宁可相信韩承业骗自己是因为在外面还有人而不是去杀人了。
死者被烧得仅剩零碎的骨头和牙齿,得对牙齿进行磨碎处理提取DNA。干活时高仁看夏勇辉心不在焉的老走神,主动关心道:“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
夏勇辉的心思根本就没在眼前,高仁说完过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和自己说话,赶紧摇摇头,然后拿起试剂往装有牙齿粉末的试剂盒里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