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03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脑溢血的死亡率不低,而刘旭晨没有家人,热心的同学虽然悲痛,却不至于向医院追问——你们为什么没能把他救回来?

  大家都觉得,这大概就是命罢。

  周良佳并不知道自己跳塔的“壮举”给一个也许能够被救活的男生带去了什么,她与范淼、盛飞翔连“刘旭晨”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话。“知识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学生,哪有人认得全。

  甚至连羡城科技大学冬天死了一个男学生,他们都是春节后才听说。

  跳塔给周良佳争取到不错的“权益”,班主任、年级主任、各科老师,还有父母都不敢拿成绩来训斥她了,他们在她面前变得格外小心,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她。两个月后,班主任将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年级主任那里有几个高考加分指标……

  夏天,高考放榜,她开心极了,叫了一大帮同学吃饭唱K。她考得马马虎虎,不是特别好,但也不差,算上加分,能够念函省的任何一所大学。

  洛城是省会,是函省最繁华的城市。她决定了,将来去洛城念书,还要在洛城工作,在洛城定居!

  ??

  “当年周良佳和范淼是男女朋友关系,来往密切,他们的网络聊天记录我暂时只能抓取一部分。”柳至秦在电话里道:“能看出的是,周良佳策划‘假自杀’,范淼和盛飞翔都是知情者和参与者。凭着这次‘假自杀’,她拿到了那一届的高考加分指标。”

  花崇右手成拳抵在咖啡馆的落地窗上,听柳至秦讲十年前的“自杀闹剧。”

  “羡城的‘知识城’现在已经经过改造,路面拓宽,沿街餐馆全部搬到新建的广场上。但在以前,主干道求学路很容易出现拥堵情况。”说在这里,柳至秦语气稍有改变,“花队,我还查到另一件事。”

  花崇直觉柳至秦即将说的事非常重要,紧声道:“什么?”

  “周良佳‘假自杀’的那一天,正是刘旭晨去世的那一天!”

  花崇呼吸一滞,陡然睁大的双眼看着落地窗里自己的影子。

  一时间,成千上万个断裂的碎片在视野中汇集,一段段线索在清脆的响声中逐渐彼此相连。他的脑中闪过一道道光,每一道都带着冰凉而凛冽的寒气。

  “我想了挺久才给你打这通电话。”柳至秦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天……”

  “那天,围观周良佳自杀的人堵住了本就不宽敞的求学路。刘旭晨正好在那个时候犯病昏迷,救护车无法通过求学路,只能绕远路来到羡城科技大学。”花崇的声音听似冷静无情,“时间被耽误,医生们最终没能挽回一条年轻的生命!”

  柳至秦沉默了许久,电话两头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

  “有人认为,是周良佳、范淼、盛飞翔害死了刘旭晨。”花崇终于又开了口,“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救护车及时赶到,刘旭晨是有救的。”

  柳至秦叹了口气,“花队,你对案件果然比我敏感,我思考了不短的时间,才想到这种可能,而你刚听我说完,就想到了。”

  花崇回头往曲值和邹媚的方向看了看,见邹媚站起身来,似乎要离开。

  柳至秦立即察觉到他那边有事,问:“是不是还在忙?”

  花崇说:“我等会儿打给你。”

  挂断电话,咖啡馆柔缓的音乐再次充盈耳间。花崇握着手机向二人走去,只听邹媚说:“我明天还有重要的会议,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曲值看了花崇一眼,花崇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却问:“要不要带一块蛋糕回去?”

  邹媚愣了,“蛋糕?”

  “当做宵夜。”花崇说。

  邹媚仍陷在疑惑中,“宵夜?”

  曲值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家组长怎么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又是蛋糕又是宵夜。

  难道小柳哥在电话里叮嘱——吃点宵夜?

  曲值甩甩头,把莫名其妙的念头赶出去。

  花崇露出抱歉的神色,“你不吃宵夜?那是我唐突了。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经常工作到很晚,吃宵夜是雷打不动的事。我看你这么晚下班,以为你也像我们一样,需要填一填肚子,忘了你们女士都比较注意身材。”

  邹媚微微颔首,笑道:“晚上加餐对身体不太好,我喝一杯热牛奶就差不多了。”

  花崇点点头,往曲值背上一拍,“那行,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再跟你联系。”

  邹媚离开后,花崇唇边的笑容倏地消失无踪。曲值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一跳,低声问:“你刚才是闹哪一出啊?怎么关心起她吃不吃宵夜来了?小柳哥给你打电话,不会是让你吃宵夜吧?这儿的蛋糕不便宜啊,你要饿了,咱们先出去,我请你吃面?”

  花崇没说话,朝咖啡馆外走去,直到上了车,才道:“盯紧邹媚,查她名下所有房产,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曲值启动车:“明白。去哪儿吃面?”

  “吃什么面啊?”花崇看了看时间,现在不管是赶去羡城,还是回到洛观村,都太晚了,而且不停奔波下来,他也有些吃不消,只能在洛城过一夜了。

  “你不是饿了吗?”曲值说。

  “我那是套邹媚的话。”花崇将副驾的椅背降低,闭上眼,“我和小柳哥在陈韵家的店里见过她,但她没有看到我们。当时她买了一些烤串,打包上车,看样子是熟客。”

  “我操!”曲值惊道:“她去烧烤店买烤串?”

  “很奇怪是不是?”花崇说:“我刚才问她要不要买一个蛋糕当做宵夜,是想确定她是否有晚上加餐的习惯。显然,她很自律——她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个生活自律的人。工作到这么晚,她连高档咖啡馆里的一小块蛋糕都不吃,为什么会吃不卫生、不健康的烤串?”

  “那她还去陈韵家的烧烤店?”

  “这就是疑点所在。一个人的行为一旦有不符‘他’本来行事逻辑的地方,背后就必然有什么原因。”花崇半睁开眼,语气阴沉,“她第一次到‘小韵美食’,或许是偶然。之后再次去,可能是因为陈韵。而被我与小柳哥看到的那一回……”

  曲值听了半天没后文,问:“那一回怎么?”

  “自己想。”花崇抄着手,偏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等不及想要赶紧回到市局,给柳至秦打电话。

  ??

  洛观村派出所,柳至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目前查到的信息不算多,但凶手烧死周良佳三人的动机已经隐约从黑暗中浮现。

  摸排调查进行到现在,十年前的“假自杀”事件是唯一一项他们三人都参与了的“活动”。而这个“活动”造成的道路拥堵,很有可能是导致刘旭晨死亡的原因。

  ——至少凶手是这么认定的。

  “他”认为刘旭晨本来不用死,是周良佳三人害死了刘旭晨。

  当时,刘旭晨和送刘旭晨就医的同学应当是非常无助的,他们守在校园门口,焦急地等着救护车,而在“知识城”的另一边,正在上演一场“跳还是不跳”的狂欢。

  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在“知识城”里,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着迟迟不跳的少女?为什么没有人看到无法穿过求学路的救护车?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命悬一线的刘旭晨?

  这些人瞎了吗?聋了吗?他们为什么不转过身,看一看那辆救护车?看一看那位等待救治的病人?

  这群愚蠢的疯子!

  他们被那个哗众取宠的女魔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们该死!但女魔头和女魔头的同伴更该死!

  刘旭晨的生命被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忽略。那好,这三个罪魁祸首也该尝一尝那种身在众人中,却被众人无视的感觉!

  虚鹿山上,乐声震耳欲聋,篝火映红了黑夜,游客们面朝主舞台,疯狂地跳跃、欢呼,谁会听到被灼烧之人的喊叫,谁会看到他们挣扎着的身影?

  去死吧,为你们犯下的罪孽!

第九十三章 镜像(27)

  花崇靠在洗衣间的墙壁上,耳畔挂着耳机,一边等穿了几日的毛衣外套被烘干,一边和柳至秦讲电话。

  洛城的气温比洛观村高,他把衬衣也脱了,只穿件大号T恤,那T恤是黑色的,非常宽松,令他看上去比平时单薄不少。

  连日忙下来,他也确实瘦了一些。

  机器轰隆隆作响,好在并不吵闹,像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毛衣外套其实不用赶着清洗,他在重案组办公室放了好几件外套,随便换一身就是。但半夜回到市局,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衣间洗毛衣,这样烘干了白天还能继续穿。

  有了这一件,就不怎么想穿自己那些衣服了。

  “九年前,洛观村村民在下游村庄发现的腐烂男孩尸体可能并不是刘展飞。一件衣服不能说明什么,况且刘家兄弟在洛观村存在感低,村长很有可能认错了人,然后草草将尸体火化。这种事过去在落后的村镇里太常见了。”柳至秦将自己不久前的猜测描述一番,语气很淡然,不像推测时那样激烈,“如果那个小孩不是刘展飞,刘展飞没有死,那么当他了解到刘旭晨病死当天在‘知识城’发生的事,他必然会报复造成求学路拥堵的三人。”

  花崇捏着眉心,片刻后摇头,“不,不对。”

  “什么不对?”

  “如果刘展飞还活着,他的确是最有可能报复周良佳三人的人。但这只是‘可能’,而不是‘必然’。”

  柳至秦一愣,细想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激。

  刘展飞身世不明,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从小病怏怏的,被刘旭晨拉扯大。可以说,如果没有刘旭晨,他大概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对他来讲,刘旭晨是唯一的亲人。

  但即便如此,得知刘旭晨的死与周良佳“假自杀”有间接联系,刘展飞就一定会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报复他们吗?

  这是杀手的思维,而不是正常人的思维。

  刘展飞为什么会有杀手的思维?

  “凶手选择的杀戮方式是焚烧。我在想,这是不是和村小案有关?”花崇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低沉沙哑,倒是比平时更好听,“假设刘展飞没死,凶手就是他,是什么养成他这种‘杀手思维’?”

  柳至秦沉默数秒,说:“只有一种原因——他曾亲眼见过相似的杀戮。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为了保护他,而杀掉并焚烧了五名欺辱他的人。刘旭晨的行为投射在他的性格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的行为。”

  花崇并不惊讶,“你是说,十年前村小案的凶手是刘旭晨?而刘展飞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

  “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柳至秦说:“还记得菌子店老板娘和钱闯江向我们透露的信息吗——村小用来体罚学生的木屋实际上成了钱毛江欺负小孩的据点,他们将人带到那里去,除了被欺辱的人和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连老师都懒得管这种‘闲事’,以至于大多数村民只知道几件闹大的欺凌事件,而不知道老板娘后背被钱毛江烧伤;而钱闯江说,他曾经在木屋外面,听到小男孩被扇耳光的声响,以及这个小男孩的哭声。这孩子是谁?会不会就是刘展飞?”

  洗衣机正在疯狂转动,花崇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转得快要缺血,“刘旭晨比刘展飞大10岁,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这种关系和‘父子’、‘母子’完全不同。父母很有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孩被欺负了。而且在洛观村那种地方,他们即便注意到了,也可能选择妥协。但刘旭晨是哥哥,他一定会保护刘展飞。刘展飞被欺负必然发生在刘旭晨在镇里上学时。十年前,刘旭晨考上了大学,要离开洛观村了,又暂时没有能力带上刘展飞。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刘展飞或许会被欺负到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悲剧发生之前,替刘展飞解决掉钱毛江等人。”

  “他放过了那些升到初中的人,因为他们无法经常回到洛观村。”柳至秦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无奈。兴奋的是几个案子终于被串联起来,并且在逻辑上没有太大的漏洞;无奈的是那个在村民口中堪称优秀的大男孩,居然只能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保护自己心爱的弟弟。

  而刘旭晨所谓的“保护”,深植在当年只有9岁的刘展飞心中。这就像一颗浸满罪恶的种子,最终将刘展飞变成了一个冷酷而偏执的杀手。

  “钱毛江等人出事时,照村民的说法,刘旭晨已经离开洛观村。”花崇蹲在洗衣机前,盯着里面被甩来甩去的毛衣,“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去向。他熟悉洛观村,去而复返并躲藏起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提前离开说不定就是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村民信了,信誓旦旦为他‘背书’,当时的专案组也没有追这一条线。”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查十年前的交通记录。”柳至秦叹了口气,“事发时刘旭晨在哪里,没人说得清楚。而他在作案之后几个月就因病去世,这个案子就等于‘自产自销’。”

  花崇出了一会儿神,想起在楚与镇打听到的事,“对了,邹鸣是在洛观村村民认定刘展飞被冻死在河里之后,才出现在孤儿院。他自称名叫米皓,10岁,无父无母,长期跟随拾荒者流浪。在孤儿院生活一年之后,周媚就将他领养走。”

  “米皓?邹鸣?”柳至秦瞳光瞬间收紧,立马明白花崇心中所想,“邹鸣很有可能就是刘展飞?”

  “邹鸣是主动去孤儿院‘报到’的,那时他已有10岁,告知孤儿院的理由是带了他多年的拾荒老人去世了。”花崇说:“这句话乍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深想的话,其实很古怪。既然他从小就靠流浪拾荒过活,怎么会在10岁的‘高龄’跑去孤儿院?他已经习惯了流浪的、自由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了那一点安逸,把自己送入‘牢笼’?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去孤儿院,我觉得应该是走投无路,没有选择——他以前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也没有落魄到流浪乞讨的地步,他根本过不惯那种生活,才去到孤儿院。这是其一。其二,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哪怕是一丁点拾荒者的气质吗?没有!他完全不像过过十年流浪生活的人。我接触过不少真正的拾荒者,邹鸣和他们截然不同。他自以为给自己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身份,但假的就是假的,他只有一具拾荒者的壳,藏在里面的是他自己的灵魂。”

  柳至秦迅速消化着花崇的话,“刘展飞知道刘旭晨在羡城,但他并不知道羡城在哪里,也没有足够的钱。可刘旭晨死在那里,他一定要去!从十年前的冬天,到第二年的夏天,他从洛观村一路走到了楚与镇。楚与镇离羡城已经很近,但他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所以找到一家孤儿院,暂时休整?”

  “对!一个习惯了流浪的拾荒者怎么会去孤儿院求助?这说不通。但如果邹鸣就是刘展飞,这一切就合理了。他那时候只有10岁,虽然被钱毛江欺负得很惨,但也一直被刘旭晨照顾、保护着。长达半年的跋涉、流浪已经让他难以支撑,他只能停下来,暂寻庇护之所。至于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编造出一个‘米皓’,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过去半年的经历——途中他被骗过、被伤害过,渐渐明白,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学会欺骗别人。”

  “刘展飞,米皓,邹鸣……”柳至秦轻声念着三个全然不同的名字,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邹鸣那张清秀而没有表情的脸。

  冷淡有时候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残酷。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有错,那至少在被邹媚领养之前,刘展飞没有途径查到周良佳等人和刘旭晨病死之间的关系。那时他还太小,离开洛观村,只身前往羡城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接’唯一的亲人。”花崇接着分析,“遇上邹媚是个意外。随着年龄的增长,说不定直到最近一两年,他才得知刘旭晨去世那天发生的事。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过了十年,周良佳三人才被报复。”

  “刘展飞遇上邹媚是意外,但邹媚选择刘展飞——也就是米皓,却不是。”柳至秦手指在桌上点着,“她是领养者,她有选择权,她是主观选中了他。”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花崇索性把邹媚就是那日出现在“小韵美食”的贵妇一事告诉柳至秦,并说:“我已经见过她,她根本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那天她去买烧烤,买得还不少。但既然不吃,为什么要买?”

  三个案子,互相纠缠又彼此撕裂,柳至秦摁着太阳穴,一个想法正呼之欲出。

  “王湘美一案和虚鹿山一案最大的联系就是七氟烷。我们现在已经把邹鸣假设为杀害周良佳三人的凶手,那他便是七氟烷的持有者。”花崇边思考边说:“他的七氟烷是哪里来的?他和王湘美、陈韵有什么关系?”

  “他和陈韵……”柳至秦甩甩头,“现在看来,倒是邹媚与陈韵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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