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04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电话两头默契地陷入沉默,又默契地响起点烟的声响。

  花崇说:“你在抽烟?”

  “脑子有点乱。”柳至秦说。

  花崇看了看自己指间夹着的烟,轻轻吁了口气。

  柳至秦唤:“花队。”

  “嗯?”花崇应了声。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王湘美也是刘展飞杀的?”

  “我……”花崇顿住。七氟烷是个绕不开的线索,刚才他的确如此想过,却觉得细节上是矛盾的。

  “两个案子,一个展现的是残忍,一个展现的是悲悯。前者丧心病狂,后者带着自以为是的‘救赎’。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他必然具有多重人格,否则行为不可能如此分裂。”柳至秦说:“但我觉得,邹鸣的精神不存在问题。”

  “那凶手就不是同一个人。”花崇此前觉得矛盾的细节也是这个,“刘展飞有杀害周良佳等人的动机,但没有理由对无辜的小女孩下手。”

  “邹媚呢?”柳至秦缓缓道:“一个成功的、富有的女性,有没有动机去杀害生活在底层的小女孩?”

  花崇一下子就想到了邹媚的眼神。

  柳至秦所说的“悲悯”,似乎正是她眼中流露出的色调。

  “有没有办法查到邹媚的过去?”花崇说:“刑侦一组现在已经盯住了邹媚,但是以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我尽快给你答复。”柳至秦说。

  花崇想了想又道:“现在取证是个难点。‘刘展飞就是邹鸣’是我们的推断,但没有证据。村民们发现的那具尸体早就火化了,其他物证、档案也没有留下来。从9岁到19岁,这十年是一个人相貌改变最大的时期,邹鸣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认为他就是刘展飞。”

  “或许有人还认得。”

  “你是说钱闯江?”

  “他行为的怪异程度,其实不亚于邹鸣。”柳至秦说:“他们同龄,同被钱毛江欺辱。我们第一次向钱闯江了解当年的情况时,他说听到了小男孩的哭声。可能他不止是听到了,还知道被扇耳光的是谁——但他不愿意告诉我们。我有个猜测,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杀死钱毛江的人是谁,也知道在虚鹿山上作案的人是谁。他说过两个字,‘不配’。站在他的角度,是整个虚鹿山的人不配拥有现在的生活,他们,包括他命不久矣的父亲对钱毛江、罗昊这些人的暴行视若无睹,他们连村子里最易被伤害的小孩都保护不了,习惯性选择漠视、纵容,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那他是帮凶呢?”花崇忽然道:“现在没人说得清村小出事那天,刘展飞和谁待在一起。有没有可能是钱闯江?刘旭晨杀死钱毛江的时候,两个9岁的小孩就在一旁?”

  柳至秦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荒唐,却又极具真实感。

  如果不是在幼时亲眼目睹过屠戮,邹鸣为什么会如此冷淡残忍,钱闯江为什么会如此阴沉木讷?

  刘旭晨救了他们,却也毁了他们。

  镜子的两面都是杀戮,一面以保护为名,一面以复仇为名,始于爱,却终于残忍。

  “上次我们不是说到邮局吗,邹鸣和钱闯江说不定真的存在信件上的往来。”花崇说,“还有快递,这些都是在网络上没办法查到内容的。对了,还有袁菲菲,她住过‘山味堂’,如果邹鸣和钱闯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她打听村小案这件事,大概率就是钱闯江透露给邹鸣的,然后,她成了被邹鸣利用的工具。”

  “袁菲菲是最‘薄弱’的一环。”

  “没错。洛城这边曲值负责,我明天天一亮就去羡城。刘旭晨的骨灰曾经存放在殡仪馆,但以前很多殡仪馆只能存放三个月,到期如果没有人领去,就会处理掉。邹鸣当时……啊!”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叫唤,柳至秦连忙问:“怎么了?”

  花崇从洗衣机里拿出被绞得皱巴巴的毛衣,低声问:“你借我的毛衣……是不是不能水洗啊?”

  柳至秦终于明白一直听到的轰隆隆声响是什么了,“你在洗衣间?”

  花崇抖着毛衣,有些尴尬,“穿好几天了,我想把毛衣洗干净来着……”

  可它现在被我洗报废了。

  “我平时都是拿去干洗。”柳至秦声音轻轻的,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给你洗坏了。”花崇捂住额头,脱口而出:“那等这些案子都解决了,我陪你去买件新的。不,两件!你看上的我都给你买,反正秋天太短,过不了多久就到冬天了。”

  柳至秦笑了笑,那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花崇顿觉耳根发痒。

  “要不你现在拍一张发给我?”柳至秦说:“我看看坏成什么样子了。”

  花崇把毛衣摊开,觉得平放着不好拍,索性提在手里,一下子按了好几张,随便挑了一张给柳至秦发去。

  大约因为注意力都在皱巴巴的毛衣上,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躯正投映在窗玻璃上。

  “怎么穿这么少?”柳至秦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那身黑T恤。

  “啊?”他还没反应过来。

  “照片。”柳至秦提醒,“拍到你自己了。大半夜的,只穿一件T恤,不冷吗?”

  花崇看了看窗户,心头忽地暖了一下,笑道:“让你看毛衣,你往窗户上看。”

  柳至秦低沉的笑声再次传来,话说一半却又停下,“毛衣……”

  “嗯?”

  “毛衣这样子也还好。”柳至秦的语气有个很明显的转折,“不算洗坏。”

  “这还不算洗坏?”花崇的敏感全耗在案子上了,不谈案子时会陷入某种迟钝,抓起衣袖看了看,“不行,我还是得赔你两件,这件就给我好了,我拿回去当居家服穿。”

  柳至秦没有客气,“行,那我们争取早日把案子破了,去挑身衣服。”

  花崇笑,“随你挑!”

  “不过现在你加件衣服。”柳至秦温声说:“起码换成长袖。案子查到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这当领导的如果因为感冒下了火线,那就麻烦了。”

  花崇也觉得有点冷了,把毛衣往肩膀上一披,“我这就穿。”

  柳至秦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知道花崇正在穿衣服。

  不久,花崇说:“你这毛衣贴身穿也不刺人。”

  柳至秦眼神渐深。刚才他以为花崇另外拿了件外套穿上,毕竟毛衣被洗皱之后就不大好看了,没想到花崇就这么穿了上去,还贴着身……

  之前花崇一直把毛衣穿在衬衣外面,哪哪都没贴着皮肤,虽然衬衣的布料很薄,但也算是一层“障碍”。

  柳至秦一想到自己的衣服就这么被花崇贴身穿着,喉咙就有些干。

  而花崇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太晚了,你赶紧去睡,我把T恤洗完也得睡了。”

  所以你把T恤也脱了?柳至秦想,毛衣里面空着?

  这话他没问出口,愣了一会儿用惯常的语调说:“行,晚安。”

  花崇隐约觉得这声“晚安”不太对劲,但也没精力多想了。这一天他从洛观村飞到楚与镇,又从楚与镇回到洛城,见了多个与案子有关的人,大量线索在脑子里交融、拼凑,体力和脑力几乎都到了极限,不休息不行了。

  其实,结束通话前他还想多和柳至秦聊几句,但大脑已经有些宕机,再说下去,万一说出了不该现在说的话,那就不太好收场了。

  躺在重案组休息室的床上,他很快就睡了过去,甚至忘了脱掉不该睡觉时穿的毛衣。

  ??

  黑夜在四面八方扩散开。

  乘龙湾别墅区,邹媚站在客厅的吧台前,两眼笔直地盯着黑色的奶锅。奶锅是邹鸣不久前新买的,锅体晶亮,看得出材质出众。但此时,小火烧开的牛奶正一波接一波从它的边缘溢出,带着黏稠的奶皮,将锅体覆盖得一塌糊涂。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烧糊的气味,还有液体流动的声响。在奶锅彻底被烧干之前,她才猛地回过神,左手惊慌失措地关掉火,右手紧紧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眼中的木然被恐惧取代,瞳仁深处明明应该倒映出吧台边的灯光,却漆黑得如夜色一般。

  在咖啡馆点的热牛奶她只喝了一口,虽然是上好的鲜牛奶,却不够甜。

  她喝不惯不加糖的牛奶,只得回家自己煮。

  可是,就在刚才,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那个目光锐利的警察面前,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不习惯吃宵夜……

  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那个问题明明那么突兀,自己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可心跳仍旧没有平复下去。

  几分钟后,她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楼上走去。

  邹鸣不在,这栋房子就像死了一般。

  她站在邹鸣的卧室门口,抬手推开门,呆立片刻,突然将所有灯都打开,疯了一般地在柜子、抽屉里翻找。

  几天前,她已经将这间卧室以外的房间翻了个遍,可是仍然找不到那个东西。

  没有那个东西,自己要怎么让可怜的女孩解脱?

  这个世界对女孩糟糕透顶,它配不上她们的美好!

  这间卧室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她不愿意相信,那个东西会出现在邹鸣的卧室里。

第九十四章 镜像(28)

  重案组几乎没有走得开的人了,个个肩上都扛着任务。花崇只好去法医科“抓壮丁”,逮住徐戡和自己一起去羡城。

  “二娃真不像你和柳至秦的狗。”徐戡一边开车一边说:“也不像德牧。胆子小得跟针眼一样,被我家那几只一吓,就夹着尾巴‘逃命’。”

  “你上次不说它过得挺好的吗?”花崇正拿着手机和曲值发信息,闻言抬起头,“结果被你家那群欺负了?”

  “是过得挺好啊,不愁吃不愁喝,就是胆子太小了,给人一种老被欺负的假象。”徐戡笑:“其实也没有真的被欺负。我家那几只是什么品种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能欺负大德牧?”

  花崇只听了前半截,有些在意徐戡所说的“被欺负的假象”。在一些特定场合,有人嚣张跋扈,有人弱小可怜,那旁观者大多会认为,弱小可怜的那个会被欺负。但事实究竟是怎样,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等忙完这几件案子,我就把二娃给你送回去。”徐戡又说:“你救了它,它最喜欢的是你。上次我给你打电话,它像知道电话那头是你似的,一直守在我旁边,特兴奋特激动,蹦蹦跳跳的。后来我都挂掉电话了,它还在原地转圈。”

  “嗯。”花崇点点头,“这阵子麻烦你了。”

  徐戡笑,“客气。”

  连接羡城和洛城的是一条近几年才修好的高速公路,路况极好,畅通无阻,不短的路程只开了不到两个小时,连服务站都不用去。

  下了高速之后,徐戡直接往城北的殡仪馆开去。

  十年前,刘旭晨的遗体在那里被火化,骨灰仅能存放三个月,之后去了哪里?

  花崇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眉心习惯性地微蹙起来。

  目前查不到邹鸣到羡城的记录,但如果自己与柳至秦的推测没有错,邹鸣一定多次来到羡城,亲自去过“知识城”,也到过殡仪馆。

  最有可能查到邹鸣踪迹的地方是殡仪馆。

  殡仪馆门外排着一条长长的车龙。城北是整个羡城最不发达的地方,处处都冷清萧条,但占地不大的殡仪馆却天天热闹非凡,比市中心最繁华的购物中心“人气”还高。

  因为它差不多是所有人的归宿。

  里面的车不出来,外面的车就开不进去。花崇不想耽误时间,让徐戡找地方停车,自己下车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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