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1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是。”

  众人撤离荒地,部分队员前往考古发掘现场,部分队员继续在道桥路摸排,花崇正要往邱大奎家里去,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花队。”柳至秦背着光,“我跟你一块儿?”

  花崇看看对方的adidas,又看看自己的adadis,“你等我先换身衣服。”

  邱家父子正在准备中午的盒饭。

  富康区虽是洛城五区里经济最落后的一块地儿,但这几年也在不停盖房搞建设。离道桥路一站路远有一个商品房工地,民工们消耗大,饭量也大,邱老汉每天中午准时骑着三轮车赶过去,什么红烧肉、回锅肉、爆炒肥肠,十分钟之内准卖完。

  工地上的民工口味重,喜欢咸的油的味精多的,对邱老汉做的菜赞不绝口。

  但这几天,不止一人发现,邱老汉送来的盒饭不是咸过了头,就是根本没味儿。

  前一日民工们跟邱老汉反映,说再不把味道调整回来,以后就上李宝莲的三轮车吃去。邱老汉一边数着皱巴巴的零钱一边满口答应,回头却凶神恶煞地骂:“呸!有饭吃就不错了,还他妈挑肥拣痩!什么东西,等哪天被浇进水泥里,老子再来给你们做一桌丧饭!”

  这通牢骚一发就是一天。

  邱大奎坐在马扎上理菜,邱老汉“哐当哐当”切肉,切了多少块肥肉,便骂了多少句脏话。那些话毒得很,不是咒民工们从楼上掉下来摔死,就是被建筑钢材砸死。邱大奎本就心神不宁,听得久了难免烦躁,劝道:“爸,你骂了一天还不嫌累?别说了,人建筑工人也是赚的血汗钱,不比我们轻松,你老是咒他们去死干什么?”

  邱老汉闻言将菜刀往案板上一扔,喝道:“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说完一脚踹向邱大奎的马扎,“我踹死你个不争气的!你就是想害死我!你个混账东西!”

  邱大奎个头虽大,但冷不丁挨了一脚狠的,一时重心没稳住,往侧边一摔,把一盒准备做蛋炒饭的鸡蛋压了个蛋破黄儿流。

  “你是成心想气死我啊!”邱老汉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皱纹都快跳了起来。邱大奎半边身子沾着蛋黄,愣愣地坐在菜堆里,邱老汉居然又是一脚踹过去,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那些该死的民工在外面气我,你在家里气我,你……你!”

  邱大奎抹了把脸,眉间的疲倦与厌恶显而易见。

  他费力地站起来,看也懒看邱老汉,拧了条湿毛巾擦蛋黄,“爸,你少说一些吧,没必要。”

  “我看你才是要少说一些!”邱老汉不依不饶,手指像缝纫机的针脚一样猛力戳在邱大奎的太阳穴上,“你都干了什么事?啊?那天你吼什么?你没事往荒地上跑什么?有死人别人怎么发现不了?就你厉害?啊?就你能发现死人!你跟死人这么有缘,你怎么不去死!”

  “爸!”邱大奎终于动了怒,推了邱老汉一把,“你有完没完!”

  “你敢对我动手?”邱老汉横了一辈子,年轻时就打老婆打儿子,现下老了,火气竟然比壮年时更旺,抬手就是一巴掌招呼在邱大奎脸上,“你故意把警察引来,就是想让我死!”

  道桥路的平房盖了几十年,根本不隔音,邱老汉那一记巴掌极其响亮,后面的话让刚走到门边的花崇与柳至秦听个正好。

  花崇看了柳至秦一眼,屋里又传出稀里哗啦的声响与叫骂,骂人的自然是邱老汉,邱大奎自始至终没说过什么重话。

  “故意把警察引来?”花崇轻声道:“看来他们干了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

  柳至秦“唔”了一声,“再听听。”

  后面邱老汉倒也没骂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最后邱大奎斥道:“你吼够了没!你想让全巷道的人都听到吗!”

  里面的响动戛然而止。

  花崇适才抬起手,在那扇极有年代感的木门上扣了几下。

  “谁?”邱大奎警惕道。

  “开门不就知道了吗,还问谁。”邱老汉仍是骂骂咧咧的,“去开门,梁老头前些天跟我要了三屉包子,一直没给钱,说好今天还,肯定是他还钱来了。”

  邱大奎草草清理完身上的蛋黄,拉开门的瞬间,震惊与恐惧就像一张劣质面具一般附着在脸上。

  “你,你们……”

  “梁老头吗?”邱老汉也赶了过来,意识到门外站的是谁时,那双下垂的三角眼陡然睁大。

  “不好意思,打搅了。”花崇笑容如风,“关于发生在你们家后面的命案,我们还有些情况想跟二位了解一下。”

  邱大奎身高足有1米9,此时怔怔地杵在门口,像一尊雕工低劣的雕塑。

  柳至秦说:“我们能进去坐坐吗?”

  邱老汉口气重,说话时周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你也是警察?”

  “过来查案,没吃早饭,见您摊位生意好,就买了一些。”柳至秦笑道:“包子味道很好。”

  花崇心里冷笑,往屋里张望一番,“在准备午饭啊?那赶快进去,不耽误你们时间,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

  邱家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三室一厅,面积不小,但老旧不堪,光线阴暗,两间卧室的门大开着,剩下一间房门紧闭,外面挂着上个世纪常见的手工珠帘。

  柳至秦站在珠帘前,抬手摸了摸其中一条。

  “那是我女儿的房间。”邱大奎搓着手,“她上学去了。”

  邱老汉像是极不愿与警察打照面,一进屋就钻进厨房,弄出一阵乒乒嘭嘭的声响。

  花崇在客厅踱了一圈,看着邱大奎:“上次我问过你,这几日晚上回家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你说没有。”

  邱大奎,“真的没有,我记不清了。”

  “是没有?还是记不清?”花崇说:“这两者的区别很大。”

  邱大奎神色不安,“我确实记不得了。”

  “那就具体到13号吧。13号晚上,你有没有去打牌?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13号?”邱大奎目光斜向上方,几秒后表情一僵。

  “想起来了?”花崇问。

  邱大奎避开花崇的眼,“那,那天我没去打牌。很早,很早就睡了,什么都没听到。”

  厨房里的噪音突然停下。

  “没去打牌?”花崇眼神忽变,“13号晚上你在家?”

  “我在给女儿做手工。”邱大奎连忙打开珠帘遮掩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硬纸糊的帆船,“学校给的任务,周六要交,周五晚上我哪都没去,做到10点多,太累太困,就睡了。”

  “邱大爷呢?”花崇朝厨房喊。

  “我每天都睡得早。”邱老汉的声音很不自然,“8点准时睡觉。”

  花崇接过帆船,拿在手里欣赏了半分钟,然后还给邱大奎。

  忽又问:“荒地恶臭熏天,周围的住户都说在你大呼之前,没有闻到特殊的气味。邱大奎,你怎么闻到那味儿的?”

  话音刚落,厨房即传来碗被摔碎的声响。

第十四章 红颜(14)

  “爸!”邱大奎放下纸帆船,匆忙跑进厨房。

  摔碎的是搅蛋用的大瓷碗,邱老汉一动不动站在灶台边,眼中是极深的恐惧。

  花崇走过去,被厨房里的烟味油味和难以形容的腐味熏得皱起眉。

  邱大奎动作粗鲁地将邱老汉扶到一旁,拿起扫把清理一地的碎片和蛋清蛋黄。

  几秒后,邱老汉夺过扫把,像逃避什么似的赶邱大奎,“我来收拾!”

  花崇品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赶紧去应付这些警察,早问完早送出去!

  早春的上午,天气说不上热,邱大奎却已是满头大汗,双手在污迹斑斑的衣服上蹭了又蹭,神情非常僵硬,“你们,你们这么问,是,是怀疑我杀了那个女的?”

  花崇凑近,低声细语:“你很紧张?”

  “我没有!”邱大奎突然激动起来,“我碰巧发现尸体,你们就怀疑我是凶手!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警察如果都这么办案,以后谁发现了尸体还敢报警!”

  “所以,”花崇扬起眼尾,“这就是你不报警的原因?”

  “我!”邱大奎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毫无声势的废话:“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我说过了,我们今天过来是例行了解情况,你激动什么?”花崇退了两步。邱大奎身上有股难闻的汗臭,靠得太近影响呼吸。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想听什么?”邱大奎哪里镇定得下来,捏紧的拳头都在发抖,“13号晚上我没有打牌,真的是在给我女儿做纸帆船,我女儿可以给我作证!16号上午我去二里巷给我女儿买了身裙子,回来就闻到一股怪味从荒地那边传来!”

  “你对气味很敏感?”花崇问,“荒地上的垃圾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那么臭,你怎么分辨得出被那股恶臭压着的其他怪味?”

  邱大奎抬手擦汗,眼神变得有些古怪,“难道我嗅觉比别人灵敏,我就是杀人犯?”

  “没人这么说。”花崇轻哼一声,回头看了眼柳至秦,觉得叫小柳也别扭,叫至秦也很扯,索性省了称呼,“你有没什么想问的?”

  柳至秦撩着珠帘,指腹在纸裹成的圆锥形珠子上摩挲,“这是手工做的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那,那……”邱大奎张了半天嘴,“那是我母亲以前做的。”

  “难怪。”柳至秦放下珠帘,笑道:“我小时候家里也有,后来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忽然看见相似的,就有些怀念。”

  从邱大奎家里离开后,花崇点了根烟,问柳至秦要不要,柳至秦摆手:“我不抽。”

  “邱大奎和邱老头肯定隐瞒了什么。”花崇在白烟中眯起眼,“我接触过很多报案人和发现凶案现场的人,紧张和惊恐是少不了的,但紧张到他俩那种程度的,我以前还没见过。”

  “你怀疑他们是凶手吗?”柳至秦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第一,13号晚上邱家父子在家,有作案时间,并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第二,他们家离案发地最近,如果桑海没有撒谎,那么他们有可能看到桑海发现了尸体,并一路尾随,发现桑海藏水果刀的行为后,取出水果刀,带回荒地涂上徐玉娇的血,趁机嫁祸给桑海。”花崇边说边往前走,“但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杀徐玉娇,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与徐玉娇有矛盾。徐玉娇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如果我们没有漏查什么,她与邱家父子根本不认识。”

  “但邱家父子的反应让人很难相信他们与这案子毫无关联。”

  “没错。”

  “还有一个细节——和邱大奎相比,邱家老头子似乎更害怕被警察找上门。”柳至秦说:“假设,我是说假设他们真的与这案子没关系,那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们担心与警察接触过多,暴露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

  “唔……”柳至秦踢开一块小石头,“比如他们的包子馅儿有问题。”

  “你跟包子馅儿过不去了是吧?”花崇动起手,在柳至秦肩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敲完意识到跟柳至秦还不熟,连忙有些尴尬地收回来。

  柳至秦摸了摸肩头,“我这是抛砖引玉。”

  这话别有深意,花崇沉默片刻后开了口,“邱大奎的媳妇几年前患了癌。”

  柳至秦止住脚步,“死在家里?”

  花崇略一惊,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

  柳至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你一定是觉得邱大奎的媳妇死得蹊跷,才会在我提到‘不为人知的秘密’时说出来与我讨论。但患癌不蹊跷,患癌去世更不蹊跷,所以我猜,她可能是死在家里,并且不是自然死亡。”

  花崇望着柳至秦漆黑的瞳仁,忽然有种陌生却熨帖的感觉。

  曲值是个好搭档,性格开朗,工作任劳任怨,交待的事没有一件办不妥,就算累得精疲力竭,只要给一瓶冰红茶,就能撑着继续查案。

  但曲值却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跟上他的思路。有时他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疑点,却抓不到这个疑点与案件的关联,那种感觉非常难受,急切地想找个人来说说,曲值却理解不到,就算之后理解到了,也无法比他想得更深远。

  简而言之,曲值在某些时候无法帮助他驱散眼前的迷雾,他只能独自冥思苦想。

  而现在,柳至秦的出现填补了这一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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