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2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他说上一句,柳至秦就能想到下一句,默契得就像看得到对方心里正想着什么。

  “花队?”柳至秦温和地看着他,“怎么了?”

  花崇回过神,抖掉香烟上积蓄的银灰,“这边的居民说付莉——也就是邱大奎的媳妇——是受不了子宫癌的痛苦,才割腕自杀,火化前派出所还是分局开过死亡证明,这事回头得查一查。”

  “刑侦支队经常这样吗?”柳至秦突然问。

  花崇没明白他指什么,“怎样?”

  “查着一个案子,又发现其他事不对劲。”柳至秦双手揣进衣兜里,笑道:“无时无刻不在走神。”

  “这也不算走神。”花崇说:“办案免不了走岔路,不可能在现场看一圈就锁定凶手。不走岔路找不到正确的路,不过岔路走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我今天把邱大奎家的包子馅儿送去检验,算不算走了岔路?”柳至秦笑着问。

  “你这个吧……”花崇想,已经不算是岔路了,简直是死路。

  不过新同事有干劲值得鼓励,冷水还是不要泼了。

  花崇抿唇一笑,打算糊弄过去。

  柳至秦却偏要把他心中所想说出来,“死路一条?”

  花崇:“……”

  柳至秦半点受打击的样子都没有,轻松道:“花队,现在觉得邱家父子有问题的是不是只有我和你?”

  “好像是吧。”

  “而且我们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不能像审问桑海一样审问他们。”

  花崇倏地抬起眼。

  “但如果那些包子检验出问题,我们就有了与他们密切接触的机会。”柳至秦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他们不是害怕与警察面对面吗?这下就躲不过了。如果他们心中有鬼,这鬼迟早暴露出来。”

  “你一早就想到了这点?”

  “我以前整天与代码打交道,需要提前想到无数种可能。”柳至秦回头,“看来重案组办案也是这样。”

  花崇打量着跟前的新同事,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柳至秦任由花崇打量,视线不躲不避,唇角轻轻勾起。

  须臾,花崇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当然见过,你还告诉我你是个搞行为艺术的。”

  “不是那次。更早的时候。”

  “更早?”柳至秦食指曲起,抵在眉心,沉思了十来秒,困惑地看着花崇,“应该没有吧,我不记得了。花队,你对我有印象?”

  花崇别开目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是见过和我相似的人吧?”

  大约是错觉,花崇觉得柳至秦说这话的时候,瞳孔深处忽然掠过一道没有温度的暗光。

  案子没什么进展,上头的压力全落在陈争身上。陈争亲自审了一回桑海,一从审讯室出来,就翻了个白眼。

  “怎么样?”花崇问。

  “不大可能是凶手。”陈争说:“这小子碰都不敢碰徐玉娇,还敢杀人奸尸?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能立即把他放了。”

  “等等,他不敢碰徐玉娇?”

  “他说他和徐玉娇是柏拉图式恋爱,因为共同的爱好才在一起。”陈争哼笑,“我看他俩根本不算真的情侣。他不是在洛大学历史吗?徐玉娇跟他在一起,说不定是想跟着他学点儿平时学不到的偏门知识。”

  花崇无语,“这也行?”

  “没听说过很多大学生跟外国人谈恋爱是为了学外语吗?徐玉娇既然那么喜欢历史,喜欢到跑去偷文物的地步,那找个正儿八经学历史的男朋友取经有什么奇怪?”陈争说着指了指审讯室,“你看桑海那样子,畏畏缩缩,情商不够,智商也不咋地,刺激一下不是竭斯底里,就是结巴哆嗦,我要是个女的,肯定看不上他。”

  花崇干笑:“那你看得上谁?”

  陈争还当真思考起来,“新来的小柳就不错。”

  花崇险些被口水呛到,“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啊老陈。”

  “开玩笑而已。”陈争乐呵呵地帮花崇顺气,“我听说他跟着你们跑了一天,相处得怎样?”

  “还行。”花崇想了想,没提柳至秦与自己很有默契这件事。聊了没多久,话题中的人拿着一份检验报告大步走来。

  “查出来了,邱大奎家用的包子馅儿确实有问题!”

第十五章 红颜(15)

  早晨的地铁站人来人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们买上一袋包子,就步伐匆匆离开。往日,邱老汉家的包子卖得最快,不到9点就能卖完。而这天,破旧的三轮车上,包子与油条还剩了大半。

  花崇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抽烟,柳至秦拿着一份质检报告,嘴角勾着从容的笑。

  “我们,我们不知道这些肉不,不好。我们自己家里也吃的这种肉。”邱大奎撩起围裙擦汗,话未说完就回头看邱老汉。花崇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邱老汉躲在三轮车的另一边,背对众人,稍显佝偻的肩背正在发抖。

  “你们的包子一直用这种肉吗?”柳至秦问。

  “我,我……”邱大奎用力拽着围裙,“我们一定改,一定改!警察同志,你们就放我们一马吧,我没有工作,就靠买三餐赚点钱。我女儿还在念书,她是个姑娘,我不能亏待了她。要是你们不准我们做这生意了,我们家就没有活路了。”

  邱老汉掏出一根烟,按了几次打火机都点不上。路边人声嘈杂,但那一声声“哒”却显得格外响亮。

  柳至秦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邱大奎。

  邱大奎汗流如注,眼中是深深的恐惧,“是要罚款吧?罚多少?警察同志,我保证以后不拿过期肉来剁肉馅儿,你们,你们……”

  花崇站起来,掐了烟,“这事儿其实轮不到我们管,查案顺道过来看看而已。邱大奎,你和你家老头子一见我们就哆嗦,是怕这问题肉馅儿被查出来?”

  邱老汉发抖的肩膀突然一顿,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生生按住。

  “是,是。”邱大奎忙不迭地点头,“警察同志,我们以后真的不会再用过期肉了,你们能不能行个好,别,别为难我们了?”

  “行啊。”花崇道:“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别人闻不到的味儿你闻得到,为什么发现尸体后不第一时间报警?”

  邱老汉剧烈地干咳起来。

  邱大奎回头喊了声“爸”,抿着干裂的唇,忐忑不安道:“闻到气味的事我真的没有骗你们,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那天确实是闻到一股和平常不一样的气味,才去荒地上找气味源。至于为什么不报警,我,我……哎,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再隐瞒也没有用——如果我报了警,就要配合你们查案,万一你们查到我们家的包子馅儿怎么办?”

  花崇与柳至秦对视一眼,柳至秦重复前一天的问题:“13号晚上,你在干什么?”

  邱大奎急了,“我在给我女儿做纸帆船啊,你们昨天不是问过了吗?”

  这时,邱老汉转过身,一言不发,眼中充满怨毒。

  花崇没把邱家父子带回市局,只让他们暂停出摊,配合整改。

  “怎么看?”花崇问。

  “邱大奎还有隐瞒,但应该和案子无关。”柳至秦说:“他交待13号晚上发生的事时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比起他,我觉得他老头子更有问题。花队。”

  “嗯?”

  “付莉的事你跟富康分局的同事打听过了吗?”

  “昨天回去就问了。”花崇握着方向盘,努力让车不那么颠簸。

  从道桥路到东汉贵族墓发掘基地是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车辆难行,走路也许更方便。

  “给付莉做鉴定的是分局的法医,姓刘。法医这碗饭难吃,精神压力大,现在他已经不在公安系统里了,在外地做生意。”花崇刚从一个坑里颠出来,骂了句“操”,又道:“付莉是割腕自杀,我把鉴定时拍的照拿给徐戡看过,他说没有问题。”

  “徐戡是?”

  “我们队上的法医。”

  柳至秦单手撑在床边,几秒后说:“看来这条路是走岔了。”

  花崇斜了他一眼,以为他这是受了打击,心情低落。于是在车斗里翻出一瓶未开封的冰红茶抛过去,“没事,别灰心,接着查就行。”

  柳至秦接下冰红茶,在手里转了转,“曲副队最喜欢喝冰红茶吧?”

  “对啊,早晚喝出糖尿病。”花崇笑了笑,继续往前开。

  “我不喜欢喝。”柳至秦将冰红茶放回去,语气比刚才冷了几分。

  花崇放慢车速,心里有些诧异。

  不一会儿,柳至秦却又笑了,“我喜欢喝白开水。冰红茶喝多了会得糖尿病——这是花队你说的。”

  花崇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对,气氛好像也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好哪里不对,只好笑了两声,说:“曲值要是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

  柳至秦看向窗外,眼中的笑意一点一点消逝无踪。

  一路尘土飞扬,考古基地到了。

  昨日重案组其他队员已来过一趟。据科考人员说,业内早就知道这里有一座东汉贵族墓,但发掘工作是今年春节之后才开始进行的。白天时常有历史爱好者前来观摩,但都没有到过核心地带。

  至于徐玉娇,在场的科考人员都说没有印象,大概没在白天来过。

  花崇找到考古队的负责人王路平,表明来意后,被带到一旁的简易工作室。

  王路平五十多岁,挺和气的中年人。徐玉娇被害的事在洛城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知道,叹气道:“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挺可惜的。”

  花崇在工作室里四处看了看,问:“王老师,最近晚上有没有除科考人员之外的人来过?”

  “你是说像徐玉娇这样喜欢历史的年轻人吧?”王路平说:“偶尔有,不过很少,这边交通不方便,黑灯瞎火,也不安全,我晚上值班,只看到几个男生来过。”

  花崇调出桑海的照片,“有没有这位?”

  “没有。”

  “您确定?”

  “确定。”王路平说:“其实我们这些研究历史的老古董也喜欢和年轻人交流,白天他们来观摩,我们欢迎,休息时还经常与他们交流。但天黑了不行,怕出事,来一个我们开车送走一个,好几次还是我亲自送的,记得他们的长相,没有你照片里的这个人。对了,我们有监控,你可以调出来看看。”

  花崇立即让柳至秦去查监控,又问:“发掘以来,有没有出现过文物丢失的事?”

  “没有,我们的管理和安保都非常严格。”

  发掘现场的摄像头不多,做不到无死角全覆盖,现有的监控记录显示,徐玉娇与桑海的确未曾来过。

  “徐玉娇这算不算是出师未捷?”告别王路平,回程路上花崇道:“想来拿文物,结果在2公里外的道桥路就被人害了。她有车,路虎的性能也不错,如果13号晚上她开车,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

  “开车动静太大,而且车轮会留下极易追踪的痕迹。”柳至秦说:“这正好佐证了桑海的话,她想拿走文物,就只能步行赶来。”

  “你说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害?”花崇不知不觉与柳至秦讨论起来,“是因为文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凶手用了障眼法,他可能既不是谋财,也不是谋色,拿走徐玉娇的财物、奸丨尸可能都是为了误导我们。从他虐丨尸的行为看,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仇杀。但对徐玉娇的人际关系排查又没揪出什么疑点,她在银行从来不惹是生非,因为家境优渥,无需自己奋斗,所以那些需要奋力争取才能到手的好处,她都让出去了。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但从不亲密,不参加聚会,自有一番小世界。按理说,这种人在职场上很透明,最不容易树敌。”

  “但她这样的人,不是很容易让人嫉妒吗?”柳至秦说,“你看,她什么都好,自身条件不错,有溺爱她的父母,不在意工资,因为工资只是她花销的零头。她永远不用为生活操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旅游也好,奢侈品也好,没有哪里是她去不了的,没有什么是她买不了的。她的同事拼命竞争,通宵加班,就为多拿一笔项目提成。但她呢,她根本不在意。她对每个人都笑,我猜应该是很真挚的笑。但花队,你想过没有,正是这种富人的真挚,最易刺痛不那么富有的人的心。”

  花崇沉思许久,“这种嫉妒会发展到杀人泄愤的地步吗?”

上一篇:阴阳先生

下一篇:最后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