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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他该死!”陈孔喉咙像漏风一样,每说一句话都发出令人不悦的嘶声,“不准我进门,非要我登什么记!我登个鸟记!他一个伺候人的保安,不过是条看门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跟我横,我当时就该烫死他!哼哼,我话撂这儿,他这种狗,将来肯定被人给踹死!踹死活该,我放鞭炮庆祝去!”
花崇与柳至秦对视了一眼,柳至秦问:“昨天晚上12点之后,你在哪里?”
“麻将馆打牌!”
“哪个麻将馆?”
陈孔脸一皱,“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我打五毛钱,不犯法!”
花崇还想继续问,忽听耳机传来一阵信号声。
“什么事?”他问。
“毛珠萍跑了!”张贸说:“她一下午都在说自己知道是谁害了罗善行,要去给罗善行报仇!”
花崇顿感头痛,“毛珠萍一个妇女你都看不住?”
“她不是嫌疑人啊,我,我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张贸很着急,“况且她要去上厕所,我又不能跟着去!”
“行了!”花崇打断,“通知技侦,立即查她的行踪。还有,她认为是谁杀了罗善行?”
“刘企国!她说群殴事件后,刘企国还找过罗善行几次麻烦,罗善行都忍了,没想到刘企国居然下杀手!”张贸吸了口气,“刘企国清晨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看上去很着急,确实很可疑啊!”
??
绝症病人在住院部中庭跳楼自杀的事在七院像瘟疫一般传开,几乎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吕可不敢待在家里,不到换班时间就赶到医院,整个晚上都浑浑噩噩,好几次险些给病人用错药。
她实在是无法集中精力做事,一会儿想着闹得沸沸扬扬的割喉事件,一会儿想起蓝靖那双森寒的眼睛,一会儿又想起昨天半夜独自在家时那种险些被魇住的可怖感觉,寒意不断在周身弥漫。
家里的橘猫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叫声,为什么会那样看着自己?她越想心里越发毛,撑在病房外的扶杆上喘气,抬头时瞥见一个男人与自己擦肩而过。
她没能看清男人的长相,但身体里的寒意突然变得更加浓重。她猛地转过身,却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太像了,背影太像了……
她擦掉脸上的冷汗,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
但不可能是他!她用力摇头,试图将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脸赶走。可越不想想起那张脸,那张脸就愈加清晰。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和气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帅气的脸。但不过分秒,那张脸上的血色褪去,渐渐变得惨白,接着是乌青,就像,就像那些躺在太平间的死人!
她大口吸气,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是他!不要想了!”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惊恐地转身,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小护士见她一脸中邪的神色,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小可姐,你,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完全不是放松的样子,“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14床病人叫你。”小护士说。
吕可脑中“嗡”一声响。
14床病人不,不就是蓝靖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围剿(13)
赶在出人命之前,张贸靠着手机定位,在离“创汇家园”三站路的街口将毛珠萍截住。
彼时,毛珠萍手里正拿着一把菜刀,眼神狂乱而惊惧,浑身颤抖,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她穿着灰黑色的单薄外套,神经质地护着菜刀,目光不停从路人们脸上扫过,一看到六十来岁的干瘦男性,就几步追上去拽住对方的衣服,确定不是刘企国才放下菜刀。
张贸惊出一身冷汗,从毛珠萍手中夺过菜刀时,堪堪松了一口气。
被带回市局后,毛珠萍情绪近乎崩溃,在问询室里痛哭流涕,嘶声大骂,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都听得到她的哭声。
与此同时,她想要追杀的目标——刘企国也被洛安区分局的队员找到,并带了回来。
“花队,你猜曹队的人是在哪儿逮到刘企国?”柳至秦推开重案组的门,神色有些无奈。
花崇刚向陈争汇报完情况,脑子处于短暂的放空中,闻言问:“哪儿?”
“专做低收入男性生意的‘特色’按摩店。”柳至秦叹了口气,“说得直白些,就是低价卖丨淫场所。”
花崇眼皮跳了跳,“他大清早出门,还行色匆忙,就是去那种地方?”
“嗯,而且为了不被认识的人打搅,他连手机都没有带,以至于我们无法对他进行定位追踪。”柳至秦说:“还是曹队经验丰富,常规思路找不到人,就派了几名队员去附近的按摩店挨个查,居然真把刘企国给找到了。”
花崇看看时间,“刘企国在按摩店待了一天?”
“对。曹队已经把按摩店里涉嫌卖丨淫买丨淫的人都抓了,管事的人说,刘企国是个‘老淫丨棍’,需求旺盛,但年纪大了,那方面的‘能力’很差,可每次都要求‘尽兴’,所以就只能用药用酒,事后站都站不起来,只得开个房间,在里面躺上一天,直到第二天早晨。”柳至秦摸了摸鼻梁,似乎有些尴尬,“他去得早,是因为只有早晨,他才能,嗯……懂吧?”
花崇“啧”了一声,“小柳哥,咱们现在在分析案子,你害哪门子的臊?还‘懂吧’,懂什么?我要是不懂,你是不是就不接着往下汇报了?”
柳至秦抿着唇角,喉咙发出一个近似“唔”的声音。
“刘企国清早出门买丨淫,证据确凿的话,今天一天的行踪看来能确定了。”花崇完全不受尴尬气氛的影响,“那他昨天凌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交待了吗?”
“在‘创汇家园’一户群租房里。”
“群租房?他在‘创汇家园’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去群租房干什么?”
“那户群租房的二房东……也是个从事色丨情服务的。整套房子被隔成好几间,床有十来张。”柳至秦点了根烟,以掩饰不得不说这种事的难堪,“刘企国是那里的常客,屋里的监控证实他夜里确实在那儿。至于干了什么,二房东说他‘不行’,只是花二十块钱,叫了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陪他单纯睡觉。我估计刘企国正是因为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做成,今天清晨才会那么心急火燎地去按摩店。”
花崇抬起手,示意柳至秦打住,“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刘企国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杀害罗行善的凶手。”
“对。”
“那就赶紧把人弄走,交给分局扫黄组的去处理。洛安区怎么回事,群租房里集体卖丨淫这种事都闹出来了!”花崇拿起扔在桌上的烟盒,一时找不到打火机,抬眸看柳至秦,“小柳哥,借个火。”
柳至秦走近,给他点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巴。
男人的下巴不可能有多光滑,胡茬即便看不到,也摸得到。
柳至秦收回手,有些眷恋指尖的触感,拇指和中指合在一起,悄悄摩挲了几下。
花崇吐出一阵白气,右手突然往前一捞。
柳至秦反应不及,手腕被抓了个正着。
花崇掌心温热,还有一些枪茧,而人手腕处的皮肤又格外薄而细,两相贴合,触感极其鲜明。
柳至秦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以为自己刚才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躲什么?”花崇说:“我看看而已。还痛不痛?”
柳至秦很轻地吁了口气,声音温温的,“花队。”
“嗯?”
“这问题你问了好几回了。早不痛了,只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是吗?”花崇眼尾一勾,松开手,状似无意道:“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看你,残着一根手指头,马上就要翘兰花指了。”
柳至秦根本没有翘任何一根指头,更别说翘兰花指,但还是被花崇说得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花崇偏过头笑。
“花队……”柳至秦叹气。
“不逗你了。”花崇走开几步,“毛珠萍和罗行善的儿子来了,我去看看。”
??
和不停哭喊的毛珠萍相比,12岁的罗尉安静得就像一块木头。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下巴瘦削,肩膀单薄,似乎还没有从父亲被人杀害的震惊中醒豁过来。
花崇坐在他对面,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你父亲……”
“他没有害过人。”罗尉突然冷冷地说:“他很善良,也一直教育我做人要善良。我知道他被很多人记恨,但他是为了小区的安全着想,才不准没有门禁卡的人随便进入小区。他做错了吗?为什么善良的人没有好报?”
看着少年单纯而悲伤的眼,花崇竟然难得语塞。
调查了一天,罗行善的人际关系已经渐渐清晰明朗。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保安,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任何背景。他身上所有招人恨招人怨的地方都在于他严格按照规则办事,不给破坏规则、素质低下的人行方便。别的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工作得过且过,力求不得罪业主,他却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眼中揉不进一粒沙子。
他做错了吗?当然没错。
既然没错,为什么做了善事还没有好报?
为什么会被人恨?被人害?
该如何告诉少年,那是因为在这个社会上,有太多不遵守规则、良知缺失、却还认为自己受到了迫害的“失德者”。
跟这些人,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他们活了几十年,恶劣的习性沾了一身,万事以自己为中心,稍有不顺意,就抱怨、撒泼,认为别人都要害自己,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花崇揉着眉心,见少年仍旧目光炙热地看着自己,心头顿时涌起几分酸楚。
罗行善的案子必破,但重案组能做的也只是将凶手抓获归案,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能还给少年一个活着的、健全的父亲。
人死了,便是彻底从亲人的未来里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凶手在罗行善脖子上割的那二十多刀,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个家庭最普通的幸福与宁静。
警察的无能为力,是无法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罗尉站了起来,深深弯腰鞠躬,几滴眼泪在桌上溅开。他鞠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整片背脊都绷了起来。
少年的背脊那么单薄,从此以后,却不得不扛起生活给予的重担。
花崇看到他正在发抖,也看得出他正在拼命克制。
“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杀害我爸爸的凶手。”少年方才还冷硬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似是终于承受不住,呜咽了起来,“我爸爸不该死!他没有做错事,他是个好人!”
越来越多的眼泪掉落在桌上,几乎集聚成一弯小小的水洼。
花崇正要起身,忽见柳至秦走了过去,轻扶住少年颤抖的肩背。
“我向你保证。”柳至秦温声说:“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
花崇紧拧的眉稍稍松开,待少年情绪稳定了一些,才说:“多陪陪你的母亲,你现在是她的依靠。我们只能靠强硬的手段控制着她,只有你才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做得到吗?”
少年抹掉眼泪,用力点头。
花崇顿了顿,手指在桌上点了一下,觉得自己很残忍,却仍是不得不说:“回去之后多回忆一下,如果想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在意的事,立即告诉我,好吗?”
少年再次点头,“我会好好照顾我妈,也会把想到的事全部告诉你们。只要,只要你们能抓到凶手!”
??
因为精神有问题,并伴有暴力伤害他人的倾向,毛珠萍暂时被送到附近的四院接受治疗。
一则流言在患者中不胫而走——七院有个患癌的疯女人在住院部跳楼自杀了,那住院部的中庭与回廊组合起来像个棺椁,阴气得很,邪门得很,女人偏偏在那里自杀,是为了化成厉鬼,报复社会。
毫无科学依据的谣言,有人当做闲话听听就忘了,有人却信以为真,还信誓旦旦地说:活人会报复社会,死人就不会了吗?没见现在很多得了绝症的人报复社会啊?我要是年纪轻轻得了癌,我也想不通啊,凭什么别人都有美好的人生,我却没有?凭什么死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他妈的不公平啊!让我死,可以,但我就算死了,也得抓几个人来陪葬,这才不亏……
张贸刚将毛珠萍安顿好,回头就听到这些话,顿时不寒而栗,连忙找了个相熟的医生打听,这才得知七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