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31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朝阳的光透过窗帘洒进卧室,吕可呆坐在床上,很久没有动弹。

  忽然,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激得她的心脏又是一通猛跳。

  显示屏上闪着一个名字,是夜里送她回家的那位护士。

  这时候接到同事的电话,也许是要加班。

  平常,她最恨加班,但今天却盼望被叫去加班。医院人多,杂事也多,忙起来了才不会胡思乱想。

  然而电话接通,听到的却不是加班消息。

  同事语速很快,“小可!又有人被割喉了!就在我们小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围剿(12)

  发生命案的“创汇家园”位于洛安区东北部,靠近东边明洛区,是个建了接近二十年的老小区,曾经是洛城最有名的高档楼盘之一。十几年前,能在“创汇家园”买一套房子,那必然是做生意的有钱人——这是老洛城人的固有认知。

  不过最近十年,越来越多的高档住宅楼在主城五区修建起来,连经济条件最不发达的富康区都推倒了一批承载历史的砖瓦老房,开建商品楼。和这些设施完善、环境一流的新建小区一比,“创汇家园”顿时成了过气的“老人”。它最遭人诟病的是停车位少和安保不力,这也是绝大部分建成二十年的老小区共有的问题。停车位紧缺,导致每天早晨和傍晚私家车在小区内外堵得水泄不通,多次出现剐蹭纠纷;居民安全也得不到什么保障,门禁系统虽然已经更换为较新的设备,但是物管、监控等跟不上;单元楼的老旧化也令人糟心,一栋楼才两个电梯,一台经常“罢工”,不“罢工”的那一台抖得跟要从电梯井里摔下去一样。

  如今,当年的富人们早已购置了新的房产,“创汇家园”的房子要么作为二手房低价卖掉,要么经过中介租给暂时买不起房的人。现在的“创汇家园”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既不是财富的象征,也不是舒适生活的象征,一些房子被二房东转租,竟然搞成了安全隐患极大的群租房。

  上一个体系相对完善的物业公司深知“创汇家园”存在的各种问题,在合同到期之后撤出,新来的物业公司刚成立不久,保安、保洁人员几乎全是赶鸭子上架。

  37岁的罗行善就是保安之一。

  他初中文化,在住宅小区、商业写字楼都干过保安。上一份工作是在银行当保安,然而没干多久,就被“关系户”给顶了。失业后,他四处物色新的工作,刚好听说一家物业公司在招人,工作地还是久负盛名的“创汇家园”,便连忙前去应聘,顺利入职。

  “创汇家园”一共三个出入口,其中两个为大门,供人和车辆通行,西边那个是小门,位置偏僻,外面有一连串木质阶梯,仅能供人步行通过。

  罗行善就长期在西边小门内的岗亭里值夜班。

  然而清晨,从小门经过,前往附近公交站的年轻人们发现,向来站在岗亭里笑脸相迎的老罗不见了,岗亭里空空荡荡,门和灯都开着,暖风扇因为运行太久,而发出一缕缕焦糊味。

  但早上时间紧迫,没人有工夫在意一个保安哪去了,全都行色匆匆地离开。

  到了早上8点多,天彻底亮堂了,岗亭对面的林子不再被黑暗覆盖,这时从各自单元楼走出来的住户们才注意到,林子的边缘,趴着一个穿物管大衣的男人。

  “老罗!老罗!那不是老罗吗?怎么趴在那儿?”有人跑了上去,以为罗行善只是犯病晕倒,一边将对方翻过来一边招呼旁边的人打120。

  然而,就在罗行善被翻过来的一瞬,所有在场的人都露出震惊而恐惧的神情。抱着他的那一位更是吓得无法动弹。

  只见罗行善大睁着双眼,挣扎与痛苦定格在散开的瞳孔中,脖颈上布满血痕,物管大衣的前襟几乎被血浸透。

  他竟然是被割了喉!

  “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有人尖叫出声,现场顿时陷入难以招架的混乱。

  ??

  “又是割喉。”前往“创汇家园”的路上,警车里气氛有些压抑,花崇坐在副驾,手肘支着窗沿,手指频繁地摩挲着下巴。

  “李立文还在局里拘着。”徐戡边开车边说,“这回他没有嫌疑。”

  “不会是出现‘模范犯案’了吧?”张贸从后座伸了个脑袋过来,神色担忧,“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人都知道天洛街那边有人被割喉。潜在的犯罪者会不会突然得到启发,觉得割喉好,割喉方便,于是自己也去割一把?顶风作案虽然很冒险,但有机会嫁祸给上一个凶手啊!我操,我最怕‘模仿犯案’了。如果大规模模仿起来,那还得了?”

  “现场都还没看到,还不能随便下定论。”柳至秦说,“也有可能是凶手第二次作案。”

  徐戡看了看后视镜,“你们排除李立文的嫌疑了?”

  “没有”花崇摇头,“不过我和小柳哥都觉得,他的行为不符合我们对割喉案凶手所做的侧写。”

  “那就是他仍然有嫌疑。”徐戡皱着眉,“他这人不简单,我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他的户外刀上有大量血迹,这不会有错。他收藏那么多把管制刀具本来就很有问题,肖潮刚的失踪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我觉得一个人犯过一回事,后面继续犯事的可能性更大。”李训认死理,一边听众人讨论,一边整理自己的勘察箱。

  花崇“嗯”了一声,“先看看现场再说吧。”

  警车停在“创汇家园”西边小门外,那里已经拉起警戒带,又是洛安区分局的刑警先行赶到。

  花崇戴上手套,拉开警戒带钻进去,问:“你们曹队呢?”

  “去物业办公室调监控去了。”一名刑警指着山坡上的一个两层建筑说。

  花崇向李训和徐戡打了声招呼,又朝柳至秦招手,“小柳哥。”

  柳至秦快步跟上,“来了。”

  还没走进物业办公室,花崇就听到曹瀚的声音,“没有监控哩?连出入口都没有监控,你们物管是白收管理费哩吗?”

  柳至秦眼色暗了几分,“这种小区怎么会没有监控?又不是富康区那些老厂子家属楼。”

  花崇叹气,“我刚才看了一眼,这小区连消防通道都不怎么合规,你还指望它监控齐全?走吧,看看情况去。”

  办公室里,几名工作人员和值班经理已经焦头烂额。今年上半年,他们才从上一个物业公司处接到“创汇家园”这个烂摊子,哪知道这才半年,就出了员工深夜值班时被割喉这种事,简直是血光之灾。

  “怎么回事?”花崇问,“小区出入口安装监控摄像头是规矩,你们没有按规执行?”

  “执行了,执行了!”经理急道:“出入口有监控的,不信你们看!但是岗亭里没有安装摄像头,那个破林子里也没有安。我们哪里能想到……哎!”

  “我看看。”花崇冲操作台抬了抬下巴,示意工作人员把昨天夜里出入口的监控调出来。

  “这个摄像头覆盖面太窄了,拍不到岗亭里面,只拍到被害人罗行善从岗亭里出来。”曹瀚说着就自己上,把时间调到凌晨1点07分,指着显示屏说:“看,就这儿。他裹着大衣离开岗亭,往岗亭右边走,走出十来步,摄像头就拍不到他了。这个时间段以前和以后的监控我都看过,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经过。凶手应该不是从小门进来的。如果是走的小门,那肯定是白天就进来了,一直藏在某个地方。”

  “罗行善是在这次离开岗亭之后被杀害。从现场的血迹来看,岗亭对面的林子就是第一现场。凶手很有可能事先就已经埋伏在那里。”花崇说着转向经理,“林子边的路灯晚上开吗?”

  经理窘迫地摇头,“路灯早就坏了,灯泡都没装上去,那儿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不过平时也没有人往林子里去,我们,我们就……”

  “你们就抱着侥幸心理,偷工减料唷!”曹瀚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出入口这种摄像头嘛,早就该淘汰了,他们不知道唷?”

  “知道,知道。”经理擦着汗,“我们是个成立不久的小公司,还在,在逐步完善小区里的设施。”

  柳至秦突然说:“罗行善离开岗亭之前,正在用手机看电视剧,没有接到电话,也没有接收任何信息。看样子,他是主动离开岗亭,目的地正是岗亭对面的林子。他会不会只是想去解手?”

  一名工作人员道:“对对!岗亭就那么窄一块儿,里面没有厕所,想解手的话得走一段路,到我们这儿来。白天值班的保安肯定不会去林子里方便,会给人看到,但夜里就说不准了。尤其现在天气冷,谁也不愿意爬个山坡来解手,在路上吹着风也难受。反正晚上林子里黑,去解个手也没人看得见。”

  “凶手熟悉罗行善的习惯,也熟悉‘创汇家园’的结构、监控,甚至是路灯。”花崇说,“有一种可能……”

  柳至秦道:“他住在,或者曾经住在这里。”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嚎啕大哭,一个衣着普通、相貌普通的女人推开工作人员闯了进来,边哭边喊:“我家老罗好好上着班,怎么就被人给害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我家孩子才12岁,老罗一走,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经理杵在一旁,手足无措,倒是曹瀚上前一步,扶住女人,似乎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崇低声道:“安排人际关系排查,尽量往深处细处查。尹子乔那边暂时没挖出凶手的作案动机,这边必须给我挖出来。”

  女人还在哭喊,“你们给我一个说法啊!我家老罗为什么会被人害?是不是你们这里的住户害他?他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是他啊!你们要是不给他讨回公道,我就,我就自己为他讨回公道!”

  花崇眉梢一挑,“你想怎么为罗行善讨回公道?”

  他没有穿警服,看着不像警察,女人瞪着他,红着一双眼,浑身发抖:“谁杀了老罗,我就杀了谁!我这辈子没盼头了,同归于尽我也不怕!”

  ??

  “从颈部的创口来看,杀害罗行善和杀害尹子乔的凶手不像是同一个人。”徐戡从法医工作室里出来,“尹子乔脖颈上的创口非常利落、平整,一刀致命。但罗行善的创口粗糙得多,显然不是一刀形成。切断动脉的那两刀力度不均,深浅不一,其中一刀有个来回切割的动作,创口呈拉扯撕裂状,很不平整。这第一说明刀的硬度和锋利度不够,不是专业户外刀或者军工刀,第二说明凶手很紧张,并且很不熟练,力气也不一定足。‘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伤罗行善的要害,所以不仅补了一刀,还重复切割。另外,虽然罗行善脖颈上的伤是致命伤,但凶手并不是靠‘割喉’制服他。”

  花崇问:“罗行善身上还有其他伤?头部遭受重击?”

  徐戡摇摇头,“他颈部有电流斑,凶手是将他电晕之后,再对他进行割喉。”

  “这就和尹子乔的案子完全不一样了。”柳至秦说,“杀害尹子乔的凶手是个善于用刀,并且冷静镇定,力量到位,对自己极有自信的人,而杀害罗行善的凶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制服罗行善,所以使用了电击工具。前者几乎可以肯定是男性——当然女性也不是不可能,但概率要小很多,毕竟寻常女性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子制服一个成年男子;但后者就难说了,尤其凶手使用了电击工具进行偷袭,男女都可以做到。”

  花崇点头,又问:“罗行善的肝肾情况呢?”

  “已经做过药物检验,没有异常。”徐戡说:“他身体比较健康,心脏、脑部也没有问题。就尸检结果来看,我认为这是两起完全独立的案子。”

  柳至秦翻看着尸检报告和细节图,“罗行善的脖子被割得一塌糊涂。”

  “是啊,除了割断喉管、动脉的那几刀,另有十九刀都是‘无用功’。”徐戡说,“凶手简直是乱割一气。”

  “凶手很忐忑,‘他’害怕没能彻底杀死罗行善。”柳至秦眉间皱得深了一下,抬眼道:“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凶手在泄愤。‘他’知道罗行善已经死了,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分尸,‘他’也明白做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的信息,所以只是不断用刀切割罗行善的脖子。”

  “泄愤和确认死亡,这两者或许兼而有之。”花崇说:“泄愤这一点,是尹子乔的案子里没有的。既然凶手杀掉罗行善是为了泄愤,那‘他’必然与罗行善有某种矛盾。”

  “这么说来,这个案子比上一个案子好查?”徐戡问。

  花崇揉了揉眼眶,“希望如此。”

  ??

  “罗行善就是个普通保安唷!”曹瀚风尘仆仆的,冷天里还出了一身汗,一看就是已经忙碌了一天。

  花崇一边看笔录,一边听他用魔性的口音讲罗行善人际关系排查里的疑点。

  罗行善算得上是保安专业户,一直在这一行混饭吃,早年经人介绍,和做家政服务的毛珠萍结婚,不久生下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到现在也没买得起房,在城北长陆区租了个一室一厅,儿子睡卧室,夫妻俩住客厅。生活虽然拮据,但并非过不下去。

  据邻里反应,罗家家庭和睦,罗行善和毛珠萍都是好人。

  对已经辞世的人,人们大多宽容,有句俗话叫做“人死为大”,花崇无数次在调查案子时听到“他/她是个好人”,也无数次听到人们咒骂活着的人——“他/她怎么不去死”。

  保安的工作不稳定,罗行善过一两年就要换一次工作,在不停换工作的过程中,认识了不少同行与居民。这些人对罗行善有个统一的印象,觉得他善良、热心、勤劳、肯吃苦。别的保安在岗位上一坐能坐一天,看电影打游戏,混完时间了事,他也爱看电视剧,但是只要有居民经过,他就会站起来微笑问好,老人腿脚不便、妇女提太多东西,只要有空,他都会帮一把,执勤也从来不马虎,外来人员想进入小区,必须给住户打电话,让住户来接,否则绝对不让进。

  “现在很多小区的出入口,保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签名登个记就算过了,连身份证都不查。”柳至秦说:“像罗行善这样,说不定惹过什么麻烦。”

  “你说对了唷!”曹瀚道:“罗行善在‘创汇家园’干了小半年,就和至少五人因为门禁的事产生过矛盾哩。”

  花崇继续翻调查记录,看到了曹瀚所说的事。

  今年5月19号,68岁的男性业主刘企国带着一帮外地亲戚欲从西边小门经过,因为没有带门禁卡,也不愿意登记姓名以及居住的单元楼,被入职不久的罗行善拦下。刘企国和亲戚殴打罗行善,用携带的水果砸罗行善,直到赶来的物业人员报警才消停。

  5月30号,57岁的女性业主周素梦忘带门禁卡,强行要求进入,罗行善阻止,被周素梦用拐棍击打小腿,造成中度挫伤。

  6月25号、7月12号,类似的事再度发生。

  9月22号,一名业主的朋友,61岁的男性访客陈孔因为不愿意配合登记查证,被罗行善拦住,盛怒之下将提着的一盆酸萝卜老鸭汤扣在罗行善身上,所幸汤汁温度不高,未造成烫伤。但泼汤这一过程被几名年轻人用手机记录了下来,并上传到网上。一时间,网上出现了不少声讨五六十岁低素质人群的帖子,陈孔顿时站上风口浪尖。

  要说报复,这些人都有可能因为一时想不开,而报复罗行善。

  ——忍一时海阔天空,忍不了提刀杀人。

  “这些人你亲自接触过了吗?”花崇问。

  “刘企国一直没找到人哩,他的子女都在外地嘛,目前一个人居住,今天一天都不在小区里唷。一号大门的监控拍到他早上6点03分离开,不知所踪唷。”曹瀚说:“他的行踪我们负责追踪唷,陈孔我这边的人已经去接了,估计马上就到哩。”

  ??

  陈孔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老旧的棉衣,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布满皱纹,生了双三角眼,眼角严重下垂,看人的时候神情刻薄而警惕。

  “你们抓我干什么?”陈孔两眼一瞪,表情有些狰狞,“快到年底了,你们警察完不成任务,就胡乱抓人充数?”

  花崇将罗行善的照片放在桌上,“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陈孔瞅了一眼,蔑视道:“这个死人!”

  柳至秦有些惊讶,“死人?”

上一篇:阴阳先生

下一篇:最后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