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35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一声闷响,丰学民的车撞在路边的栏杆上,一辆小型货车堪堪停在离他车头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丰学民惊魂未定,不停地抚着胸口,冷汗直下,小声道:“吓死我了!妈的吓死我了!”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小货车的司机摔门而下,怒气冲冲地踹向出租车的车门,“开到老子道上来了,聋子还是智障?听不到喇叭声?你他妈开车玩手机?”

  丰学民脑子还是木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我……我……”

  “出来!”小货车司机又往车门上踹了一脚,“你躲什么?你他妈躲得掉吗?”

  ??

  “那边怎么回事?”警车从立交桥上驶过,花崇放下车窗,往立交桥下看去,“出租车和小货车撞上了?”

  “真撞上,出租车司机就凶多吉少了,哪能站在路边和小货车司机理论对错?”柳至秦也往桥下看。他的位置比花崇好,看得也更清晰,“出租车撞到栏杆了,还好小货车刹车及时。”

  “出租车开错道了吧?”花崇说。

  “嗯,司机可能不专心,边开车边玩手机。”柳至秦道:“这种情况挺多的,我有一次打车,见司机架着三个手机聊天。”

  “你没提醒他?”

  “怎么会?”柳至秦笑:“我还是很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过……”

  花崇挑眉,“还有‘不过’?他不听?”

  “那倒不是。他把三个手机的聊天软件都关了,然后和我聊。”

  坐在驾驶座上的张贸“噗嗤”笑了一声。

  “好好开你的车。”花崇拍了拍椅背。

  “哦。”张贸只好老实开车。

  “出租车司机都挺能侃,不过内容有点糟心。”柳至秦说:“骂了一路警察,一会儿说警察没用,都是靠关系拼老子,一会儿又说警察对不起纳税人。下车之后我满脑子都是‘纳税人’,还真想了半天我是不是对不起纳税人。”

  “哎!”张贸叹气,“这种事我也遇到过!当个警察就跟欠了全国人民钱似的!那牺牲了的警察怎么说?纳税人欠他们命吗?”

  “吃警察这碗饭,或早或晚都会遇到这些事,别往心里去就好。”花崇往前面看了看,“下了立交往左,市妇幼保健医院就在左边路口。”

  ??

  “吕可以前的确是我们院的员工。”市妇幼保健医院规模不如七院,住院部比较老旧,但管理还是相当规范,一名值班的护士长神色不愉地倒了几杯茶水,将一撂文件放在桌子上。

  不久前,上头的领导将她叫去办公室,说市局的警察因为最近发生的命案,要来了解当年的医疗事故,让她去接待、配合调查,一切不必隐瞒,照实说就行。

  医疗事故放在任何一个医院,都是伤疤、丑闻一般的存在,她本能地反感提到这事,却又不得不按领导交待地去做。

  毕竟吕可——那个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小姑娘被人害了。

  花崇拿过文件,翻了几页,直截了当地问:“医疗事故是怎么回事?”

  护士长叹气,“医疗事故其实和吕可没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医院的责任。”

  五年前,市妇幼保健医院住进了一位高龄产妇,怀孕前期就状况不断,身体比较糟糕,到了怀孕后期,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出现严重问题。高龄产妇分娩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当时产科一致决定为其进行剖腹产,但产妇和家属受传统观念影响,坚持要顺产,认为顺产的孩子才聪明,顺产的母亲才有为人母的担当。

  选择剖腹产还是顺产,医院只有建议权、劝导权,不能替产妇和产妇家属做主。既然产妇坚持顺产,院方也只能照做。

  分娩途中,产妇出现多器官衰竭,血压持续不稳,并伴有大出血现象,紧急手术也没能挽救她的性命。而勉强诞下的孩子状态也非常糟糕,虽然保下了一条命,却一出生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产妇家属要求院方必须保住孩子,而产科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

  吕可是重症医护组的一员,连日忙碌之后,因为疲劳晕倒,而被临时撤离,代替她的是产科另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陈娟。

  但这名从未犯过错的护士却出了纰漏,导致婴孩死亡。

  此事在洛城医疗界闹得沸沸扬扬,陈娟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后自杀身亡,院方虽然对产妇家属进行了巨额赔偿并道歉,但家属仍旧不肯接受,声称必须让涉事护士得到惩罚。

  可涉事护士已经自杀。

  院方、派出所不断派人作家属的工作,家属却从旁打听到,涉事护士陈娟是临时调来的,本该照顾孩子的护士是吕可,于是要求院方把吕可交出来。

  “这就完全没有道理了。”花崇说:“虽然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院为了息事宁人,就算占理,也会满足患者的一些要求。但吕可与此事完全没有关系,院方有什么理由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护士长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把吕可推出来。确实如你所说,医院有时候不得不息事宁人,但把自己的员工抛出来当做替罪羔羊,我们做不出来。那家人成天上医院里来闹,产科为了保护吕可,就让她带薪休息。”

  “也就是说,吕可并没有和产妇家属产生正面冲突?”柳至秦问。

  “没有。那家人其实就是想要钱,闹得越厉害,赔偿的钱就越多。”护士长说:“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月吧,我们在原赔偿金的基础上,又加了一笔,他们就消停了。这件事平息之后,吕可才回来上班。”

  花崇略感不解,“他们没有再继续向医院要求什么?”

  护士长摇头,“没有了。”

  “那吕可为什么辞职?”

  “这件事对她影响还是不小,再加上那段时间新闻里不是经常报道哪儿哪儿的医生护士又被病人砍了吗?”护士长露出失望的表情,“她回来没多久就跟我说,想辞职。我问她今后打算做什么,她说先休息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换一个行业。护士要走,我们是留不住的。她想换个行业,我们也都祝福她,还给她开了个欢送会。但她,她不该骗我们。”

  “骗?”柳至秦问:“她骗了你们什么?”

  “她根本不是想换一个行业,她是想换一个单位!”护士长说着激动起来,“她辞职没多久,就去七院工作了。你们这些小伙子可能不知道,七院妇产科算得上是咱们市里最好的妇产科,在全省都是有名的。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要跳槽,给我们说了,我们也不会阻止她啊。她真的没有必要这么瞒着我们所有人,况且医疗事故那件事,医院真的没有让她受半点委屈,该她拿的工资一分不少,后来还给了她一笔额外的精神损失费,她这样把我们当外人,真是叫人寒心……”

  “产妇家属的联系方式,麻烦你给我一份。”花崇打断护士长的絮叨,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这……”护士长露出为难的神色——领导只让她来向市局的警察讲述当年的医疗事故,并没说可以透露患者家属的信息,“我得去请示一下。”

  花崇点头,朝张贸递了个眼色,“跟着去。”

  护士长和张贸离开后,接待室就只剩下花崇和柳至秦两人。

  花崇重新翻开文件,边看边问:“你怎么看?”

  “刚得知吕可与医疗事故有关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患者家属寻仇。不过现在看来……”柳至秦停顿片刻,“如果刚才护士长没有歪曲事实,那家属寻仇的可能性就不大。第一,吕可本人和医疗事故其实没有关系。第二,家属已经在钱财上得到了超过预期的赔偿。第三,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他们即便想要报复,也不至于等到五年之后再报复吧?五年已经能让一个普通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造成医疗事故的不是她,她没有害死过人,那她在害怕什么?”花崇说:“她在电梯里的那种反应,明显是问心有愧,极度恐惧。”

  柳至秦站起来,走了两步,“不,她‘害死’过人。”

  花崇抬头,“嗯?”

  “那个顶替她的护士,陈娟。”柳至秦说:“我们不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这件事,得带入她自己——医疗事故发生之后,她本来还有一丝庆幸,认为还好犯错的不是自己,但陈娟因愧自杀之后,她开始恐慌,认为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出了状况,那么当时照看婴孩的就是自己,自己绝对不会失误,那么婴孩就不会死,陈娟也不会自杀。这些年她始终活在自责里,而蓝靖的死对她是个不小的刺激,夜里她在电梯里‘看到’的人可能正是陈娟。”

  花崇沉默许久,轻微摇头,“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比较牵强。”

  “是吗?”柳至秦抱臂,“但对于一些人来说很牵强的原因,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无论怎么努力也走不出来的陷阱。”

  花崇道:“那吕可遇害这件事该怎么解释?她认为自己对陈娟的自杀负有责任,陈娟的家人也这么认为?所以杀害吕可的是陈娟的家人?吕可案和罗行善案目前是并案处理,两个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陈娟的家人难道和罗行善也有仇?”

  柳至秦蹙眉,“我还没想到罗行善那边去。”

  这时,张贸回来了,手里拿着医疗事故中家属的联系方式。

  花崇说:“再跑一趟,问问陈娟的家庭情况。”

  张贸有些懵,“啊?”

  “别‘啊’,赶紧去。”

  张贸只得又去找护士长,柳至秦轻笑:“就算觉得牵强,也不轻易放过?”

  “你说得没错,牵强不牵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我觉得牵强的事,对受害者来说可能就是‘心魔’,对凶手来说可能就是作案理由。”花崇说:“你我不是吕可,就算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也不可能与她的想法完全一致。而且人的很多行为连自己都无法解释,有偶然性,也有随机性。既然你想到了这种可能,我就不能随意搁置。我得为案子负责,也得为自己的队员负责。”

  柳至秦眯了眯眼。

  花崇斜他一眼,“你是不是在‘翻译’我刚才说的话?”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柳至秦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狡黠,“那你说,我‘翻译’成什么了?”

  花崇毫不扭捏,“我得对你负责。”

  柳至秦没想到他回答得这般干脆,反倒是哑口无言了。

  花崇面上云淡风轻的,心跳却恁是以快半拍的速度跳了好几个来回。

  张贸回来得很是时候,前面的话没听到,就听到一句“我得对你负责”。

  我操!

  看到傻在门口的张贸,花崇咳了一声,“这么快?办事效率不错啊小张同志。”

  听到“同志”二字,又结合刚才的语境,张贸眼皮跳了几下,心里默默道:我才不是同志,我是直的!

  嘴上却不得不老实地汇报:“陈娟不是本地人,父母在国外,有一个弟弟叫陈辰,目前没有亲戚在函省。不过具体情况还需核实。”

  “核实的事你去办,让袁昊给你派几个人。”花崇说完又补充道:“不要拖,尽早查清楚,争取今晚之前向我汇报。”

  “是!”

  “我们去见见这个纪成亮。”花崇弹了弹手中的纸,朝柳至秦一扬下巴,“走。”

  ??

  出租车与小货车险些相撞,路边护栏被撞坏,本就拥挤的繁华路段顿时堵起长龙。交警赶到现场,事故责任鉴定很快出炉——出租车违规行驶,负全责。

  丰学民垂头丧气,顿觉自己倒了大霉。

  “的哥的姐”群里的司机得知他出了车祸之后,不久前还与他开玩笑的人几乎都不再吭声,倒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关心了几句。

  “呸!一群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车开不成了,丰学民坐在路边抽烟,越想心里越不平衡,又不敢大肆发作,只得一边猛吸烟,一边小声咒骂。

  当了十来年出租车司机,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司机们之间顶多算酒肉朋友,没事互相涮一涮,真有事了,谁都不会拉一把。这倒也不能怪人家,毕竟都是竞争对手,你今天多赚一百块钱,我就得少吃一顿肉。

  今天这情况,怪谁?还不怪自己点儿背吗!

  丰学民抽完一根烟,又点一根,眼睛被烟雾熏得痛,一睁一闭,居然想起那个年轻人。

  那人叫什么来着?

  记不得了。

  “啧!”丰学民摇摇头,用力回忆一番,还是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只记得是个挺热心的小伙子。

  对,就是热心。

  难怪会突然想起来,不就是因为人家心肠热乎吗?

  如果那个年轻人还在,丰学民心想,自己今天出这么大个事,他肯定会在群里问:“丰哥,怎么了丰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就尽管说,别客气啊!”

  可惜啊,心肠热的人多半没有好报。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多管闲事。

  “啧啧啧!”丰学民将烟屁股弹掉,还弹得挺远,又坐了好一阵,才站起来身来,自言自语道:“没事管什么闲事呢?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划不划得来啊?”

  车已经被拖去修理——估计修不好了,丰学民拍拍裤子,向公交站走去。

  当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几乎融入斑马线上的如织人流时,一个五十多岁,衣着考究的男人来到他不久前坐过的地方,目光冰凉地看着他,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对街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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