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36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纪成亮是洛城一中的后勤职工,45岁,五年前失去妻子焦薇,和尚未起名的女儿,如今已经与一名离异的、有孩子的女人组成家庭。

  警察的突然造访让他很紧张,一听到“市妇幼保健医院”,更是脸色一白,连忙解释道:“当时法医出了鉴定书的,就是医院的护士看护不当,导致我孩子死亡。我可没有搞什么医闹!我是在合法合理的情况下,向医院争取赔偿!”

  花崇示意他稍安勿躁,“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我今天不是来调查医闹不医闹的问题。”

  “那你们想了解什么?”纪成亮不解,“是医院让你们来的?要我退换赔偿金?这不行!他们害死了我的孩子,我……”

  “别激动。”柳至秦问:“吕可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吕可?”纪成亮皱起双眉。他并非长相不错的男人,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假惺惺的感觉,皱眉时显得狰狞而凶狠。

  片刻,他茫然地摇摇头,“记不得了。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或者老师吗?”

  “是当年照顾过你孩子的护士。”花崇说。

  纪成亮目光一紧,“是她?”

  “你记不得了?”

  “是那个请假休息的护士?”

  柳至秦点头,“对,就是她。陈娟自杀后——陈娟这个名字你肯定记得,你和你的家人要院方交出吕可,有没有这回事?”

  纪成亮别开眼,神情很不自在,“嗯,我,我就想当面问问她,我孩子出事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但事实上,你心里清楚,你孩子的死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柳至秦边说边观察纪成亮,缓慢道:“所以五年之后,你连她的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纪成亮咬了咬牙,“我明白告诉你们吧,我那时候要医院把她交出来,不为别的,就为多拿些赔偿金!我老婆孩子都死在医院,医院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给打发了吧?我老婆他们抢救不了,怪我们不剖腹产!难道他们医院就没有一丁点儿过错?行吧,我老婆的事我不追究,但我孩子的事总不能算了是不是?他们必须赔!”

  听到这里,花崇已经确定,不可能是纪成亮杀害了吕可,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恨,并且如今生活安稳,没有作案动机。

  不过柳至秦还是问了个关键问题,“昨天晚上12点之后,你在哪里?”

  “12点?”纪成亮想了一会儿,“早就睡了。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顺便了解一下。”柳至秦又问,“这几年你和焦薇的家人还有联系吗?”

  “早断了。”纪成亮摆摆手,“她是农村来的,父母兄弟都在乡下,城里的墓地贵,她走得又太急,我根本来不及准备……后来,她家里的人把她带回乡去安葬。我再婚之后,与他们就没有来往了。”

  ??

  时间不早了,洛城一中的食堂已经开始供应晚餐,花崇本着不能饿着肚子办案的原则,找学生借饭卡刷了二十多块钱的餐,然后给了对方三十块钱。

  看着满满一桌子用外卖盒装着的菜,柳至秦笑道:“还是学校食堂便宜。”

  “赶紧吃,一会儿回去还得开会。”花崇想着他的手还不方便,提前给他掰好了筷子,“纪成亮不可能是凶手,他对他去世的妻儿并没有多少感情。这条线可以排除了。”

  “嗯。”柳至秦说:“纪成亮和罗行善也不认识。”

  花崇在外卖盒里挑挑拣拣,“我有种感觉——吕可辞职这件事不像我们了解的那么简单。她想换一个环境,而想换环境的原因并不是之前发生的医疗事故。她换工作是五年前,搬家也是五年前。换工作可以理解为想换个环境发展,那搬家呢?是什么事让她不仅换了工作,还把住处也换了?”

  柳至秦夹着一块排骨,半天没送到嘴里。

  花崇正要提醒他别光顾着想案子,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锅碗瓢盆掉在地上的声响。抬眼一看,见一个男生在窗口边摔倒了,一名五十来岁、教师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帮他收拾满地的碗筷。

  柳至秦也转身看了看,那男生已经站起来了,很高的个头,脸都给羞红了,正忙不迭地说:“谢谢申老师,谢谢申老师!”

  被叫做“申老师”的男人似乎摇了摇头,叮嘱了几句,从背对座位的门离开。

  “这老师真好。”柳至秦转回来,再次夹起排骨,“重点高中的老师,都挺关心学生。”

  “怎么?”花崇问:“听你这语气,以前受过老师的气?”

  “受气倒不至于。不过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因为打篮球错过了吃饭时间,去食堂一看,已经没有菜了,只能吃面。”柳至秦说:“我就让师傅煮了一碗面,结果手抖,脚也滑了一下,把面给摔了。就跟刚才那小孩儿差不多。”

  花崇说:“也有个老师从你身边经过?”

  “对啊。”柳至秦叹气,“他非但不帮我收拾一下碗筷,安慰我几句,还站在一旁大笑,笑得特别夸张,我现在还记得。”

  花崇:“噗!”

  柳至秦:“你也笑?”

  花崇放下筷子,手挡住半张脸,“因为真的很好笑啊。你想想那场景——端着面,心急火燎想吃面,然后啪叽一下摔倒,哈哈哈!”

  “花队。”柳至秦故作严肃,“领导要有领导的风度。”

  花崇指着他的碗,声音有点抖,“你快吃,还剩这么多,别耽误时间了。”

  “那你呢?”

  “我,我再笑一会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围剿(16)

  “陈娟家里的情况我和技侦组已经进行过核实。”

  花崇和柳至秦刚回到重案组,张贸就跑了过来,“她的父母的确在国外,最近四年没有回国记录。但她的弟弟陈辰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花崇停住脚步。

  “嗯!”张贸在平板里找出一张照片,“他就是陈辰,今年25岁。陈娟自杀时,他在L国念大学。陈娟的葬礼他赶回来参加了,并且没有立即返回校园。三个月后,他才去L国,但不是为了上学,而是办理退学手续。之后,他在钦省,也就是他们老家所在省份的一所大学继续学业。因为耽误了时间,陈辰直到去年,24岁时才本科毕业。在这之后就突然行踪不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花崇问:“那就等于是失踪了?”

  “钦省那边去年底就已经立案。但花队你最清楚,无故失踪的案子很难查,钦省虽然早就立案,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有点可疑。”柳至秦说,“无故失踪超过半年,通常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失踪者已经遇害,第二,失踪者因为某个目的,故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陈辰有可能故意失踪,从钦省来到咱们洛城,目的是杀害吕可,为陈娟报仇?”张贸最初不明白花崇为什么要让自己查陈娟家人的现状,几小时忙碌下来,渐渐理清了其中的逻辑——虽然在无关者看来,陈娟自杀纯属畏罪、愧疚,与吕可毫无关系,但悲恸至极的陈娟家人,说不定会生出极端的想法,他们也许会恨死去的婴孩,也许会恨请假的吕可,也许会恨任何人,因为他们不可能去恨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而悲愤、不甘终究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现在还不能下这种结论。”花崇摇头,“太先入为主了。而且这条线虽然得查,但我主观上还是认为比较牵强。”

  柳至秦也道:“对,说不定陈辰的失踪是第一种情况。”

  “已经遇害?”张贸有些惊讶,“可是为什么啊?他在大学好好念着书,没有理由一毕业就遇害啊。”

  “谁知道?”花崇说,“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就与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没有关系了。对了,吕可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吕可的母亲已经去世,来的是她的父亲,估计半夜才能赶到。”张贸说完一拍脑门,“噢!蓝靖的父亲蓝佑军刚才联系过我们。我给忘了。”

  ??

  “我想给我女儿,还有我们一家讨一个公道!”蓝佑军捂着一次性水杯的双手正在颤抖,眼中红血丝密布,整个人仿佛沉溺在丧女的悲伤中。

  花崇没有将他安排到问询室,而是找了间没人的会议室,还让柳至秦泡了壶红茶。

  “我女儿不幸患上难以医治的病,查出来就是晚期。我不怨医院,医生和护士已经尽力了,要怪只能怪靖靖命不好。”蓝佑军五十多岁,在全市重点中学洛城一中教书,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即便极度疲惫而悲痛,也尽量克制着情绪,“主治医生前几天已经委婉地告诉过我,靖靖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再一次昏迷,可能就救不回来了。我和她母亲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最后一段时间,我们只想陪她安静地度过。我们谁都没想到,她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我……”

  蓝佑军低下头,哽咽起来,眼角湿了,却没有眼泪落下。

  几秒后,他深呼吸一口,声音变得沙哑,“是我和她的母亲没有看好她,和护士没有任何关系。靖靖那么做,给医院添了麻烦,我也感到很内疚。但是那些流言是对靖靖、对我们全家的中伤!我不能接受靖靖去世后,还要受到那种侮辱!什么‘化鬼’、‘报复社会’,靖靖去世当天,我和她母亲就听到这些话了。今天传得更厉害,医院里的人都说,那名死去的护士,是被靖靖害的,这,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蓝佑军终于颤抖起来,似乎已经压抑不住愤怒与痛楚。

  花崇从来不信任何怪力乱神的理论,并且早上一排查,就知道蓝靖的父母、其他亲戚没有作案时间,蓝家与吕可的死毫无关联。

  但令人无奈的是,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无数无知的群众已经将“报复社会”的帽子扣在了因病辞世的不幸女孩身上。

  一些人是真的相信,而更多的人只是说着好玩儿,当做无所事事时的谈资罢了。

  毫无根据、充满恶意的流言让这一对刚失去爱女的夫妇痛上加痛。

  看得出,蓝佑军是实在无法承受,才向警方寻求帮助。

  重案组其实不用理会这种请求,也不可能分出人手去查是谁在散布流言。但花崇还是站了起来,向蓝佑军保证,流言不会继续发酵。

  蓝佑军抬起手,捂住一双眼,过了许久,才用力点头,“麻烦你们了。”

  送走蓝佑军,花崇把情况反映给陈争。陈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处理,你专心查案子。”

  既然来了,花崇顺道问:“黄才华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陈争摇头,“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调查过了,曲值还带人去了一趟他老家,都没有线索。我现在比较肯定,他的确是被‘选中’了,而在被‘选中’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麻烦的是对方彻底避开了监控,也从来没有使用通讯工具与黄才华联系。黄才华等于是一件一次性武器,用完就扔。”

  花崇又问:“那我周围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这倒没有。”陈争说:“韩渠的人一天到晚都盯着你,对方如果还敢接近,那纯属找死。”

  “那行。”花崇转过身,一扬右手,“被你们保护得这么好,我再不努力工作就说不过去了。走了。”

  ??

  灯火通明的夜,各人有各人的忙。

  午夜12点,本该是出租车生意的又一波高峰,下夜班的工薪族、在夜店玩到上半场准备回家的年轻人,都站在路边忍着寒风等车。

  但没了车的丰学民却赚不到这笔钱。

  没车可开,他干脆换个方式“赚钱”,可麻将从傍晚搓到半夜,非但没赚到钱,反而输了几百块。

  几百块对他来说可不是小钱,从麻将馆离开时,他怄得捶胸顿足,又不敢马上回家。家里有只“母老虎”,每天点他的钱,哪天赚得多,便喜笑颜开,哪天赚得少,就甩脸色给他看。而他怂惯了,在外面不敢怼嘲笑自己的人,在家里更不敢跟老婆说重话。

  今儿开车撞了护栏,他哪里说得出口,只说同事有事请假,晚上自己要帮人家开一班。老婆乐了,让他多拉些人,趁机多赚几百块钱。

  “啧,还多赚,最后一张票子都给输没了!”他想着老婆在电话里的语气,自嘲地笑了一声,点了根烟,一边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走,一边心情烦躁地哼着走调的老歌。

  家暂时是回不去了,一回去就得露馅儿,半夜吵架,烦。

  但宾馆也住不起,几十百把块钱一晚,得跑个长途才赚得回来,忒浪费。

  丰学民想着想着就往路上一蹲,烟头猛地杵在手臂上。

  “嘶!”疼痛刺激着头脑,他连忙丢开烟头,看了看被烧破的手臂,自言自语地骂道:“有病!”

  还真是有病,大半夜不回家,蹲在路边烫自己的手臂。

  麻将馆开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阴森森的,也没个行人。丰学民甩了甩灼痛的手臂,撑着大腿站起来,前后看了看,朝路灯更亮的地方走去。

  这几天主城里都发生三起杀人案了,出租车司机消息最灵通,群里整天都在讨论,口才好的司机还像说相声似的讲得绘声绘色。

  丰学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有些胆寒。

  他倒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凶手的目标——被杀的人是天生倒霉,而他,生来就比大多数人幸运。

  小时候下河游泳,被卷入暗涌,救自己的叔叔死了,而自己活了下来。

  在厂子里当工人时,遇到生产事故,在场的同事全被化学药剂烧伤,自己因为拉肚子而逃过一劫。

  后来当了出租车司机,好几次与车祸擦肩而过。

  他“嘿嘿”笑了两声,心道自己这辈子能拿出来说的,大概也只有“运气好”了。

  所以被抹脖子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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