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40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满国俊开始频繁地挠脖子和后脑,“潇成想到主城来找工作,说主城的就业机会比温茗镇多,也更公平。”

  在小镇里长大的年轻人向往大城市,这很正常,但让满国俊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什么?

  花崇冷静地梳理着思路,试探道:“和温茗镇相比,主城的确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你好像不愿意满潇成到主城来?”

  满国俊连忙摇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那么大个人了,我难道还能管住他?”

  “但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不愿意’这种情绪。”花崇悠悠道。

  满国俊哑然,“没,没有的事!”

  “在你们全家来洛城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花崇说:“因为这件事,你们不得不离开温茗镇?”

  问询室陷入沉默,满国俊低着头,眼珠转得很快,花崇浅浅的指甲敲击着桌沿,发出如精确秒针一般的声响。

  满国俊吸了口气,说:“潇成念过大学,读的是师范,刚毕业的时候在镇里当过老师,教,教数学。”

  花崇凝眸,“数学老师?那为什么会离职当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这是客观的行业现状,当然也不乏特殊情况。但特殊情况意味着背后有特殊的原因。下岗工人努力再就业,考取驾照之后成为“的哥”不是新闻,而企业高管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成为出租车司机就是新闻。老师的工资也许比不上企业高管,但人民教师的社会地位不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又当过教师的人突然离职开出租,理由是什么?

  “当老师辛苦,尤其是当中学老师。”满国俊给出的理由显然无法让人信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垂眸盯着桌子。

  花崇在心里记下这个疑点,“你在洛城生活多少年了?”

  “七年。”满国俊这回回答得干脆。

  “也就是说,满潇成在洛城跑了两年出租车?”

  “不,刚到洛城来的时候,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是后来才去开出租车。”

  花崇问:“什么公司?”

  “我不清楚。”满国俊语气生硬,“他从来不和我说工作上的事。”

  “照你的意思,你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比较一般?”

  满国俊身子先是向前一倾,接着很快缩了回去,眉心皱紧又松开,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分秒间的小动作落在花崇眼中,立即有了解释——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第二反应是不该否定。

  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反应?花崇半眯起眼,认真地琢磨起来。

  “他比较亲他母亲。”满国俊说,“儿子不都是更亲近母亲吗?”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花崇站起来,走到门边,低声道:“有什么发现?”

  “吕可和罗行善遇害的时候,满国俊都不在养老院。”柳至秦说:“最近一个月里,监控拍到满国俊六次在下午离开养老院,彻夜不归,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养老院。”

  “彻夜不归?”

  “嗯!彻夜不归!”柳至秦犹豫了片刻,说:“我其实有些意外。在看到这些监控之前,我一直觉得,满国俊虽然有作案动机,但和我们做的犯罪侧写有差距,他不像是一个会为儿子复仇的人。但监控推翻了我一些想法,他一个住在养老院的孤寡老人,为什么会彻夜不归?这没办法解释。”

  花崇回过头,对上满国俊的目光。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满国俊迅速移开眼,缩着肩背,一副事不关己却又忐忑不安的模样。

  花崇回到座位上,声音冷了几分,“你独自离开养老院之后,去了哪里?”

  “嗯?”满国俊就像根本不理解这个问题,“什么去了哪里?”

  花崇摘下耳机,扔在桌上,“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在那所养老院里住了两年,不会不知道院里监控设施完善吧?最近一个月,你数次夜不归宿,原因是什么?”

  满国俊这才变了脸色。

  “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满国俊闭口不言。

  花崇道:“你给满潇成报仇去了?”

  “没有。”满国俊松弛的面部皮肤忽然开始抖动,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意,“我只是出门走走而已。”

  “出门走走能走一整夜?你刚才还说你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有杀人的能力。但‘散步’一整夜的能力,你倒是有?”

  满国俊说:“我没有杀人。我已经拿到了应得的补偿,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会去杀人!你们不要冤枉好人!”

  ??

  从问询室离开,花崇立即赶到技侦组,“监控我看看!”

  柳至秦让开一步,“现在的情况是,满国俊既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目前还没能在其他公共监控中找到他。”

  花崇快速拖动时间条,一边看一边吩咐,“满国俊透露了一件事,在来洛城之前,满潇成是温茗镇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满国俊不肯说满潇成为什么会辞职,去查一下,我怀疑满潇成在温茗镇发生过什么事。还有,满潇成在洛城一个公司上过班,看看是哪一家公司。”

  他说得很快,一旁的技侦组队员没听明白,柳至秦却点头道:“我马上着手。”

  此时,楼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贸‘啪’一声拍在门上,“花队!年哥他们刚才在穹宇出租车公司得到消息,有个叫丰学民的‘的哥’昨天出了车祸,今天本来该到公司报到,但一直联系不上,怀疑失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围剿(19)

  “丰学民是我们的员工,他在这儿干了六年,从来没有遇上过事故。我听说他以前也开了很多年车,在正规公司待过,也开过黑车,经验和技术反正是没得说的。”穹宇出租车公司的后勤负责人叫康林锋,四十岁出头,挺着啤酒肚,头发稀疏,面相憨厚,一边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放茶叶包,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昨天上午,他开车时拿手机和人聊天,注意力不集中,开错了道,在茂山路差点与一辆小型货车相撞,所幸反应及时,没真撞上。不过这一避闪,就撞到了路边的护栏。处理事故时我也去了,哎,小型货车没有责任,丰学民负全责。”

  花崇一听出事的地点,就想起在立交桥上看到的车祸。

  立交桥下,正是东西贯通的茂山路。

  张贸也道:“花队,这个丰学民不会就是咱们昨天在桥上看到的那位吧?”

  花崇说:“联系交警支队,调事故处理时的执法视频和沿途视频。还有,马上找到小型货车的司机,带到局里去,查对方的背景。详细调查这起事故。”

  “是!”

  康林锋经常因为公司的司机陷入交通事故而被叫去现场,与交警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但刑警还是头一次面对,一时有些紧张,将纸杯放在桌上时动作过大,茶水洒了几滴出来。

  花崇没有动纸杯,却抽出纸巾,将洒出的茶水擦干净了。

  康林锋感激地笑了笑,接着道:“丰学民开的那辆车,经过这一撞,车前部严重受损,估计得报废,他的收入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昨天下午他心情不好,没和我一起回公司,说想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我就让他回去了。后来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不太放心,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开着,但没接。我又在群里喊了几声,他也没动静。大家都知道他撞了护栏,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也没继续问,猜他今天总该来报到了。赔偿、处罚这些事,我们得当面商量,但他人迟迟不出现,倒是早上他老婆打了个电话来,说他帮同事上夜班,怎么上到大白天了还不回家,手机也关机了。我们才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回家,到现在也找不到人。你说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花崇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丰学民与满潇成当初的事故有关。

  “丰学民的老婆来公司闹,要我们把人还给她,但我们也不清楚丰学民在哪里啊。”康林锋直摇头,“我听说成年人失踪了要48小时才能报案,丰学民才失踪半天,我正犹豫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们就来了。丰学民不会是真出事了吧?这几天大家老在说什么割喉不割喉的,难道丰学民也遇上这种事了?不应该啊,他运气一向好得出奇……”

  花崇本想立即打听丰学民和满潇成的关系,却突然十分在意康林锋这句“他运气一向好得出奇”。

  都是同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司机,如果说丰学民是运气好得出奇,那承受无妄之灾的满潇成就是运气坏得出奇了。

  “丰学民运气好?怎么个好法?”花崇问。

  “咱们这些开出租车的,只要在路上跑的时间长了,或多或少都会遇上一些事故,不至于断胳膊掉腿儿,但擦刮啊纠纷啊是少不了的,还容易遇到奇葩客人,动不动就投诉。”康林锋道:“但丰学民开车这么多年,没遇上过事故不说,还一次都没有被客人投诉,这相当难得,在我们公司是‘独一份’。不过如果他这次突然失踪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大概就是他的运气都耗尽了。”

  花崇发现康林锋说起丰学民的运气时脸上露出了极其感慨的表情,与那样的表情相比,康林锋举出的例子似乎不至于让人感慨到那种地步。

  “还有呢?”花崇问,“丰学民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劫后余生的事?”

  闻言,康林锋的神情出现些微变化,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丰学民现在失踪了,难说是否已经遭遇不测。”花崇肃声道:“不要隐瞒你知道的事。”

  康林锋对上花崇的视线,身子立马紧绷起来,声调也高了几分,“这件事我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另一个司机运气太差,可能,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的命吧。”

  花崇瞳光微微一收,抓到了一缕线索,“另一个司机是谁?”

  “他,他已经去世了,这小伙子实在是太倒霉,跑夜班,结果遇上了高空坠物事故,死得太惨了。”

  灰黑色的浓雾被刺入一道光亮,线索与线索节节相连,花崇说:“这个小伙子是满潇成?”

  听见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康林锋手指一颤,眼神复杂地看着花崇,半晌才后知后觉道:“你们今天是来调查五年前的事故?”

  “我是来了解满潇成当初在这里工作时的情况。”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花崇不再拐弯抹角,“你说满潇成和丰学民一个运气太差,一个运气太好,满潇成出事那天,与丰学民有过什么交集?”

  康林锋垂下眼,默了大约半分钟,点头道:“如果不是帮丰学民的忙,其实满潇成可以躲过那次事故。”

  “满潇成是因为丰学民才出事?”

  “也不能这么说,但总有些因果关系吧。那天晚上,满潇成没有排班,10点之后,他就该回家休息了。”康林锋盯着纸杯,语气很是惋惜,“该出夜班的是丰学民,但丰学民说家里出了急事,老婆生病了,必须马上去医院,问有没有人愿意帮他上一轮夜班。没人愿意,除了满潇成。”

  花崇抿紧双唇,右手成拳。

  康林锋接着道:“满潇成这孩子啊,就是心好,人也善良,年纪轻轻的,热心得不得了,能帮的忙都帮。他母亲当时身患重病,在医院住着,每天的医药费开销就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这可能也是满潇成不得不拼命工作,经常帮其他司机上夜班的原因吧。夜班不好跑,累不说,赚的钱还没有白天多,也就他急需用钱,有时间就接活儿。”

  顿了一会儿,康林锋点起一根烟,“他就是人太好了,加上缺钱,才会帮丰学民上那晚上的班。如果他拒绝了,那个什么小区的玻璃掉下来时,他要么在医院陪他母亲,要么在家里睡觉,哪里会……哎!都是命,要怪也怪不得谁。后来我才知道,丰学民老婆根本就没生病,他那天跟满潇成换班,是牌瘾犯了,急着赶去打麻将。”

  花崇紧蹙着眉,心中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无数个巧合,一步一步将满潇成推向了死亡。

  照凶手的逻辑,毫无疑问,丰学民是造成满潇成惨死的“罪魁祸首”之一,他的突然失踪绝不是失踪那么简单。

  重案组可能还是迟了一步。

  “运气这事真是不好说。”康林锋摆摆手,“如果没有换班,满潇成不会出事,丰学民也不一定会把车开到那儿去,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可能是满潇成命该如此吧,就算不遇上高空坠物事故,说不定也会遇上别的什么祸事。好人不长命,他来我们这儿开车没多久,真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

  市局问询室,货车司机徐恒心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拍着桌子叫嚷道:“昨天老子遵纪守法在路上开着车,差点被一辆半路杀出来的出租车给撞了!操,我又没错,老子清清白白,你们抓我干什么?”

  张贸和另外两名刑警正在向他询问事故的细节,花崇在另一间警室里看了一会儿监控,转身快步向交警支队走去。

  这个徐恒心看上去虽然凶神恶煞,地痞流氓之气十足,但从情绪以及肢体语言上看,大概率与丰学民的失踪没有关系。昨天那起车祸,说不定只是偶然事件,连凶手都没有想到丰学民会突然出车祸。

  花崇边走边想,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凶手已经盯上丰学民了,但不一定决定立即动手,“他”也许同时还有另外的目标。而丰学民的车祸无异于给“他”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车祸之后,丰学民营生的工具被拖走,“他”知道这场车祸,并尾随着丰学民,直到某一时刻,找到了动手的契机。

  花崇停在走廊上,想起康林锋说过,丰学民是因为想打麻将,才以妻子生病为借口,请满潇成代替自己上夜班。

  想打麻将想得连班都不愿意上,这说明丰学民的麻将瘾非常大。

  那么昨天晚上,丰学民告诉妻子自己正在替同事上班时,很有可能在某个麻将馆打牌。在这之后,他才出事。

  至于是哪个麻将馆……

  丰学民对麻将上瘾的事,其妻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必然清楚他常去的麻将馆。丰学民白天出了车祸,晚上欺骗妻子,本就处在一种极度心虚的状态,害怕被妻子发现,断然不会去熟悉的麻将馆。

  他选择的,应该是离家和公司很远,妻子和同事都不知道的麻将馆!

  花崇折回刑侦支队,向重案组和技侦组的几名队员交待一番,这才匆匆赶去交警支队。

  “接到你们小张的请求,我这边就开始查了。”交警支队的一名组长指着显示屏道:“昨天下午,丰学民出现在19路和55路公交上,下车的位置分别是忠远西路和凤巢北路,他最后一次被道路监控拍到时是下午4点52分,在凤巢北路的支路路口。”

  “谢了兄弟。”花崇立即给重案组拨去电话,让重点排查凤巢北路附近的麻将馆、茶馆。

上一篇:阴阳先生

下一篇:最后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