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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把他们五人分成三个独立事件的话,尹子乔代表劝退事件,肖潮刚代表骚扰事件,罗行善三人代表高空坠物事件。”柳至秦眼神认真,“当然劝退事件还包括我们刚找到的程勉。”
“徐戡肯定罗行善、吕可、丰学民死于同一人之手,而杀害尹子乔的像另一个人。凶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疑点我始终想不出答案。”
柳至秦沉默,笔头轻抵在喉结上。
“我倾向于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花崇又道:“即便我们已经找到尹子乔和满潇成的联系,我还是觉得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创口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反应出的情绪截然不同,我不信这是凶手故意伪装出来的。”
“但两个凶手,在同一个时间段里,以同样的方式为同一个人复仇。这种概率实在是太低了。”柳至秦道:“如果是普通的复仇,我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肯为他复仇的亲友不算特别稀奇的事。但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复仇,凶手理由偏激、行为残忍,‘他’因为高空坠物而向吕可等人复仇,制造一连串割喉案,这是反社会人格的表现。杀害尹子乔更是如此。满潇成周围,难道有两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亲友?”
花崇半天没说话,最后抹了把脸,声音比之前低沉,“我们可能掉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柳至秦目光充满探寻,“什么‘思维误区’?”
“我暂时不知道,只是隐约有种不对、错位的感觉。”花崇站起来,来回走动,“刚才我说,我倾向于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后续的逻辑就说不通了。你也分析了,满潇成周围不应该有两个反社会人格的亲友。说不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陷进了‘思维误区’。”
柳至秦想了片刻,无解,“看来我们是受到凶手‘逻辑黑洞’的影响了。”
“有可能。”花崇倒不避讳这一点,继续说:“好消息是程勉已经在我们的保护之下,现场也提取到了凶手的足迹。”
柳至秦神情轻松了一些,“满国俊的足迹比对了吗?”
“痕检科最早比对的就是他的足迹。不是他。”
“但他的行为很可疑。”柳至秦说:“他看上去对妻儿没有多少感情,安然享受着他们的丧葬礼和赔偿金,不像是会为满潇成复仇的人。可他半夜出去干什么?他主动避开了公共监控,并且缄口不言。难道说他和刘企国一样,在外面寻欢?”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还有一点我很在意。”
“哪一点?”
“满国俊对满潇成的感情似乎很复杂。华勇贵说,满国俊对满潇成不是没有感情,但这感情比较淡。”花崇找了张桌子靠着,“和满国俊接触之后,我才发觉华勇贵的描述不准确。满国俊对满潇成的感情不是‘淡’,是‘矛盾’。我很想知道,造成这种‘矛盾’的原因是什么。”
“满国俊六十多岁了,这一辈的人思想较为传统,他能接受满潇成因为和学生接吻而被劝退?”柳至秦摇头,“我觉得他接受不了。时隔七年,他都不愿意亲口说出这件事,还得我们自己去温茗镇调查。另外,满潇成从肖潮刚的公司离职,他同样语焉不详。他也许认为,满潇成和男人扯上‘不正当’关系,是家中极大的丑事与耻辱。”
花崇想了想,“有一定的道理。他们父子关系曾经融洽,之后因为劝退事件而彼此疏远。满国俊对满潇成有恨,但满潇成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们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彼此间的牵绊抹不干净,可无法消除的隔阂也已经产生。所以满潇成去世后,满国俊显得悲伤,却又不至于悲痛欲绝,看在华勇贵眼里,就是感情偏‘淡’。”
柳至秦正要点头,又听花崇话锋一转,“但满国俊为什么对妻子向云芳也没多少感情?向云芳病逝前,他别说亲自照顾,就是去医院探望的次数也不多。他不满满潇成做的事,至于连向云芳也一起恨?”
柳至秦两眼半眯起来,低声道:“不至于。”
“对!不至于!”花崇走来走去,突然站定,“满国俊对病重的妻子不闻不问,心安理得花着儿子惨死的赔偿金,可以说对妻儿都非常不满。通常情况下,造成这种结果的有两种可能——第一,丈夫出轨,移情别恋;第二,孩子并非亲生。”
柳至秦立即排除第一种可能,“满潇成不是满国俊的亲生儿子?”
“你想,这是不是能解释满国俊现在的行为?”花崇又开始踱步,好似静止不利于思考,“假设满潇成是向云芳和另一个男人所生的孩子,向云芳选择了隐瞒。满国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情,一直将满潇成当做亲生儿子抚养,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得知,满潇成不是自己的种。”
“他会痛恨满潇成和向云芳,恨谁多一点难说。”柳至秦撑着下巴分析,“但还是那句话,已经付出的感情收不回来,他爱过妻子和儿子,加之性格并不强势,所以爱并没有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恨,而是爱恨交织。这就是他感情‘矛盾’的根本原因?”
“婚姻中出现背叛或者欺骗,性格刚烈的人选择一刀两断。但更多普通家庭,会选择在表面上维持原状。肖潮刚家是这样,满潇成家说不定也是这样。”花崇拿起手机,一边拨号一边接着说,“满潇成的DNA样本应该还在,能做亲子鉴定。”
柳至秦看着他的侧脸,脑中突然跃出一个想法。
通话并未持续太久,花崇交待完之后挂断,回头便与柳至秦四目相对。
短暂的凝视后,花崇笑了笑,“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柳至秦别开视线,重新看向记事本,“我们最初认为,满国俊有作案动机。为什么?因为满国俊是满潇成的父亲,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但如果满国俊不是满潇成的父亲,这一切就推翻了。”
“作案的很可能是满潇成真正的父亲。”花崇拇指在下唇滑过,“这个人藏得很深。”
“满国俊知道这个人是谁吗?”柳至秦问。
“难说。”花崇道:“照理说,满国俊恨满潇成和向云芳,但到底一同生活了几十年,他恨他们,却不是单纯的恨。可对满潇成的亲生父亲,满国俊应该只有纯粹的恨。如果他知道这个人,应该会告诉我们。”
“他始终保持沉默,不肯开口。”柳至秦走到窗边,看向暗红色的夜空,“既不像知道,也不像不知道。”
“人的心理是最难琢磨的。犯罪心理研究不断增加新的特殊个例,意味着已知的案例并不能作为特别有力的依据,更不能当做模板。”花崇感到一丝夹杂着亢奋的疲惫,“普通人的心理已经够难揣测,更别说涉及犯罪的心理。”
柳至秦转身,背后映着一圈涌动的夜色,“但我的心理很好揣摩。”
花崇眼尾一挑,无奈道:“咱们在说案子。”
“但案子不是让你疲惫脱力到思维迟钝了吗?”
花崇一时难以反驳。
“疲惫的时候,不如想些轻松的事,换换脑子。以前念书的时候,你们班老师有没有说过,语文作业做烦了,就找几道数学题来做?”柳至秦唇角微扬,“犯罪心理不好揣摩,你可以试着揣摩揣摩我的心理。”
花崇胸口顿时泛起一阵暖流,嘴硬道:“忙,案子一个没破,别添乱行吗?”
“揣摩吧。”柳至秦竟是上前几步,牵住了他的手腕,然后顺势一提,按在自己心脏上。
他不经意地睁大眼,只觉手心传来阵阵鼓动。
柳至秦的心,在他的掌心跃动。
“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柳至秦的嗓音格外温柔,手劲却一点不小。
花崇任由他握着,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不领情道:“脑子转不动了,懒得猜。”
“那就不猜。”柳至秦笑说,“我来告诉你。”
花崇有些意外,本以为柳至秦会找理由继续让自己猜,没想到居然这么干脆地放弃了。
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就好像小时候做好了准备与伙伴玩游戏,对方却拍拍屁股说“不玩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可这失落没能持续下去,因为柳至秦说完那句“我告诉你”,就身体力行,吻住了他的右眼。
他当然条件反射闭上了眼,所以这个吻准确来讲,其实是落在了他的右眼眼皮上。
眼睛通常是最能感觉到身体疲惫的部位。累的时候,眼睛酸胀、乏力、起红血色,甚至隐隐作痛。
不舒服,就想要用手揉一揉,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够稍微缓解眼睛的不适。
可是男人的手有力而粗糙,哪会有嘴唇柔软?
柳至秦搂着花崇的腰,吻着他的右眼,没有放开。
花崇喉结滚了好几个来回,大脑突然放空,明明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好似看到了一方流光溢彩的天地。
须臾,右眼上温热的触感换到了左眼。不久,唇被轻轻含住。
他仍是没有睁开眼,却分开唇齿,欣然迎接柳至秦的侵入。
??
夜已经很深,洛城一中的教学楼几乎全熄了灯,唯有“求知楼”三楼的两扇窗户还透着明亮的光。
那是高一年级部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
洛城一中是省重点中学,学生众多,每个年级起码有30个班,任课教师也多,单是高一一个年级,就有三个数学老师的专用办公室。
数学向来是高考“拉分”的重点科目,尤其在文科生中“地位”极高。有的学生语文、英语、史地政都很好,唯独数学成绩较差,总分和排名一出来,单数学这一科就被别人拉开四五十分的差距,排名跟着一落千丈。所以很多学校虽然明着不说,但都对数学老师格外重视。同样,数学老师肩上的压力也极大,特别是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备课到深夜的情况并不少见。
蓝靖已经火化入土,后事从简,基本上已办理妥当。蓝佑军请假数日,加上蓝靖生病期间经常请别的老师代课,如今没了牵挂,妻子暂时回老家疗伤,自己一空下来就沉溺在悲恸中,索性赶到学校备课。
蓝靖生病之前,他本来长期在高三理科实验班任教,是全校出名的数学骨干教师。但独生女罹患绝症,他已经没有精力带高三的课,遂主动要求调到高一,带两个平行班。
洛城一中这种学校,实验班和平行班区别极大,实验班培养的都是冲击名牌大学的娇子,而平行班大多是资质平平的学生。
即便如此,蓝佑军还是想尽力将他们带好。
走到“求知楼”楼下,他看到三楼的办公室亮着灯。
这么晚了,还会有别的老师在备课吗?
蓝佑军忽然想到,此时在办公室里的可能申侬寒申老师。
想到申老师,他苦笑着叹了口气。
当初,他与申老师在高三各带两个理科实验班,每年全市的数学单科“状元”不出在他的班上,就出在申老师的班上。可现在,他们二人都不再在高三任教。
他是因为要照顾蓝靖,申老师却是自称“压力过大”。
这理由说服得了别人,说服不了他。和申老师共事多年,既是对手,也是朋友,他自认为了解申老师。
申老师不是那种扛不住高三压力的人。不愿意再带高三,必然有别的原因。
但申老师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就当是“压力过大”好了。
走到三楼的办公室,在里面备课的果然是申老师。
“这么晚了,还在啊。”蓝佑军说。
申侬寒连忙站起来,“蓝老师,节哀。”
蓝佑军叹了口气,不愿意多说,颤颤巍巍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申侬寒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桌上,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蓝佑军下意识回过头,毫无来由地感到,申侬寒像自己一样,品尝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否定似的摇头。
申侬寒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子嗣,一直孤身一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
蓝佑军翻开教案,再次叹了口气。
??
即将破晓时,花崇大步赶去痕检科。就在刚才,李训在内线电话里说,足迹建模已经完成,凶手为男性,身高在1米74到1米78之间,体重在65到75公斤的范围内,年龄初步估计在57岁左右!
这无疑是个重大突破。
花崇按捺着激动,正要加快步伐,却听一阵嘈杂声从楼下传来。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按住他!”一名警员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张贸从一间警室里跑出来。
楼下的吵闹声更大,花崇正欲下楼,就看到一名警员跑了上来。
“花队!李立文发疯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围剿(22)
被押在审讯室里的李立文与数日之前相比,简直如变了一个人。
他像警惕的兽类一般弓着脊背,藏在额发阴影中的双眼刺出阴森森的寒光,被拷住的双手抓着桌沿,指甲在桌面抠动,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他似乎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呼吸,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人,肩膀随着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喉咙不断发出代表威胁的“唔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