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45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花崇睨着他,好似透过他与李立文无异的外表,看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李立文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没念过多少书,靠在夜店上班养活自己,也算是自食其力,无可指责。但他贪图小便宜,戾气非常重,热衷于在背后骂人,且用语脏到极点。不过,李立文嘴虽然脏,却又很懦弱,胆小怕事,害怕得罪人,若不是包里惯常放着一把刀,几乎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可现在这个和李立文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穿着李立文衣服的男人,与李立文却完全相反。

  李立文的戾气通过抱怨、咒骂发泄出来,人前微笑,人后嘲讽,而这个男人的戾气却宣之于无声的暴力。

  就在不久前,男人打伤了一名准备不足的警员。

  花崇看着他,他也看着花崇,喉咙继续“唔唔”作响,好似正在衡量自己是否有胜算。如果有,他也许会如狼一般一跃而起。

  但花崇怎么会给他逞凶的机会。

  “李立文。”花崇冷冷道。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颤抖的肩膀一顿,眼睛旋即变得更加凶悍,两边鼻孔“噗嗤噗嗤”喷着气,鼻翼快速地张合,略微泛黄的牙齿咧了出来,双唇向上下两个方向分开,眉心和鼻梁间挤出沟壑一般的褶皱,五官极度扭曲,几乎要皱到一起。

  一个正常的人,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李立文会有这种表情吗?

  装的?

  不像。

  李立文装不到如此地步。况且伪装的人最易被眼神出卖,他们的眼中或多或少会显出几分躲闪。

  但眼前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懂躲闪为何物,目光极凶极恶,恨不得将困住自己的人撕咬成渣。

  只有野兽才会有这种眼神。

  花崇眯了眯眼,眼角接连跳了好几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测。

  拉开靠椅坐下,花崇的目光没有从男人的脸上挪开,但也没有继续喊对方的名字。

  盯着监控的张贸说:“花队怎么不说话?李立文这是闹哪一出?他以前不是这样啊,别是吃错东西了吧?还是在演戏?”

  “不像。”徐戡摇头,“一个人是不是在演戏,看眼睛最容易分辨。当然微表情、肢体动作也能提供一些参考。”

  “那他今儿是怎么了?”张贸不解,“前几天没见他有问题啊,怎么突然这样了?无故发飙,居然还敢袭警?没哪个正常人敢在刑侦支队这么放肆吧!”

  徐戡看着监控,过了几秒才低喃道:“可能,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啊?不是正常人是什么人?他别是真疯了吧?”

  审讯室里的气氛异常紧张,并且很是怪异。李立文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另外两名警员如临大敌,做好了控制他的准备。唯有花崇好整以暇,甚至还将腿架了起来。

  僵持间,李立文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指甲抠动桌面的声响也更加刺耳,一双血红的眼睛睚眦欲裂,似乎再瞪一会儿,眼珠就将从眼眶里掉出来。

  警员警惕地提醒道:“花队?”

  花崇抬了抬右手,示意不用操心。

  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显然刺激了李立文。李立文猛地站起,龇牙咧嘴,拳头握得极紧,青白色的骨节好似要穿出薄薄的皮肉。

  “我操,他想干什么?”张贸喊道。

  “他能在花队面前干什么?”徐戡说,“放心吧,花队刚才是故意激怒他。”

  李立文居高临下瞪着花崇,花崇微扬起头,两簇视线交锋,不过两三秒,李立文就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两名警员立即冲上去,将他按住。花崇自始至终没有站起来,直到他伏在桌上,才又喊了一声:“李立文。”

  “你……”男人嗓音嘶哑,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而是从胸腔中挤出。

  困兽才会以这种方式发声。

  以前的李立文,骂起人来语速快如机关枪,五分钟内不重样。现在的李立文,却像根本不会说话,艰难地挤着字,每一个音节都干涩刺耳,“你,放,了,他!”

  “他?”花崇问:“哪个他?”

  男人咬牙切齿,豆大的汗水从脸上滑落,一边捶着桌子一边竭斯底里地重复:“你放了他!”

  “什么意思?”张贸懵了,“李立文想让我们放了谁?”

  徐戡说:“恐怕是他自己。”

  “他自己?”张贸惊道:“这不对啊!”

  “你先告诉我,是哪个他?”花崇不紧不慢地说。

  “李,立,文!”又是一声不连贯的喊叫。

  两名警员面面相觑,和张贸一样不解。

  花崇右手往下压了压,“‘他’是李立文,那你是谁?”

  “我操!”张贸终于明白过来,“李立文装人格分裂?”

  “不是装。”徐戡摇头,“现在这个李立文,可能的确不是真的李立文。”

  “不会吧!人格分裂是多罕见的事?被咱们撞上了?”

  “我们长期与犯罪分子打交道,遇到‘奇葩’的概率本来就不低。”徐戡竟像是轻松了几分,“李立文给我的感觉一直有些奇怪,刚和他接触时,我还跟花队讨论过。但当时我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李立文”呲着牙,举止不似人类,语气也极有特色,像一个刚学会几句人话的野兽,“是我做的,你放了他!”

  花崇皱眉,“什么是你做的?”

  “李立文”喘气的声音非常粗重,而且没有规律,时缓时疾。他的嘴唇不停张开和闭拢,像想说话,又难以组织语言。

  “什么是你做的?”花崇继续问,模仿着他的语气,“尹,子,乔?”

  “李立文”剧烈摇头,拳头在桌上重重砸了四五下,喑哑道:“肖,肖!”

  花崇呼吸一提,“肖潮刚?”

  “肖,潮刚。肖潮,刚!”“李立文”如小孩学语一般,说完发出一阵“吭哧”声响。

  花崇眸底暗光闪烁,“那天晚上在招待所,你代替李立文,杀了肖潮刚?”

  “李立文”就像听不懂一般,露着牙齿说:“你们,放了他。肖,潮刚,是我,杀的!”

  张贸听得瞠目结舌,“徐老师,李立文刚才说什么?他杀了肖潮刚?他,他上次不是说,只是割伤了肖潮刚的手臂吗?”

  “他是李立文分裂出来的不健全人格,不是我们审讯过的那个李立文。人格分裂研究学中,有不同人格之间相互知晓对方存在的说法,也有彼此不知的说法。他可能知道李立文的存在,但李立文不一定知道他。”徐戡语气淡定,但心中并不平静。因为与尹子乔遇害、肖潮刚失踪两起案子均有关系,李立文一直被扣在市局,重案组、洛安区分局暂时没有找到他犯案的证据,而现在,他分裂出的人格竟然自称杀了肖潮刚。

  花崇无意识地搓着手指,快速分析“李立文”的表情与话语,忽感有一线光亮照进了黑雾弥漫的逻辑死角。

  真正的李立文虽然有收藏管制刀具的习惯,并且随身带刀,但就性格来讲,没有杀人的勇气。而“李立文”却有。

  已知的人格分裂案例中,第二人格、第三人格往往比主人格聪慧、强大,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显然,“李立文”并非一个健全的人,他徒有人的外表,心智却类似动物。

  但他有能力杀掉肖潮刚。

  上一次审讯时,李立文说自己割伤肖潮刚之后,肖潮刚从招待所仓皇逃离。但时隔半年,招待所的监控记录早已清空,难以核实真假。

  李立文割伤肖潮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或许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因为那时的李立文可能已经被“取代”。

  “李立文”取代李立文的契机是什么?

  是李立文陷入危机,受到伤害?还是李立文承受不住心头的压力?

  肖潮刚企图在招待所强迫李立文,并且在此之前已经纠缠了多日。李立文担心丢工作,心理状态已经非常负面,终于在被强迫时失去对精神的掌控?

  “李立文”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并立即杀了肖潮刚?

  不对,接不上。

  李立文已经持刀反抗,等于是亲自破除了困局。

  李立文可能说谎,他并没有割伤肖潮刚,而是由突然出现的“李立文”杀了肖潮刚。

  可如果“李立文”是在招待所动手,尸体如何处理?声音如何掩盖?

  “李立文”只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动手!

  花崇深吸一口气,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确是“李立文”杀了肖潮刚,那这个案子就与满潇成毫无关系。

  “李立文”杀肖潮刚只是因为李立文受到侵犯,或者说伤害,他根本不认识满潇成,不存在为满潇成报仇一说。

  所以之前的推测不成立?

  花崇神情凝重地看着“李立文”。“李立文”不断重复着“放了他”,像一头智商底下,却又极其执着的困兽。

  意识到交流十分困难,花崇只得尽量放慢语速,“肖潮刚在哪里?”

  “李立文”怒目圆瞪,张了半天嘴,才说:“河,边。”

  李立文与肖潮刚开房的招待所东边就有一块无人开发的河坝,春夏高草丛生,秋冬荒凉败落,因为数年前出过几起淹死小孩的事故,平常很少有人往那里去。

  花崇立即联系曹瀚,让马上去河坝搜寻。

  “李立文”精神愈加亢奋,一边发出“呼呼呼”的怪声,一边挥舞着被拷在一起的双手,机械地重复说:“是我,放了,他!”

  张贸看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徐老师,他在干什么?”

  徐戡观察片刻,“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只能用肢体语言告诉我们——他是这样捅死了肖潮刚。”

  “我去!”张贸捏着自己的手臂,“我现在信李立文真的有第二人格了,这要是装的,他直接当演员去得了!”

  “徐戡!”花崇从审讯室里出来,步伐很快,喊完名字还招了招手。

  徐戡立即赶上去,“怎么?”

  “我估计李立文有人格分裂的症状。”

  “我看出来了。”

  花崇顿了半秒,“马上联系人给他做精神鉴定。我去一趟河坝。你也做好出勘现场的准备。”

  ??

  柳至秦已经在警车边等着了,拉开驾驶座的门,在花崇坐进去时抬手挡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副驾,“根据足迹推断,凶手是名五旬男子,正常体型,这和我们之前根据作案工具、创口所做的侧写类似。我已经安排兄弟们排查满潇成人际关系里具有类似特征的人,相信会有发现。李立文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花崇将车发动起来,简单把李立文的情况概述一番。柳至秦在痕检科跟众人开会时就已经听说李立文精神出了问题,此时得知可能是人格分裂,倒也没有特别惊讶。闻言思索了片刻,说:“那如果曹队他们真的在河坝找到了肖潮刚,就证明李立文分裂出来的人格没有撒谎。肖潮刚并非因为满潇成而死。”

  “对,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此时正好是早上上班高峰,哪里都堵得厉害,警车走走停停,花崇盯着前方的车流说:“昨天夜里,我们分析案情的时候,我说感觉掉进了一个‘思维误区’,但又想不通有误的地方在哪里。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

  柳至秦偏过头,“因为李立文?”

  “因为李立文和肖潮刚。”花崇说:“四起割喉案,杀害吕可、罗行善、丰学民的显然是同一个人,而杀害尹子乔的凶手似乎另有其人。我们本来已经比较确定这四起案子是两个凶手所为,相同之处只是他们都选择了割喉这种方式。使用锐器的杀人案中,割喉最为常见,因为它效率最高,被割喉的人鲜有生存可能。尹子乔被割喉,与另外三人被割喉,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是一起独立案子。但自从我们在‘金兰家园’发现了凶手的作案动机,发现了满潇成这个人,尹子乔就被串上去了。”

  前方转弯,花崇暂时停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柳至秦说:“你的意思是,尹子乔是被我们刻意串上去的?他本来不应该在凶手的‘犯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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