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46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嗯。”花崇道:“从凶手因为高空坠物事件杀害吕可、罗行善就能够看出,他的想法异常偏激,并且自有一套常人难以理解的犯罪逻辑。他可能杀害任何将满潇成推上绝路的人。我们只能进入他的逻辑,用他的想法去猜测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将所有影响过满潇成人生的人都列入他的‘犯罪网’——我们就是在这个环节上掉进‘思维误区’,然后始终没能走出来。直到刚才在审讯室面对李立文之前,我一直在想我们昨晚讨论过的问题,从创口来看,凶手不应该是同一个人,但他们的目的却又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给满潇成报仇。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低了,我不信有这种巧合。但非要说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完全不同的创口又无法解释。是我们被凶手的犯罪逻辑拖着走了,不仅把尹子乔的死和满潇成联系起来,还把肖潮刚的失踪和满潇成联系起来。但现在的事实是,杀害肖潮刚的极有可能是李立文分裂出的人格。”

  柳至秦边思考边缓慢道:“尹子乔的确是影响过满潇成人生的人,凶手有理由杀了他为满潇成复仇。肖潮刚同理。但想要杀死他们的人并非是想为满潇成复仇,他们是因为别的事引来杀身之祸……”

  “对!李立文刚才那一闹,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花崇将车窗放下来透气,右手在太阳穴处捶了捶,“不进入凶手的逻辑不行,但进入过深也不行。凶手复仇对象集中在与高空坠物事件有关的人身上,他可能根本没有想过对尹子乔动手。尹子乔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死在另一个人手上。”

  “你这么一说,我脑子好像也清晰了一些。”柳至秦说,“尹子乔这个案子在时间上与后面三个案子比较接近,加上割喉这一手法,的确容易被放在一起考虑。这次的凶手又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思想偏激,要了解他就必须进入他的逻辑,但一旦进入,便容易被他影响。我们……可能确实被他带偏了。”

  “先确定李立文是否杀了肖潮刚。”花崇技术娴熟地在车流中穿梭,“这个案子结束后,我打算和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聊一聊,听听他们的意见。”

  柳至秦点头,旋即又道:“不过如此一来,尹子乔一案就回到了原点。针对他的人际关系调查已经进行了好几轮,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警车被堵在离斑马线半公里远的地方,花崇叹息,“那就先侦破吕可三人的案子。满潇成确实无辜,但凶手杀害的这三人不该给满潇成抵命,他们也很无辜。”

  ??

  搜索进行了半日,一具腐败见骨的尸体在河坝一处砂石坑中被找到。

  由于腐败严重,初步尸检无法确定死因,更无法确认身份,必须做解剖和DNA比对。

  但在场的警员都明白,这只可能是肖潮刚。

  经过心理干预,李立文已经“醒来”,缩头缩脚地坐在审讯椅上,面色苍白,低头不语。

  花崇问:“你隐瞒了什么?”

  李立文惶恐不安地颤抖,一个劲地摇头。

  “那天在招待所,你不只是割伤了肖潮刚。”

  “我没有撒谎!”李立文惊声道:“我真的只是割伤了他!他跑了,我一个人留在浴室清理血迹,我没有做过别的事!”

  “李立文,你知道‘他’的存在。”花崇缓声说。

  李立文睁大眼,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谁?我知道谁的存在?”

  “你不确定,但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偶尔会不对劲。”花崇看着他写满惊愕的眼睛,“我再问一遍,那天晚上你割伤了肖潮刚,在肖潮刚离开之后,真的只是在卫生间清洗血迹吗?”

  李立文咬着下唇,渐渐地,眼中浮起一片水雾。

  花崇说:“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李立文不说话,只摇头。

  “监控记录下了你今天早上做的事。”花崇将笔记本转了个向,“长时间留在市局,不断接受问询,你心理崩溃,用额头撞向墙面。”

  花崇的讲述滞后,视频已经播放到“李立文”发狂袭警的画面。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李立文大叫起来,用力抓扯着头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们陷害我!你们给我吃了致幻药!”

  “嗯,‘他’的确不是你。”花崇说:“但你早就隐约察觉到‘他’的存在了,不是吗?”

  李立文疯狂摇头。

  “当你企图伤害自己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今天早上是,在招待所时也是。”花崇顿了顿,“当时,你站在卫生间,盯着地板上的血,又看着自己手中的刀。恐惧与愤怒渐渐让你情绪失控,变得绝望,多年被客人欺辱而积蓄在心中的压抑一朝爆发,你想要杀掉像肖潮刚一样欺辱你、看不起你、将你踩在脚下的人。但你做不到!”

  李立文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他抱着单薄的肩膀,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花崇接着说:“你喜欢收藏管制刀具,随身携带刀具。这个爱好让你感到自己不是那么任人可欺。它与其说是你的爱好,不如说是你的毒品。但即便有了很多刀,你仍旧过着被客人肆意指使的生活。”

  李立文终于哭出了声,压抑又悲愤。

  “那天你拿起刀,知道无法杀掉肖潮刚。”花崇说:“你跪在地上,想杀了你自己。”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围剿(23)

  徐戡将尸检以及DNA比对结果送到花崇手上。死者正是半年前无故失踪的肖潮刚,凶手使用锐器,至少在他身上戳刺了34刀。

  看到尸骨发现现场的照片时,李立文反倒安静下来了,不再哭泣,也不再颤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然后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几乎凝固在他脸上,像一副掩饰痛楚的面具。

  曹瀚和另外两名洛安区分局刑侦中队的警员给李立文录了口供。

  花崇和柳至秦在单向玻璃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和大多数从小城镇来到洛城的年轻人一样,李立文曾经也心怀梦想与憧憬,想努力工作,认真赚钱,等到攒够了钱,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二手的老房子都能接受,不用多宽敞,也不用多舒适,足够自己落脚就行。然后再加倍努力地工作,等到经济条件好一些了,就找个姑娘来谈恋爱、结婚,30岁之前生个可爱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行,男孩儿更好养,不像养女孩儿一样时刻都需要操心,但若要问内心,他更希望生个漂亮软萌的女孩儿,像小公主一般养着。

  美好的白日梦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李立文就发现,在小城镇长大、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自己根本无法在洛城找到一份逞心如意的工作。他穿着洗干净、熨整齐的衬衣,拿着花钱请人帮做的简历去应聘,却总是碰一鼻子灰,HR们看一眼他的简历就扔在一旁,微笑着请他离开,从来不告知为什么不肯录用他。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一名HR说,“刚才那个姓李的,要文凭没文凭,要经验没经验,还是个农村来的,满嘴土话,虽然长相还行,但半点气质都没有。再说,咱们这儿又不是鸭店,光有长相有什么用?他这种人,居然也好意思往写字楼里跑?去当个洗脚婢,人家可能都嫌弃他手太粗糙。”

  另外一名HR哈哈大笑,“我看啊,他当洗脚婢挺好的。刚才看他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真的挺渴望我给他一份工作。哎,怎么可能啊?大学生我都得看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说真的,我都想给他提个建议了——白天去餐馆端盘子,晚上到洗脚城给人做按摩,一天打两份工,完全不用动脑子,说不定比在咱们这儿工作拿的工资还高。”

  李立文驻足听了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租住的逼仄小屋,在镜子前将自己从头打量一番,呆立许久,断绝了成为一名白领的念头。

  他扔掉了为应聘而买的廉价西装,撕了一大叠还未投出的简历,很快在一家烤肉店找到第一份工作,从此开始了面对各色客人的人生。

  人似乎总是倾向于记住批评、遭遇。而在服务行业中,客人满意,可能什么都不说,付钱后默默离开,客人不满意,有的念叨几句就算了,有的却是借机发难,将服务员叫过来就是一通刁难。

  李立文被烤夹打过脸,被饮料浇过头,被指着鼻子骂过“滚”。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当他为了生计,去酒吧、洗脚城工作时,才渐渐发现,自己真的低人一等。

  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他却只能低声下气,为了不被辞退而竭尽全力伏低做小。

  即便如此,还是会被客人投诉、羞辱。在上一家夜店,他被迫向客人下跪,从客人腿间钻过去,像一条狗一样向客人作揖,然后在满屋大笑声中用嘴叼住客人赏赐的钱。

  他被打过,结结实实十个响亮的耳光。

  他也被灌得送去医院洗胃,落下胃痛的毛病。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只记得跪下时那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他偶尔去网上发帖,倾述自己对工作的不满。可浏览帖子的网友都说,那你辞职别干了啊,没这份工作会死吗,你就不能找一份满意的工作?最讨厌你这种无病呻吟、怨天怨地的人了!你可以阳光一些啊,社会有那么多的美好,你不会自己去发现吗?

  甚至有人叫他打起精神来,去吃一顿自助日料就好了。

  他关掉帖子,苦笑。

  一顿自助日料?

  呵呵,那已经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那些不为生活发愁的网友,怎么懂他的难处?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懂他的难处?

  他不再上网倾述,转为在背后用极其难听的话语骂人。他讨厌装腔作势的男人,也讨厌虚伪无知的女人,讨厌倚老卖老的老人,也讨厌混不讲理的小孩。

  慢慢地,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厌恶。

  他自知懦弱,连长相也不是硬汉那一派的,于是开始学硬汉收藏管制刀具。他攒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基本上都花在了购买管制刀具上。

  可是即便每天都带着锋利的刀出门,他还是那么弱小,被客人欺辱之后还是只能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在灯红酒绿的夜世界生活得越久,他就越绝望。初到洛城时那些美好的愿望全都破灭了,他买不起房,也讨不到老婆,更养不起儿女。

  他很鄙视那些没几个钱却想生儿育女的人,进而鄙视没钱想要讨老婆的男人。

  简直是祸害下一代。

  再一次被不讲理的客人骂得狗血淋头后,他回到家,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拿起一把刚买的刀,浑浑噩噩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得如此辛苦,看不到未来,不如死了算了。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无印象,好像突然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

  记忆有一段空白,好似被人凭空从脑中抽离。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而夜里下班回到家时是凌晨5点。

  想要自杀,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他看向摆放管制刀具的地方,所有的刀都整整齐齐地放着,像没有被动过一样。

  可能的确是梦吧。他想。

  可是后来,同样的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回。

  梦里,他拿着刀,想要与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一刀两断。可是后面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他没有放下刀,也没有挥向自己的要害。

  他渐渐明白,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也许不是梦,是自己失去了意识。

  无聊的时候,他偶尔也看看闲书,曾经看到过涉及“人格分裂”的凶杀案。

  他不禁想,我失去意识,是因为另一个“我”出来了吗?

  他查了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资料,有些害怕,又很惊喜。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也完全感知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有时会缺失一段记忆。

  那日在招待所,他确实割了肖潮刚一刀。肖潮刚大约是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拼死反抗,并且还带着管制刀具,一时气势全失,只骂了几句脏话,就落荒而逃。

  他大脑一片混乱,痛苦难当,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了肖潮刚,却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他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的低贱,恍惚间已经举起了刀,可是下一秒,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时,他浑身赤裸站在浴室的花洒下,而刀上、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

  可是浴室里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并非来自地板,而是来自他的身上。

  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没有血。

  他觉得疲惫至极,好像跑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又好像做了很多消耗体力的事。

  从浴室出来,他才看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是“他”出现了吗?

  “他”干了什么?

  后来一段时间里,肖潮刚再未出现,他想过一种可能——是不是另一个自己那天晚上威胁过肖潮刚,所以肖潮刚才不再来酒吧?

  直到警察到夜市街摸排调查,他才知道,肖潮刚失踪了。

  他开始心惊胆战,害怕肖潮刚的失踪和“自己”有关,又觉得不大可能。他想去医院确认自己的猜想,却害怕面对现实。

  那个“他”,说不定只是幻觉。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日子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半年里,记忆缺失的现象没再出现过,肖潮刚也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

  在自我催眠下,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根本不存在另一个“自己”,至于肖潮刚,已经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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