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52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DNA鉴定结果早于足迹鉴定结果出炉,事实与推测一致,申侬寒的确是满潇成的亲生父亲。

  面对鉴定书,已经被转移到审讯室的申侬寒神情呆滞,眼珠一动不动,眼皮的颤抖却越来越快。然后,他的嘴唇张开,眉间开始收拢,面部线条抖动,双手就像痉挛了一般。

  “这……”他好像已经不会说话,眼中突然有了泪,嗓音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润,整个人仿佛顿时失态。

  “怎么,怎么可能?”他大口吸气,好似周围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此时负载的情绪,“一定搞错了,我,我没有孩子啊!满潇成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隔着一张并不宽的审讯桌,花崇审视着申侬寒。

  这一段“表演”实在是精彩。木然、震惊、不信、恐惧,申侬寒这名数学名师将自己应当呈现的情绪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地甩了出来。

  完美得无可挑剔。

  花崇一句话都没说,“欣赏”他这一连串对情绪的剖析。

  剖析得越久,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申侬寒也许已经想到了一种极坏的可能——警方查出他与满潇成的关系。

  为此,他准备好了一场“表演”。

  毕竟即便警方确定他就是满潇成的亲生父亲,也不能由此认定他正是凶手。

  警方甚至不能确定他早就知道满潇成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没有证据。

  他必须好好演一场戏,证明自己对满潇成的身世一无所知。

  不过既然是“表演”,自然有时长。他准备演多久?十分钟?一刻钟?还是半个小时?

  类似的情绪爆发,至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那么演完了呢?当准备好的情绪都爆发完了呢?

  花崇晃了晃脚尖,任由申侬寒发挥。

  许久,申侬寒右手捂着眼,肩膀剧烈颤抖,不知是不是演练好的话已经说完了,不断重复道:“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搞错?你是数学老师,难道还不信科学?”花崇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说说吧,当初你为什么会与向云芳发生关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围剿(27)

  申侬寒在申请休息之后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他唯一的罪孽,就是对向云芳的满腔深情。

  36年前,大学尚未毕业的申侬寒被分配到温茗量具厂子弟中学实习,给初中生教授数学。

  那时,量具厂是温茗镇的经济支柱,工人们端着铁饭碗,备受羡慕。而在量具厂厂区内的其他岗位工作,如当教师、当医生、当牛奶场的送奶工,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一来稳定,二来在那个贫富差异不大的年代,收入也说得过去。

  温茗量具厂子弟校如今已经沦为了镇里臭名昭著的混子中学,有能力的教师大多另谋出路,留下来的都是混吃等死的老师。学生越来越少,各个年级的班级萎缩到了三个。不过在申侬寒实习的时候,子弟校和其他中学没有任何差别。

  申侬寒踌躇满志,想要靠出众的能力,在子弟校扎根。

  那一年实习的12名应届毕业生中,只有2人最终留了下来,申侬寒就是其中之一。

  子弟校给他分配了单身宿舍,和量具厂职工们的单身宿舍在同一栋楼里。在那里,他遇到了年长于他的向云芳。

  向云芳不算漂亮,生得比一般姑娘黑一些,性格极好,活泼热情,喜欢和人聊天,但又很有分寸,从来不说令人难堪的话,也不会主动聊太过私人的话题。

  申侬寒和向云芳住在同一层楼。筒子楼每一层都有个大通廊,门和窗户都对着这个通廊,邻居们每天进进出出,少不得彼此打个招呼,再加上厨房、厕所都是公用的,住在同一层,感觉就像住在一个大家庭里。

  不过申侬寒和筒子楼里的谁都不亲。

  子弟校有食堂,申侬寒一日三餐基本上都在食堂解决,偶尔嫌食堂的菜难吃,便和同事一道在学校外面的苍蝇馆子“打平伙”,从来没有在筒子楼的厨房里做过饭。

  但有一次,子弟校开家长会,申侬寒身为最年轻的老师,被家长们围在走廊上,挨个解答他们的问题。送走最后一名家长时,已经是深夜,别说食堂,就连街上的炒饭馆都打烊了。

  当然也有还开着门的饭馆,但太贵,一个人吃划不来。

  申侬寒的工资也就几十块钱,不敢破费,路上买了一大口袋便宜的细面条,打算回家煮一碗果腹,剩下的留着下次晚归时再煮。

  筒子楼的厨房就每天早中晚最热闹,各家各户都挤在里面用灶,有时还会因为灶少人多而产生小摩擦。但到了夜里,厨房就安静了。

  申侬寒拿着细面条去厨房,正好遇到炒蛋炒饭的向云芳。

  彼时,他只知道向云芳和自己同在一层楼,还未与对方说过话。

  那个年代的青年,单独与异性见面大多紧张而莫名喜悦。申侬寒站在厨房门口,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是该离开还是进去找一个灶台煮面。

  向云芳回过头,冲他大方地笑,“是小申啊,来做晚饭?”

  申侬寒觉得自己脸有些红,“呃……”

  “进来呗!厨房本来就是给大家用的。”向云芳说着关掉火,“我炒好了。你来这边一排灶上煮,这边火大。”

  申侬寒点点头,将碗筷、小锅、面放在桌上。

  向云芳在炒好的蛋炒饭上撒了层葱花,回头一瞧,“你的青菜和鸡蛋呢?”

  申侬寒在锅里倒好水,“我煮面。”

  “我知道你煮面啊。”向云芳端起自己的碗,边吃边说:“煮面怎么能不要青菜和鸡蛋呢?噢,你连佐料都没有准备!”

  申侬寒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买盐。

  向云芳来了兴趣,走近一些,但又不至于太近,“你……吃白水煮面啊?”

  紧要关头,申侬寒的肚子极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

  周遭安静几秒,向云芳小声笑了起来,“小申,不对,应该叫你申老师。平时没见你来做过饭,应该都是在食堂吃吧?哎,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呀,家里也不备点存粮,是不是连佐料都没有?”

  申侬寒看了看向云芳的眼睛,立即别开视线,脸上有些烧,“我就这么吃也行。”

  “这哪行?”向云芳放下碗,“你等着,我回去拿两个鸡蛋。”

  申侬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向云芳就步伐轻快地跑走了。

  几分钟后,向云芳提着一个塑料口袋回来。申侬寒一看,里面不仅有鸡蛋,还有绿叶蔬菜和一根香肠。

  “我帮你煮吧。”向云芳说,“你们当老师的呀,可不能亏待自己,脑力劳动太辛苦了,比我们在厂子里工作八小时累多了,得尽量吃好一些。这香肠是我妈做的,?多肥少,煮在面里提味儿……”

  申侬寒站在原地,看着向云芳洗菜、切香肠、调佐料,一种奇怪的,称得上是喜悦的情绪渐渐在心头酝酿。

  最终,他们在厨房分享了一顿简单得近乎朴素的晚餐。

  此后,申侬寒与向云芳成了朋友。向云芳喜欢吃糖,但过去买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申侬寒请出差的老师帮忙,买到一小袋外国的糖果送给向云芳。向云芳开心极了,连着给申侬寒做了好几天宵夜。

  向云芳总说:“我家全是哥哥,我是最小的一个,如果下面还有个像你一样的弟弟就好了。我听别人说,弟弟疼姐姐。哎,我家那些哥哥啊,小时候光知道欺负我。”

  申侬寒知道,向云芳将自己看做弟弟。

  但时日一长,他便不甘心于只和向云芳做朋友,更不甘心给向云芳当弟弟。

  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他爱上了向云芳。

  可他只是个没有任何资历的教师,年纪比向云芳小,收入也比向云芳少。

  子弟校是量具厂的附属物,工人才是量具厂的主导者,教师的社会地位虽然高,但在量具厂这个小范围里,教师并不比工人更受人尊敬。

  申侬寒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追求向云芳。

  他想再等等,等到自己在教学这一项事业上更上一层楼,等到自己的存款能买下一套厂区房,再对向云芳倾述爱意。

  可是他想等,向云芳却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某年寒假,当申侬寒带优秀学生前往洛城参加竞赛时,向云芳与满国俊经人介绍,走到了一起。

  申侬寒痛苦而懊恼,怨向云芳没有等自己,更怨自己没有早早表明心迹。

  满国俊是量具厂一个生产小组的组长,更是劳模,收入不比普通工人高多少,但在当时,收入并不是衡量一个男人可靠与否的依据。

  工厂劳模,当然是最佳的婚恋对象。

  申侬寒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满国俊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居所,住在另一栋单身宿舍。申侬寒在学校守完晚自习回家,时常看到满国俊送向云芳回来,两人不是去看了电影,就是去厂子里的灯光球场跳了舞。向云芳笑得很开心,而那开心刺得申侬寒眼睛发痛。

  满国俊与向云芳处了三年对象,申侬寒也痛苦了三年。

  向云芳始终将他当做弟弟,闲聊时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

  他怔忪了很久,连向云芳正疑惑地看着他也浑然不觉。

  “小申,你怎么了?”向云芳问。

  申侬寒回过神来,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只得仓皇逃离。

  自那以后,他开始刻意躲着向云芳,再未踏进筒子楼的厨房一步。但就在向云芳和满国俊即将成婚之前,他在疲惫与长期抑郁的双重负荷下病倒了,咳嗽数日,又发起了高烧。

  向云芳带着一碗清淡的番茄面,还有从厂医院开的药,来看望他。

  他烧得糊涂,冲动之下,终于对向云芳剖白心迹。

  向云芳自是震惊又羞恼,想要立即离开,却被他压在床榻上。

  筒子楼隔音效果极差,但那时正是工人上工、教师上课的时候,整栋单身宿舍没有别人。

  申侬寒哭着求向云芳,在出嫁之前满足自己的一个心愿。

  他几乎是以死相逼。

  向云芳也哭了。两人拉扯许久,申侬寒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哀求,匍匐着倾述自己这些年的爱慕。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你马上就要嫁人。今后我发誓不会纠缠你,只求你答应陪我一次。”

  当向云芳低头解开纽扣的时候,申侬寒就像看到一束救命的光一般,急切地扑了上去。

  这荒唐而扭曲的情事没有第三人知道。

  申侬寒不知向云芳有没有后悔,他自己已经在清醒之后后悔了。

  两人的行径在当年,是可能获罪的。

  在后悔与恐惧中,青涩的爱恋渐渐淡了。申侬寒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东窗事发,而向云芳似乎也并不轻松。

  一个月漫长得令人心惊胆战。

  突然有一天,向云芳将申侬寒叫了出来,告诉他,自己没有怀上。

  申侬寒长出一口气。

  向云芳又说,那天是一时冲动,才与他做了那样的事,非常后悔,也非常痛苦,“今后我们不要来往了,就当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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