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82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如此,还真查出一些和十三年前不一样的东西来。

  “鲁洲安和胡有、胡香娟的关系没有我们在案卷里了解的那么糟糕。”肖诚心在电话里说:“他没有父亲,胡香娟忙生计,是胡有将他拉扯大的。胡有喜欢诗词,家里虽然不富裕,但藏有不少书。几十年前,胡有是镇里少有的‘文化人’。据当时住在他们家附近的一些人说,经常看到胡有背着年幼的鲁洲安,教背唐诗宋词。胡有可能希望鲁洲安念文,但鲁洲安选择了工科。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去外省上大学之后,鲁洲安每逢假期都会回来,有人看到他陪胡有散步,爷俩儿仍旧在背诵诗词,其乐融融,没有嫌隙。”

  花崇一边听,一边拿笔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柳至秦倚在他的桌边,看他写写画画。

  “鲁洲安工作之后,回荷富镇的次数也不少,每次都给胡有、胡香娟带礼物。在胡有身体还算健康的时候,胡香娟经常搀着他外出,逢人便炫耀——老头子身上的新衣是鲁洲安刚邮寄回来的。”肖诚心继续道:“这和案卷里的出入比较大。案卷里的鲁洲安给我一种家庭观念淡漠的印象,但是现在听镇里人说起他,似乎是个对家人关怀备至的年轻人。”

  花崇没有立即下结论,只道:“接着说。”

  “嗯。我们现在了解到的胡香娟倒是和案卷里相差无几,刻薄、小肚鸡肠、泼辣、时常因为小事和人吵架。”肖诚心说:“不过她和鲁洲安的关系好像一直不错。”

  花崇问:“怎么个不错法?”

  肖诚心有些犹豫,“可能是我们走访得还不够——和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说,鲁洲安每次去卤菜摊上接胡香娟,都是有说有笑的,和寻常母子没有什么区别,不像是心怀多大的怨恨。”

  花崇又问:“是一直如此吗?直到案发前也一样?”

  “对!”肖诚心这回回答得干脆,“案发前两天下小雨,很小的雨,淋着也没事的那种,但有人看到鲁洲安撑着伞去接胡香娟。花队,我觉得我们以前是不是被误导了?”

  “其他的呢?”花崇不答反问,“把了解到的细节都告诉我。”

  电话里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不久,肖诚心又开口了,“鲁洲安回到荷富镇后,往来的朋友不少,要么是同学,要么是一同长大的邻居。胡有每时每刻都需要人照看,鲁洲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的朋友会帮忙照看一下。照他们的意思,鲁洲安私底下从来没有抱怨过辞职回家照顾老人这件事,只说人各有命,搞不成科研就不搞了,兵工厂缺了他还有别的人顶上来,但家里如果没有他,母亲和外公怎么办?既然回来了,就不去想工作的事了,安安稳稳地照顾老人,能让老人多活一天算一天,也算报答小时候的养育之恩,等老人去了,有机会的话,再带着母亲一同到城里生活,看是否还能回到兵工厂。”

  花崇放下笔,眉心轻轻皱起来,“这话是谁转述的?”

  “鲁洲安的一位朋友,叫李勤,和鲁洲安同年,现在在荷富镇承包了块地搞养殖。”肖诚心想了想,又说:“他说当时镇里很多人都认为是鲁洲安杀了胡有和胡香娟,但他不大相信,因为感觉鲁洲安不是这样的人,可又觉得鲁洲安突然失踪也没法解释。”

  “那他现在怎么想?”花崇问。

  “现在啊……他说无所谓了,反正都过了那么久,胡家也没人了。”肖诚心说:“鲁洲安的其他朋友态度也差不多——先是不信鲁洲安杀了人,但周围的人都说鲁洲安杀了人,加上鲁洲安又不见了,久而久之,大家就默认胡有和胡香娟确实是鲁洲安杀的。”

  花崇吁了口气,“这没道理。”

  “哦对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统计我们还没有做完。”肖诚心接着说:“十三年前患病的老人不少,但是很多都没有医院的记录,只能由家人口述。就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这些老人都是正常病逝,有死亡证明,和胡有不一样。内什么花队,你只让我们收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情况,也没说为什么要收集,所以我也不知道哪里算有疑点,哪里算没有,这一块儿不知道该怎么汇报。”

  “没事,辛苦了。”花崇说:“我尽快赶来。”

  “真的?”肖诚心声音提高不少,“那太好了,我们都觉得这个案子疑点很多,案卷上记录的和现在了解的差距也太大了。看完记录我基本上肯定凶手就是鲁洲安,但一路查下来,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大可能残忍杀害亲人。”

  挂断电话,花崇往后一靠,暂时闭上眼。

  柳至秦拿起写画得满满当当的记事本,看了一会儿,轻轻踢了踢花崇的腿,“要准备出发了吗?”

  “嗯。”花崇站起来,“同一个案子,十三年前的调查记录和现在的调查结果相差极大,可能是什么原因?”

  柳至秦默了片刻,道:“有人从中捣鬼。”

  ??

  赶赴荷富镇的路上,花崇把肖诚心汇报的细节详细跟柳至秦说了一遍。

  “长期照顾患病的老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产生负面情绪,有人能够自我排解,积极乐观地坚持下去,有人排解不了,负面情绪会渐渐发展为极端行为。”柳至秦看向窗外,“极端行为导致他们对老人不闻不问,甚至虐待咒骂。更加极端的,就是谋杀。如果肖队他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属实,那么鲁洲安显然属于能够自我排解的人。这种人真的会突然作案,然后彻底消失吗?”

  “我现在比较好奇一点,当年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是鲁洲安杀了胡有和胡香娟?”花崇说:“这不单是调查记录的问题,是确实大家都这么说,鲁洲安那位朋友的话实际上也佐证了这一点。”

  柳至秦点头,“李勤说周围的人都说凶手是鲁洲安,听得多了,他也就被迫相信了。”

  “传播这种认知的肯定是胡家的街坊,但现在说鲁洲安孝顺、胡家和睦融洽的也是这些人。”花崇摸了摸眉角,“时间的‘滤镜’真有这么厉害?”

  “还别说,这还真可能是原因之一。”柳至秦道:“我们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一个相对落后但安宁的小镇,突然发生了命案,还一死就死了两个人,被害人唯一的家人失踪,周围的群众在惊慌害怕之余,会怎么议论这件事?”

  “三口之家死了两人,一人失踪,在过惯了平静生活的人们眼中,这事等于电视上才见得着的灭门惨剧。”花崇说:“当时的中心话题,一定围绕着‘凶手是谁’展开。”

  “如果鲁洲安没有失踪,那还好说。但他失踪了,一旦有人提出是他杀人后潜逃,那么剩下的群众一定会跟风。”柳至秦道:“而一旦大家都说鲁洲安是凶手,那接下去自然就是自发地寻找、推断鲁洲安的作案动机。这时警察开始调查,街坊们说胡有长期卧床,生活不能自理,又说胡香娟蛮横无理,强迫鲁洲安辞职回家,再说鲁洲安从小优秀,本来有光明的前程,这前程却被患病的胡有、刻薄的胡香娟给毁了。花队,如果十三年前你在现场,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也会认为鲁洲安是凶手。”花崇停顿片刻,“他失踪得太蹊跷了,而且按邻里的说法,他确实有作案的动机。”

  “至于十三年后……”柳至秦支起下巴,“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也可以将起伏的情绪彻底扶平。过了十三年再回头看当年发生的事,绝大部分人都会更加理智、宽容。”

  “当年配合警方调查的人,也许都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所以激动亢奋,说出的话或许添油加醋,甚至根本不是事实。他们在认定鲁洲安就是凶手的前提下向警方讲述胡家的关系,必然会有失偏颇。”花崇叹气,“这就造成了案卷里的问题,不过我不认为警方完全没有责任,失职失察是肯定的。”

  柳至秦赞同,“现在群众心情平复,才渐渐把胡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不过他们的反应——包括鲁洲安朋友们的反应仍旧相当矛盾,一方面认为鲁洲安是凶手,一方面又觉得鲁洲安做不出这种事。”

  “因为鲁洲安失踪了——这是最关键的地方。”花崇说:“这个案子必须查清楚的就是,鲁洲安到底是跑了,还是已经遇害。”

  警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窗玻璃上渐渐起了雾。

  柳至秦又道:“肖队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查荷富镇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老实说,我也没太想明白。那天开会时,你怎么不解释一下?”

  花崇的回答出人意料,“我解释不清楚。”

  柳至秦挑起眉梢,“怎么会?”

  “那只是我突然想到的一种可能,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我说得太明白,积案组的那帮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用心去查。”

  “什么可能?”柳至秦问。

  “基于我们以前对鲁洲安的分析,我猜凶手和阿尔茨海默病说不定有某种联系。也许像鲁洲安一样,他的家里也有需要日夜照料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花崇说,“最初我们不是假设过鲁洲安是凶手吗?还将他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两起案子上。那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凶手,而是被害人,那真正的凶手,是不是该‘继承’他的特征?”

  柳至秦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许久才道:“但凶手的家人不一定就在荷富镇。”

  “没错。凶手也许是从其他地方流窜到荷富镇来的。”花崇语气一变,“但如果不是呢?如果这是他第一次作案呢?”

  柳至秦迅速反应,“他会选择一个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花崇双手交叠,“那就是他日常生活的地方。不过这一点现在没有证据,难以下定论。一会儿到了荷富镇,我想先去派出所一趟,了解一下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办案的。”

  ??

  警车直接开到了荷富镇派出所门口,花崇刚一下车,就见张贸急匆匆地赶来,边跑边喊:“花队!花队你终于来了!”

  柳至秦关上车门,小声道:“一刻都离不开你。”

  这话里被省略掉的主语明明是“张贸”,但柳至秦语气温柔,硬是让花崇生出错觉——我一刻都离不开你。

  花崇咳了两声,神情一肃,倒是把张贸吓一跳,“花队,你怎么了?”

  “没事。”花崇问:“跑这么快干什么?”

  “有事跟你汇报啊!”张贸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往额上一抹,正经道:“你不是又让我们查荷富镇上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又让我们查鲁洲安、胡有、胡香娟的人际关系吗?”

  “查出什么来了?”柳至秦笑道。

  “鲁洲安有个朋友,叫郭枢,是鲁洲安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两人关系一直非常好。鲁洲安别的朋友基本上都没有念过大学,一辈子扎根在荷富镇,但这个郭枢和鲁洲安一样,在外地念过大学。”张贸说:“鲁洲安念的是工科,郭枢上的是警校。”

  花崇眼中闪过一缕光,“警校?郭枢是警察?”

  “现在已经不是了。”张贸接着道:“他不是像咱们这种警察,是技术岗,柯褚柯老师那种。毕业直接分在分局,没有下过基层……”

  “郭枢的专业是心理学?”听到这里,柳至秦不得不打断。

  “是啊,他学心理的,挺可惜,他是老来子,在他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六十多岁的父母同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张贸说:“为了照顾父母,他回到荷富镇,在派出所里当基层片警。”

  花崇手心渐渐出汗,“他的双亲都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嗯嗯,他比鲁洲安先回荷富镇,他们共同的朋友说,郭枢帮了鲁洲安很多忙。”张贸道:“鲁洲安回来的时候,郭枢的父母已经去世了,郭枢还把闲置的轮椅送给了鲁洲安。”

  花崇声音发紧,“郭枢的父母是正常去世的吗?”

  “是,这个我查过了。正常去世,有医院的鉴定。”张贸察觉到花崇和柳至秦的异常,抓了抓头发,“我就是觉得这人家里既有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又是鲁洲安的朋友,还和鲁洲安关系很好,所以想着马上跟你汇报一下。”

  “他以前是荷富镇派出所的片警,那现在呢?”花崇问。

  “现在,现在已经没在荷富镇了。”张贸说:“他早就没当警察了,前些年从荷富镇离开,再没回来过。花队,要查这人的去向吗?”

  “查!”花崇冷声道:“马上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毒心(22)

  荷富镇派出所和洛城市局全然不是同一幅光景,时间的流速在这儿仿佛都慢了一拍,警员们的一些反应看在花崇眼中,好似电影里的慢动作。

  但常年在外查案,免不了与工作相对闲适的同事打交道,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不能将所有身着警服的人都当做重案组的伙计来使。别说乡镇派出所的同事,就是同在刑侦支队的积案组同事,指挥起来都有些不得劲。

  副所长洪原五十来岁了,身材高大,面相憨厚,大约因为在基层干了大半辈子,言谈举止有种浓厚的淳朴气息。小警员来通报说市里的什么组长来了,他赶忙跑去打了个照面,然后开始洗壶烧水,为用什么茶叶招待客人而苦恼。

  张贸之前就跟洪所长打过交道,正想让对方别忙活,却被花崇叫住。

  “花队你是不知道,这洪所长做事讲求仪式感,还爱收集茶叶,好的坏的都有。”张贸小声道:“但咱们又不是来喝茶的,你等他忙活这一通,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夸张了。”花崇淡淡道:“挑茶泡茶能花多少时间?”

  张贸心头“哎哟”一声,“我平时耽误一分钟你都训我!”

  “你一样吗?”花崇斜了他一眼,任由洪所长忙碌,“烧水泡茶是一些基层老前辈的心意,没有必要为了那几分钟的时间去阻拦。”

  柳至秦在一旁听着,无声地笑了笑。

  张贸愣了一下,拍着脑门道:“心意啊?上次我和积案组的兄弟一起过来,洪所长也要泡茶,被肖队阻止了。洪所长当时好像挺尴尬的。”

  “以后注意一下就行了。”花崇说:“基层民警有基层民警的习惯,我们来办案,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没有必要把我们日常熟悉的那一套强加在他们身上。都不容易,要学会互相理解。”

  张贸抓抓后脑勺,“哦,明白了。”

  洪所长泡好茶,笑着端过来。花崇与他寒暄了几句,才聊起十三年前的案子,并问及郭枢其人。

  “你们要找郭枢?他早就不在咱们这儿干了。”洪所长摆摆手,叹气道:“他这小伙子啊,优秀,有能力,任何任务交给他,他都能办好。讲实话,他本来不该来当片儿警,要不是他家里的情况……哎,他和鲁家那小子一样,都是给耽误喽,可惜。”

  花崇问:“我了解到郭枢的父母在他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早就得病了,但是那时候谁知道什么阿尔茨海默病啊?根本没那观念。”洪所长说:“还是郭枢放假回来,发现老两口不对劲,才劝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原来是老年痴呆。没办法,郭家就他一个,他不管谁管?我听别人说,郭枢在警校成绩特别好,还是专攻心理学的,别说十几年前,就是现在,心理学人才也紧俏得很呐。他爹妈要是没患上那个病,他现在恐怕也是不得了的专家了。这机遇啊,命啊,都说不准的。他到咱们这派出所来,特长发挥不出,尽干些大家都能干的活。不过好在他想得通,也孝顺,好好给他父母送了终。”

  “想得通?”花崇问:“郭枢从来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没啊,他心态好得很。”洪所长蹙眉想了想,“他父亲先走,没几个月母亲也走了。老两口去世之前,他时常请假,我们也理解。后来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基本上就住在所里,别人谁有事请假,他就代班,说是以前麻烦了大家,想补偿一下。哎,不过我总觉得,他是想用忙碌来麻醉自己。”

  “麻醉?”花崇眼光微动。

  “可不是吗?”洪所长继续道:“父母相继离世,丧亲之痛实在是难以排解啊。”

  “不一定。”花崇沉声说。

  洪所长不解,“什么不一定?”

  花崇不打算与他过多讨论,又问:“郭枢和鲁洲安是很好的朋友?胡家那个案子,郭枢也参与调查了?”

  闻言,洪所长面露难色,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半天没有说话。

  花崇事先已经将调查记录详细看过数遍,没有任何地方提到了郭枢。

  如果调查报告不存在猫腻,那么郭枢就不是办案人员之一。

  可洪所长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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