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83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是这样的。”洪所长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尴尬与躲闪,“郭枢和鲁洲安一同长大,我们镇子小,很多人都彼此认识,我比他们大十来岁,算是看着他们成长。现在想想,他俩也真是不幸到一起去了,一个学心理,一个搞军工科研,如果不是家人生了病,他们的前途可就无量了。鲁洲安回来后,郭枢经常关照他,帮他照顾双亲。”

  洪所长这一席话是在为什么做铺垫,连张贸都听出来了。

  花崇耐心地问:“虽然调查记录上没有提到郭枢,但实际上,胡家出事之后,郭枢参与了调查?”

  洪所长重重地出了口气,“鲁洲安平白无故消失,很有可能是凶手,按理说,郭枢与他亲如兄弟,应该避嫌。但是当时……”

  洪所长顿了片刻,拍着自己的腿道:“当时我们确实警力不足,镇上以前也没有出过这种事,加上郭枢是所里综合素质最好的警察,强烈要求参与办案,所以,所以领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排除在外。”

  柳至秦故意道:“调查报告上没有他的名字。”

  “当然不能把他名字报上去。”洪所长眼中忧虑,“哎,这事确实是我们办得不对。”

  花崇不想在过去的是非上过多纠缠,“郭枢在查案时表现得怎么样?当时镇里很多人都认为鲁洲安是弑亲的凶手,郭枢呢?情绪有没有受到影响?”

  “这事我们以前的领导还专门和他谈过,他说自己是学心理的,最善于管理情绪,不用担心。”洪所长道:“不过我们都看得出,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的。”

  花崇凝目,“为什么?”

  “好兄弟杀了人,他感到很惋惜吧。”

  “他认定胡有胡香娟就是被鲁洲安所害?”柳至秦问。

  洪所长点头,“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柳至秦看向花崇,花崇吸了口气,身子往后方靠了靠。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洪所长问。

  花崇心中渐渐勾勒出十三年前的情形,“案子查到最后,热案变成了积案,郭枢是什么反应?”

  听到“积案”二字,洪所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道:“还是吃了没经验没技术的亏啊,这案子如果放在现在,我们一早报上去,一定很快就侦破了。郭枢离职,我觉得也是受了这个案子的影响。当时他还请所里几个兄弟喝酒来着,我也去了。”

  “嗯,他说了些什么?”花崇问。

  “还能说什么,自责呗。”洪所长眼中流露出怀念又伤感的神色,“一是自责自己身为心理学学生,最好的朋友心理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自己也没能注意到,没能及时开导,阻止悲剧的发生;二是自责自己身为警察,却没有能力找到鲁洲安。他说他没资格当警察了,也不想留在镇里,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去散散心。”

  花崇站起身来,“洪所长,所里还留有郭枢的照片和档案吗?”

  “当然有。”洪所长说:“稍等,我去找一找。”

  洪所长离开后,花崇立即道:“郭枢离职,恐怕不是因为自责。”

  “鲁洲安朋友不少,但郭枢是和他关系最铁的一个。”柳至秦慢条斯理地说:“胡家出了事,鲁洲安的其他朋友——比如那位搞养殖的李勤,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后来他们渐渐相信凶手是鲁洲安,是因为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可照洪所长的意思,案发之后,郭枢很快感到惋惜和懊恼,他已经认定鲁洲安就是凶手。站在情感的角度,这不大符合常理。”

  “除非鲁洲安向他透露过想要杀害胡有、胡香娟的念头,或者他在与鲁洲安的相处中,发现了什么端倪,否则他不应该一出事就认为鲁洲安是凶手。”花崇喝掉温热的茶,品不出好歹,“但洪所长刚才也说了,郭枢在离职的时候说,没有注意到鲁洲安的心理变化,这显然就把前面一点推翻了。在案发之前,郭枢等于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胡有、胡香娟一死,他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像李勤等人一样,不相信鲁洲安杀了人。”

  “他这是急于把自己摘出去?”张贸问。

  花崇没有正面回答,却道:“郭枢学的是心理学,要论利用人心,当时整个荷富镇,恐怕数他最厉害。”

  张贸感到不寒而栗,一股凉气从脚下涌起。

  “群众最容易受到流言的影响,也最容易控制。”柳至秦说:“胡家一出事,‘鲁洲安弑亲潜逃’的流言就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有理有据,连鲁洲安的朋友都不得不相信。是谁最早这么说,现在已经不可能查得到了。倒是郭枢当时在荷富镇派出所职位虽不高,但地位重要,办案人员中,他一定是主角。想要影响别人的判断,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本人出现在办案队伍中,其实就是一个例子——再怎么说,他都是嫌疑人鲁洲安的好友,当时的负责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同意他参与办案,但结果却是,他不仅参与其中,还想方设法没有在报告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对熟悉心理学的人来说,语言有魔力。”花崇不禁想起季灿和梁萍,她们何尝不是被语言蛊惑?

  “还有一点,这案子当初没能侦破,的确有技术层面的原因。但是我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其中问题有些大。”柳至秦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荷富镇当年交通不发达,出事之后,警方其实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却始终抓不到?”

  “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张贸说。

  “也有可能是……”花崇声线渐冷,“嫌疑人已经遇害了。而真正的凶手蜻蜓点水地操控着流言和办案队伍,一步一步将本应立即侦破的案子磨成了积案。”

  “可,可是他图什么啊?”张贸想不明白。

  花崇看见洪所长捧着文件夹走来,于是朝张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就是郭枢。”洪所长翻开文件,“挺干练的一小伙子,嗨呀很多年没见着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今年40岁,身高1米74。”花崇抬头看向柳至秦,“郭枢和鲁洲安身高相差无几。”

  “嗯,都符合那组足迹的特征。”柳至秦道。

  洪所长问:“什么足迹?”

  花崇往窗外看了看,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郭枢的父母是葬在镇里吗?”

  “是啊,镇西有一片公墓,哪家哪户有人去世,基本上都是烧了葬在那儿。”

  “那郭枢一走多年,从来没有回来给父母扫过墓?”

  “这……”洪所长显然是被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别说,他好像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扫过墓。”

  张贸说:“这太奇怪了吧?哪有十几年不给父母扫墓的理?他有那么恨他的父母吗?”

  洪所长看了看花崇,终于明白过来,“你们,你们认为郭枢有问题?”

  ??

  洛城市局,季灿一边絮絮叨叨,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一边站在画板前作画。柯褚立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陪着她。

  经过一系列的催眠治疗、心理疏导,季灿已经逐渐回忆起嫌疑人的容貌,却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肯不停在白纸上涂画。

  地上堆满了被揉成团的纸,旁边的桌上也铺满备用的和画过几笔的纸。在美术方面,季灿对自己的要求似乎极高,只要有一丁点没有画对的地方,都得扔掉重来。

  她的脸上、脖颈上挂着汗珠,握着画笔的手有些发抖,脸色苍白,嘴唇时而分开,时而被咬出血痕。

  柯褚看了看时间,温声提醒应该休息了。季灿却用力摇头,一把捋起碍事的头发,哑着嗓音道:“柯老师,我,我可以。”

  女孩眼中赤红,泪水附着在成片的血丝上,说话时一直在发抖,攥成拳头的左手上看得见泛白的骨节。

  柯褚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如果无法坚持,或者感到难受,马上告诉我,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季灿抬起手,抹掉滑落出来的眼泪,视线重新落在画板上。

  警室里,一时只听得见画笔的沙沙声响。

  旧的画纸被撕掉,新的画纸被铺上,季灿边哭边画,眼泪没有停止过,右手也没有放下过。

  一阵突兀的安静后,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柯褚连忙走近,只见画纸上,俨然已经出现一个五官清晰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脚上,穿的正是花崇前几日放在季灿面前的鞋。

  “柯老师,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季灿匍匐在地上,不断抽泣,“就是他!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外公,是我让外公走得那么痛苦……”

  柯褚安抚着季灿,尽力让季灿平静下来,然后从画板上取下画,拍摄之后第一时间发给了花崇。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

  照片上,是二十来岁刚工作时的郭枢。手机上,是四十岁风霜满面的郭枢。

  十几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若是细看,仍能辨出这就是同一个人。

  洪所长盯着花崇手机里的素描图看了许久,肯定道:“他,他就是郭枢!”

  花崇放下手机,突然犯了烟瘾,点起一根烟,直到抽完也没有说话。

  线索几乎已经全部串联起来了,季灿见到的那个人是郭枢,用王孝宁的腰带勒死王章炳的也是郭枢,出现在楼梯间,将梁萍撞死的人仍旧是郭枢!

  至于十三年前的命案到底是谁所为,也许只有逮捕郭枢,才能真相大白。

  洪所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应该啊,他挺好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和案子扯上关系啊?”

  张贸也想不通,“这么说,其实鲁洲安早就遇害了,郭枢杀了他,还杀了胡有和胡香娟,造成他畏罪潜逃的假象?现在又出来害人?可是为什么啊?他们不是朋友吗?”

  花崇神色阴沉:“我也想问为什么。”

  “郭枢学心理,研究心理,本来可以像柯老师一样帮助无数人,到头来却连自己心魔都挣脱不了。”柳至秦适才挂断电话,平静道:“曲副已经带人行动了。郭枢逃了十三年,这回不能再让他逃掉。”

  ??

  男人最近有些“手痒”,总是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视线时不时在行人脖颈上游走。

  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轻轻一刀,就能完成从生到死的转变。

  那些连挣扎都做不到的老人,那个背着吉他的青年,一刀划过去,再鲜活的生命都会变成尸体。

  医生的手术刀让人起死回生,凶手的屠刀让人停止呼吸,谁的刀更神奇?

  想到“医生”,他皱了皱眉,后槽牙轻轻咬紧。

  姐姐那个笨蛋,为什么非要去医院工作?救人有什么好处?救得了别人,救得了自己吗?

  有的人,本来就该死。

  医生救了多少该死的人,刽子手就要杀掉多少不该死的人。

  否则,这个世界如何保持平衡?

  男人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揣在衣兜中的手阵阵发抖。

  上头说,这段时间不许“抛头露面”,静待安排,可是尝到了血腥味的手渴望再一次拿起用惯的刀。

  男人审视着从眼前闪过的无数张面孔,想起小时候从姐姐手中接过的崭新游戏机。

  那时他沉迷于游戏,一天玩下来,出门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冲自己走来,都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出招”。

  姐姐拍着他的头,笑道:“你干嘛呢?”

  他老实道:“想砍人。”

  “瞎说!”姐姐捂住他的嘴,“打游戏打出毛病来了?”

  他挣脱开来,“姐,你不想试试吗?”

  “试你个头!”姐姐推了他一把,“小小年纪,不准乱想,再乱想我就把游戏机没收了!”

  他连忙说:“我不乱想不乱想,姐,你别收我的游戏机。”

  “以后我监督你。”姐姐想了一会儿说:“得给你买些温柔的游戏来玩,省得你将来成为暴力狂。”

  “姐,有你在,我怎么可能成为暴力狂?”他笑呵呵的,“就算我真的成了暴力狂,那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不要你保护,你给我乖乖听话,把游戏和现实分开!”

  “知道啦知道啦!”

  回忆戛然而止,男人冷冷地笑了笑,低喃道:“姐,我很想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毒心(23)

  天擦黑,蒸菜馆里的客人走了一波,生意冷清下来。老板娘擦完桌子,揭开摆在店门口的蒸笼盖看了看,见里面只剩一碗粉蒸排骨了,于是回头冲后厨喊道:“今儿‘战绩’不错,提前收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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