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7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玉娇突然说要一个人去道桥路,我,我根本没有准备……”

  桑海结结巴巴地从头讲起,大多数内容与前一日所说无异,区别只在于他离开地铁站后,越想越害怕,经过一家五金店时忽然想到备一把刀防身,于是花20块钱买了一把直柄水果刀。

  这把水果刀在被地痞李静堵住要钱时派上了用场。李静牛高马大,凶悍无礼,挡着路不让他走,还动手动脚,他头脑一热,抽出水果刀就刺了过去。李静反应迅速,侧身一避,仅小臂被划了一条口。

  见状,他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逃进一条黑黢黢的小路,生怕李静追上来,只得一路闷头逃窜,停下来时已经彻底失去方向,找不到出去的路。

  道桥路整片区域信号极差,有时没有信号,有时只有2G,他用不了导航,心急如焚,最后闯入徐玉娇尸体所在的荒地。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玉娇不是我杀的。”桑海脸上全是汗,“我不敢告诉你们我买了刀,更不敢说我那天晚上划伤了一个人,否则你们会认为我有暴力倾向,把我当做真正凶手的替死鬼!”

  曲值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现在倒是逻辑清晰了?”

  桑海拼命摇头,“我发誓,如果我骗了你们一个字,我一出市局的门,马上被车撞死!”

  “那辛苦的不还是我们?”花崇道:“刀呢?你把刀藏哪里了?”

  “我……”桑海低下头,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说话!”曲值再次拍桌。

  “轻点儿。”花崇说:“别把杯子给我震碎了。”

  “那刀沾,沾了血,我,我听说现在的鉴定技术很厉害,就算把血擦干净,也检验得出来,我不敢收着,也不敢随意扔。”桑海深深吸气,“我把它弄干净后,就,就处理掉了。”

  “处理掉?”花崇问:“怎么处理的?往哪儿处理了?”

  “我不敢把它带出道桥路,当天晚上脑子整个是乱的,转不过来,我只想赶紧离开,就把它,卡,卡在一家住户的砖缝里,用泥土堵了。”桑海断断续续地说:“我本来想等风波过了,再,再想办法把它拿走扔去别的地方,但,但是……”

  花崇还是那副不惊不怒的模样,“是哪家住户,你现在记得吗?”

  “记,记得。是道桥路东边巷口正数第二家平房!”

  道桥路东一巷,腰大膀圆的中年妇人大呼小叫着从平房里冲出来,“拆房子啦?你们凭什么拆我们家的房子!”

  桑海埋刀的地方在背街墙根,位置非常隐蔽,外面还糊了一抔土,纵是白天,也没法一眼就看到。

  痕检师正在小心翼翼地取证,周围突然围上一大群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居民,平房的主人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哭闹,仿佛在她家砖缝里掏点儿土,就等于拆了她家的房子。

  曲值和花崇不同。花崇从警校毕业后直接被选入市局特警支队,没下过基层。曲值却是从基层派出所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早年天天跟小老百姓打交道,遇上死活不讲理的,头都给气掉,如今一见撒泼的居民,就浑身不舒服,跟过敏似的。

  花崇推了他一下,让他去安抚安抚那妇人,他连忙退开,往痕检师身边一蹲,宁愿当个打杂的,也不想跟那又哭又闹的妇人讲理。

  花崇叹了口气,只得自己去。哪想妇人不但一个字听不进,还将对面巷子里的人也嚎了来。

  “警察拆咱家房子啦!警察就可以随便拆房子吗?我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你们办个案,说拆就拆啊?”

  花崇算是听出来了,这妇人思路清奇,指望敲一笔“拆迁费”。

  没几分钟,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也从屋里钻出来,后面还跟着个二十岁左右,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男子。

  一家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拆房子不给钱吗?你们警察眼里没有王法吗?我们要上访,上访!”

  花崇:“……”

  残暴的凶手、毫无人性的恐怖分子他见过,如此蛮不讲理且愚蠢的老百姓,他却鲜少接触。

  “知道我为什么过敏了吧?”曲值卷起袖口,露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就他妈被这些人逼的。我不是歧视低收入老百姓,我也是打乡镇里出来的。很多普通老百姓虽然生活贫苦、文化水平不高、没什么见识,但起码善良上进,没干过坏事。这些人……哎,咋说,这些人你也不能说他们干了什么坏事,但就是……一言一行都让人难受,又蠢又毒,你还不能跟他们置气,只能由着他们闹。”

  花崇在曲值肩上拍了拍,以示理解。

  顶着无数道目光与刺耳的哭天抢地,痕检师终于面无表情将桑海埋的水果刀取了出来。

  那刀上居然有大量干涸的血迹。

  “不应该啊!”曲值眉毛都快拧一块儿去了:“李静那道小伤口会出这么多血?”

  “会不会出这么多血倒是其次。”花崇神色凝重,“记得吗,桑海说过,在将水果刀卡进砖缝前,他已经把血迹抹干净了。”

  几秒后,曲值蓦地站起来,“他在撒谎!”

  “先查。”花崇说:“查这血到底是谁的。”

  “你们这就走了?”妇人几下抓乱自己的头发,竭斯底里冲上来,“你们拆了我们家的房,就想这么……”

  “第一,我们没有拆你们的房,你们的房好好立着,没缺一块砖一片瓦。”花崇睨着妇人,“第二,我们这是正常办案取证。如果你们一家想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不得不请你带上你儿子和老公,上我们局子里坐一坐了。”

  妇人方才纯属虚张声势,想着能讹几个子儿算几个,此时被花崇声色俱厉地一堵,立马怂了,半句不敢多言,抓住儿子的手臂就往后退。

  倒是那儿子更不识好歹,昂着下巴嚎:“你丫敢吓唬我妈?”

  “走,走了!”妇人小声道:“他们这些当警察的,捏死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花崇:“……”

  很少爆粗的重案组组长此时也想骂娘了。

  正在这时,巷口匆匆忙忙跑来一位衣着打扮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女人。她看上去不到30岁,踩着黑色细跟高跟鞋,身穿一套修身的灰色职业裙装,肩上挂着一个长方形漆皮包,短发,化着淡妆,说不上漂亮,但干练有气质,当是一名职业女性。

  “妈!”她跑到平房前,小幅度地喘着气,大约因为跑得太急,脸上脖颈上都出了汗,“怎么回事?”

  那刚还偃旗息鼓的妇人顿时来了精神,“你怎么才回来!养女不中用!给你打了半天电话,你这才回来?还好你弟弟今天在家,不然那些警察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

  女人急了,“到底什么事?”

  “那些警察差点把咱们家的房子拆啦!”

  女人有些惊慌地看过来,正好与花崇的目光撞个正好。

  花崇心下当即有了判断,这姑娘是这家的大女儿,此时赶回来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姐,他们一来就在我们家后面敲敲打打,说要取证,取什么证啊?那死人是在邱大奎家后面发现的,跑我们家来取证,什么毛病?”

  女人面露尬色,将父母、弟弟一一劝回家,这才走到花崇等人面前,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父母什么都不懂,弟弟也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他们一直是这样,不懂理不懂法,让你们见笑了,我替他们向你们道个歉。”

  说着,便鞠了半躬。

  花崇往旁边闪开半步,“没事,理解。”

  女人又道:“道桥路出了事,我们住在这儿的人都知道,也很担心。死者和我年龄相仿,都是女性,我时常加班晚归,也有些害怕。警察先生,请你们一定尽快破案,抓到凶手。”

  花崇还未说话,曲值已经乐呵呵地抢白道:“一定!保护居民们的人身财产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这天傍晚,徐戡将检验报告递给花崇,“残留在水果刀上的血,是徐玉娇的。”

第九章 红颜(09)

  “水果刀上的血确定是徐玉娇的,刀刃与刀柄的夹角处,还附着极少量的皮肤组织。”徐戡说,“痕检那边还出了一份报告——刀柄上残留着一枚桑海的指纹。我们的推断是,桑海当时太急躁,有抹除指纹的意识,却没有抹干净。”

  花崇拿着报告,来回在走廊上踱步。

  这案子查到这里,看似非常清晰了。凶手是桑海,他因寻找文物的事与徐玉娇产生矛盾,在道桥路的荒地上以家用榔头和直柄水果刀杀害了徐玉娇,并编造出一套前后矛盾的谎言。目前凶器之一已经找到,其上有徐玉娇的血以及桑海的指纹,监控也证明案发时桑海正在道桥路,桑海的运动鞋上亦查出了荒地的土壤成分。

  只有造成徐玉娇颅骨致命伤的家用榔头还未找到。

  “肯定是这家伙!”曲值从审讯室出来,拿着一个空的冰红茶塑料瓶,“妈的,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还死不认罪,一口咬定看到徐玉娇时人已经死了。老子多问了两句,丫就说老子刑讯逼供。读了两天书,认得‘刑讯逼供’这四个字就他妈敢乱用。老子要真刑讯逼供,就他那身板儿,还说得出什么鸟话?”

  “别老把‘刑讯逼供’挂嘴边。”花崇正理着思绪,被曲值吱吱哇哇一通搅,刚摸到的那一丁点儿感觉又没了。他叹了口气,将徐戡送来的报告往曲值胸口一拍,“看见老陈了吗?”

  “准备跟他打报告了?”曲值被拍得退了两步,“不再去审审桑海?”

  “案子都没查清楚,打什么报告。”

  “咋了?你还觉得桑海是无辜的?”曲值瞪大眼,“我操,花队你……”

  “你急什么?我就跟老陈聊聊。”花崇说,“这案子疑点多了去,别想着这么快结案。”

  曲值嘀咕,“你一睁眼,满世界都是疑点。”

  “难道像你,一睁眼满世界都是美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少来涮我。”

  “你的爱美之心就是工作时对协助办案的群众瞎放电?”

  曲值想起白天去道桥路取水果刀时的小插曲,嘿嘿笑了两声,“哎花队,老花,你不觉得吗,那妹子气质特别好。”

  花崇本来已经要走了,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闲散地往墙上一倚,没点重案刑警的样子,“你说起这事儿我想起来了,跟你嗑叨两句。”

  “干嘛!”曲值警惕起来,“别给我上思想政治课啊!我不过是多看了群众两眼,纯洁地欣赏了一下群众的美貌,绝对没有玷污群众的龌龊心思。”

  “谁跟你说那些。”花崇瞪了他一眼,“那家人是不是有些奇怪?”

  曲值白眼一翻,“祖宗!您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看谁谁奇怪?”

  “那姑娘穿的是林茂酒店的工装,从颜色上分辨,应当是经理级别。”花崇说:“林茂酒店是五星级酒店,经理岗收入不低,综合能力要求也高。那姑娘在道桥路长大,家人……”

  他顿了顿,想了个最近常见的形容词,“家人还那么一言难尽,她当上林茂酒店一个部门的经理,应该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别说了。”曲值夸张地捂住脸,“你把她说得那么好,再说下去,我可能会生出玷污群,呸,追求群众的龌龊心思!”

  花崇继续道:“同一个家庭出身,同一对父母抚养,儿子和女儿简直是云泥之别。”

  “二胎政策是这几年才开放,那家儿子属于超生。城市不比农村,管得忒严,那家人都穷成那样了,居然还把儿子生了下来。”曲值抓了抓头发,“群众……那妹子过得肯定不容易,要赡养父母,将来说不定还要养那不争气的弟弟。”

  花崇往曲值肩上一拍,“先操心操心你自个儿的胃吧,去吃饭,吃了接着审桑海。”

  陈争的办公室和重案组不在一层楼,花崇打发走曲值,一边想那把血迹斑斑的刀,一边向楼上走去。

  刀的来路很清晰,就是桑海在五金店买的。但上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

  如果桑海在撒谎,徐玉娇真是他杀的,他为什么不把血擦干净?为什么要向警方交待把刀藏在哪里?

  桑海亲口说过,把刀卡进砖缝前擦掉了李静的血。指纹肉眼看不到,抹不干净不可疑,但为什么上面留有那么多徐玉娇的血?

  这太矛盾了。

  但是若桑海没有说谎,事实的确像他供述的那样,那么是谁在他离开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刀,涂上徐玉娇的血?

  这个人是凶手吗?

  他怎么知道桑海将刀藏在砖缝里?

  他在行凶后没有离开现场,碰巧看到桑海出现在荒地,并尾随桑海而去?

  花崇拧着眉头沉思,脑海里过着各种线索,眼睛盯着路面,却根本什么也没看,直到跟人撞了个满怀,才堪堪回过神。

  “抱歉,我……”

  “行为艺术家?”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新同事,花崇突然后悔那天晚上脑子抽风,吐出一句什么“我是搞行为艺术的”。

  当时想着以后再也见不着,就随口胡诌,哪想不过几日,这人就成了自己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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