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94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许升直点头,“盛飞翔当场就扔了她的告白信和礼物,全校都知道了!那个学期袁菲菲简直成了笑柄,很多女的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盛飞翔都敢追,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了张什么歪瓜裂枣的脸。”

  花崇眼皮跳了跳,脸色阴了下去。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不漂亮,也不开朗,各方面都与“优秀”无缘。喜欢上一个长相英俊的男生,表白被拒绝,礼物被丢弃,此后被同学嘲笑羞辱——这一段极不愉快的经历会在袁菲菲的心里留下什么?

  “我说这话不太合适,毕竟我和盛飞翔后来也算是朋友,他现在都过,过世了……”许升又结巴起来,“不,不过……”

  “不过什么?”柳至秦问,“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许升深吸一口气,“不过他初中时真,真不是个东西!”

  “他喜欢欺负女同学,仗着自己长得帅,仗着受欢迎,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很轻浮,也很虚伪,是吗?”花崇已经想象出盛飞翔青春期时的模样。

  “嗯,嗯!”许升道:“应该就是不懂事,没有长醒吧。成年之后,他就很稳重了。在洛城第一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变了个人。可能男人小时候都是那样吧。”

  花崇不赞同这种说法。事实上,很多性格恶劣的混子都比同龄人先步入社会。经历社会的洗礼后,他们渐渐变得圆滑、会做人。多年后再次见面,时常给人一种“浪子回头”、可靠的感觉。

  但并非所有男人小时候都像他们一样以捉弄人为乐。他们成年后的成熟、可靠也绝不能将他们年少无知时做过的荒唐事一笔勾销。

  “你还记不记得,盛飞翔当时是怎么欺负袁菲菲的?”柳至秦接着问。

  “记得一些。”许升说:“他经常把袁菲菲叫出来,让她当跑腿的。揍倒是没揍过她,毕竟她是女的。袁菲菲也是傻,都被拒绝了,还任由他呼来唤去,没什么骨气……”

  “他们这种畸形的关系维持了多久?”

  “没多久,盛飞翔很快就交了个女朋友,是另一个学校的校花。像袁菲菲这种丑女,逗一会儿有趣,久了盛飞翔也觉得烦了吧。”

  “也就是说,在这之后,他们两人就没什么交集了?”花崇问。

  “差不多,后来大家都不在一所学校了,联系就断了。”许升抓了两下头发,“我也是这几年才再次见到袁菲菲,她完全变了,容倒是没整,就是五官张开了,也?了,青春痘没了。相貌虽然还是比不上周良佳——周良佳以前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来着,但是也算个漂亮姑娘了。”

  柳至秦略感不解,“她和盛飞翔再次遇上,相处起来不会尴尬吗?为什么还会成为朋友?”

  “前几次聚会都是周良佳拉着袁菲菲来的。其实也说不上多尴尬吧,毕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家都不懂事,现在都是成年人了,谁还计较那么多呢?我听说盛飞翔还跟她道了歉,夸她长漂亮了。有次喝了酒,盛飞翔还开玩笑,说想追她来着。”许升又点起一根烟,“我们平时不怎么联系,聚会也就插科打诨,袁菲菲看着像早就不计较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但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就是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又非要我回忆从前,我才想起他俩之前的事,我没有说袁菲菲是凶手的意思啊!”

  花崇眯了眯眼。许升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可笑,一边假惺惺地给袁菲菲开脱,一边旁敲侧击说袁菲菲和盛飞翔、范淼有矛盾。就好比一个人将另一个人骂得狗血淋头,末了又来一句——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啊。

  柳至秦又问了几个问题,许升一一作答,紧张道:“你们看,该配合的我都配合了,我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主舞台边的摄像头都拍到我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只请了几天假,假期结束我还得赶回去工作。一个人在外打工,不容易啊!”

  柳至秦看了看花崇。花崇摆手:“今天太晚了,开山路容易出事。明天再走吧。”

  许升如蒙大赦,赶紧道:“好,好。我就在洛城,哪里都不去。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我随叫随到!”

  ??

  又一次被请到问询室,袁菲菲的状态比上午还要糟糕。

  花崇拿着一个小号物证袋晃了晃,“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袁菲菲盯着物证袋,眼中流露出不解与惊慌,“土?泥土?”

  “在你房间里发现的土。”花崇将袋子放在桌上,直视着袁菲菲的眼睛,“你说你昨天和周良佳分开之后,她回‘山味堂’与范淼三人会和,你去村口那家菌子店吃晚饭,然后回到‘山味堂’,之后再次出门,在村里散步。”

  “是啊。”袁菲菲紧拧着眉,“菌子店的老板娘还和我说过话。”

  “没错,她还记得你。”花崇语速不快,“但你在她店里用餐时是下午5点多,她并不知道你之后去了哪里。”

  袁菲菲手指搅在一起,“我,我还能去哪里?我就在村里散,散步啊。”

  “村里公共摄像头不少,如果你在游人多的地方散步,为什么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你?”花崇语气一变,“还是说,你去的地方人烟稀少,根本没有摄像头?”

  袁菲菲睁大眼,更加惊慌,“为什么这么说啊?摄像头都有盲区的,拍不到也很正常吧。”

  见她还不愿意说实话,花崇叹了口气,“这物证袋里装的土,是你从虚鹿山上带下来的。”

  袁菲菲似乎懵了,汗从额角滑落,“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把山上的土带下来?”

  “户外鞋的鞋底有繁复的防滑纹,最易携带泥土。袁菲菲,你昨天晚上到虚鹿山上去了吧?”

  “我没有!”袁菲菲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反驳,声音发颤,“我没有上山,我在村里散步!”

  “不可能,‘山味堂’每天都会清理地板。你前天上过虚鹿山,粘在鞋底的泥土在一天之后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但你房间里出现的泥土不少,明显是刚被带下来的。”花崇向前一倾,“昨天晚上,你上虚鹿山去干什么?”

  袁菲菲半张着嘴,脸上血色褪尽,“我,我……”

  “你不仅去了虚鹿山,还去了以前的村小。”花崇继续逼问:“你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事?”

  “不,你胡说!”袁菲菲站起来,似乎想逃离,但腿脚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一步也挪不动。

  花崇静静地看着她,语气稍有改变,“你和盛飞翔,只是单纯的老乡吗?”

  听到这个名字,袁菲菲瞳孔猛地一缩。

  “很多年前,你喜欢他,而他伤害过你。和他一同戏弄你的,还有范淼。你一直记得当时被羞辱的感受,对吗?”花崇轻声问。

  袁菲菲用力甩头,声音带上了哭腔,“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朋友!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是吗?那这个问题暂且略过。”花崇点了点桌子,“是谁组织这次旅行?”

  “我不知道!”袁菲菲颤抖着坐下,“你问过我,我也回答了。挺早以前大家就说想一起出来玩一回,这次时间刚好能凑在一起……”

  “不,你在撒谎。”花崇打断她,“是你向周良佳提议到洛观村赏秋,并且催促了她很多次。后来,周良佳约到了范淼,范淼叫来盛飞翔和许升。对你来说,许升可来可不来,但盛飞翔和范淼必须来。”

  袁菲菲哑口无言,汗一滴一滴落下。

  “在你们这个老乡小团体里,你从来不是特别积极策划、参加活动的人,向来是周良佳拉着你去参加聚会,这次怎么突然变了?”花崇问:“洛观村对你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吗?算上这次,你今年已经来旅游了四回了。”

  闻言,袁菲菲如遭雷击,僵在座椅上。

  “今年3月、5月、6月,你三次只身前来。是这里的风景格外吸引你?还是这里发生过的事格外吸引你?”

  袁菲菲抱住头,哭了起来,“他们的死和我无关,真的和我无关!”

  ??

  山里昼夜温差大,下午花崇把柳至秦的毛衣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此时不得不再次穿上。毛衣最易吸味,在会议室放了一阵子之后,多了烟的味道,好在并不难闻。

  花崇只扣了一枚扣子,斜靠在派出所走廊的墙上,左手缩在袖管里,右手正揉着太阳穴。

  袁菲菲情绪近乎崩溃,什么都不愿意说,既不承认初中时曾向盛飞翔表过白,也不承认昨天夜里去了虚鹿山和村小。但这两点根本不容她辩驳——第一,前往羡城走访的同事已经证实许升的话,第二,客房里的泥土、村里的摄像头都证明她没有在村里散步。

  至于三次独自到洛观村、催促周良佳组织秋游,就更是证据确凿。

  看上去,她就是因为初中时的遭遇,对盛飞翔、范淼怀恨在心,并迁怒范淼曾经的女友周良佳,忍气吞声多年,处心积虑地报复他们三人。

  这个动机并非说不通,但在细节上却极其矛盾——的确有人忍辱多年,潜心谋划复仇,但这种人受性格影响,必然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袁菲菲为了当年告白遭到羞辱的事报仇,她不该像刚才那样失态。

  她是个情绪化的人,而凶手具有超乎寻常的冷静。她就像一块拼图,而凶手是底图。她这块拼图完全合不上底图。

  从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分析,她成年之后能原谅盛飞翔、范淼,并和他们成为朋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确实不在乎了,认为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不成熟,现在长大了,又都在洛城生活,彼此关照一下,偶尔出来聚个会也不错。

  但她为什么要把人约到洛观村里来?并且无法解释昨天晚上为何跑去虚鹿山、村小。

  这太奇怪了。

  “幸亏我多带了件衣服。”柳至秦从警室里出来,带上门,“不冷吧?”

  花崇摇头,将毛衣裹得更紧,“袁菲菲还是老样子?”

  “嗯,不愿意开口。”柳至秦道:“她现在显露出来的情绪特征,完全不符合我们所做的犯罪侧写。”

  “但证据都指向她。”花崇吁了口气,“她把人带到洛观村来,肯定有她的目的。不过这个目的不一定是烧死盛飞翔三人。”

  “我最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住在村小受害人的家里。”柳至秦说:“难道她是想知道什么?她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不应该。”花崇摇头,“曲值他们已经查清楚了,她生在羡城长在羡城,直到18岁到洛城念书,才第一次离开家。她不可能是钱毛江那个案子的参与者。”

  说到这里,花崇一顿,看向斜对面的一间警室。

  警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名警员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眼熟的男子。

  显然,那间警室里刚结束了一场问询。

  柳至秦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钱闯江转过身,木然而冰冷的目光像生锈的剑一般刺了过来。

  与他视线相交时,花崇本能地拧了拧眉。

第八十七章 镜像(21)

  “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有作案可能。”花崇盯着钱闯江的背影,低声自语。

  此时仍在派出所出没的,都是在第一轮调查中被划归“待查”一方的人。他们无法证明命案发生之时,自己不在现场。

  “他的状态一直很奇怪。”柳至秦看向转角处的楼梯,钱闯江已经从那里下去了,“上次和这次,他都给人一种木讷却又无情的感觉。”

  “我主观上认为,像他这种人,做得出任何超乎常人想象的、残忍的事。而且他是生在洛观村,长在洛观村的村民,他熟悉这里的一切,知道山上和村里每一个摄像头的拍摄范围,想搞到一套工作人员制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作案之后,他能轻松地、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现场。”花崇说着摇摇头,“但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而且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杀害范淼三人,他根本没有动机。”

  “我在想,钱闯江和袁菲菲会不会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关系?”柳至秦双手揣在冲锋衣的口袋里,“我只能查到袁菲菲住过‘山味堂’,但没有办法查到袁菲菲住在‘山味堂’期间,和钱家兄弟有无接触。如果有接触,他们会聊什么?”

  “钱锋江倒是好推测——他喜欢跟女性互相撩拨,自诩风流倜傥。袁菲菲独自前来,化妆打扮之后,是城市熟女的派头,和钱锋江平时接触的女人全然不同。钱锋江肯定对她感兴趣,接着主动搭讪,聊一些无关痛痒、娱人娱己的闲话。”

  “聊着聊着,袁菲菲就把话题引到了十年前的村小案上。”柳至秦突然道。

  花崇眼尾一动,眉心轻微蹙起。

  柳至秦继续说:“袁菲菲三次来洛观村,每次都住在村小案受害者的家中。范淼三人被烧死时,她不仅去了虚鹿山,还去了村小。之前我们一直认为她或许和村小案有关,但事实却是,十年前她根本没有到过洛观村。那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她是个好奇者?她对村小死了五个小男孩的案子极有兴趣?”

  花崇马上明白过来,点头,“村口那家菌子店的老板娘说过,一些游客是因为对十年前的案子感到好奇,才跑来旅游。”

  “如果这是一条线索。”柳至秦来回走了几步,“她好奇的原因是什么?”

  “有人只是单纯地对某件事感兴趣。了解感兴趣的事,会给他们带来无以伦比的乐趣。”花崇目光一凛,“而有的人在试图了解一件事时,带着极强的目的性,他们是为了模仿!”

  柳至秦神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从袁菲菲的性格来分析,她不像是那种单纯对凶案感兴趣的人。相反,‘惧怕凶案’才符合她的性格特征。她到洛观村来,住在受害人家里,与受害人家属接触,‘为了模仿’的可能性更高。”

  “那假设这就是村小案、虚鹿山案的一个连接点,袁菲菲三次前来洛观村的原因是想要实地了解村小案,从而模仿出虚鹿山案。到这里,逻辑上没有问题。”花崇低头沉思,语速很慢,“但是即便抛开她不符合我们所做的侧写这一条,她作案前后跑去村小的行为也很古怪。时间紧迫,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村小。有去村小的工夫,为什么不处理掉鞋底的泥土?去村小有什么意义?难道是还愿?”

  柳至秦摇头,“这不可能。”

  “对,不可能。”花崇无意识地摸着毛衣的纽扣,“所以倒推回去,得出的结论就又和以前一样——她的行为在逻辑上与凶手是撕裂的。”

  柳至秦的目光落在花崇玩纽扣的手指上,一时有些走神。

  花崇的手指说不上漂亮,但比很多常年与枪为伴的特警修长,骨节也很好看,带着十足的力度,虽然有茧,但毫不影响整体观感——大约是底子太好的缘故。指甲像是不久前才剪过,剪的时候可能太匆忙,或者是不走心,只是剪短了,却没有修整,线条并不圆滑,右手无名指和食指剪得太深,都贴着肉了,不知道剪的时候有没有很痛。

  如此想着,心尖居然麻了一下,痛痒痛痒的。一个想法跃跃欲出,又被强行摁了回去。

  “小柳哥?”大概是注意到身边人正盯着自己发呆,目光直直的,花崇突然叫了一声。

  柳至秦连忙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刚才的失态,说:“最开始时,我们其实是在分析钱闯江。说着就扯到袁菲菲身上去了。”

  花崇眉梢一挑,手指从纽扣上挪开,摸了摸下巴,“不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尽管从过去的经验看,这种讲究仪式感的案子,凶手几乎都只有一个人。”

  “嗯,因为丧心病狂者很难找到一个完全信任的人。他们心理扭曲,仇恨一切,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瞧不起。而杀人这种事,必须合作得天衣无缝。”柳至秦说:“对凶手来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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