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抗下了所有的痛苦,保护了他和整个任务。

而这一切的真相在两年之后,犹如一枚延迟射出的子弹,打入了黎尚的身体,让他在黑暗之中身体战栗,痛不欲生。

黎尚从喉头发出几声哽咽,他开始格外厌恶那个和贺临吵架的自己。

他这一生何德何能,能被贺临这样爱着。

他也终于理解了贺临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记忆恢复一些了。

真相只是在纸上被他阅读,都几乎让他肝胆俱裂,黎尚甚至不敢想,如果真相由贺临的嘴里说出来,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承受。

第188章 42

深夜, 贺临家中。

黎尚看完了那本案卷,心里难受得搅成一团。

黑暗中黎尚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可想象中贺临受刑的画面却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那一桶又一桶的冰水仿佛全部都浇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彻骨的寒意,冷得他的灵魂都在发颤。

随后他又觉出了点不对劲儿来,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在发抖, 黎尚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忽快忽慢,一阵阵的心悸让他整个人都在发虚。

黑暗中黎尚伸出手,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 去看自己的手指。可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模糊。

他意识到情绪的过度起伏让他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又要生病。他不喜欢这样敏感脆弱的自己,贺临也不会喜欢的。

于是黎尚忍着身体的发虚,哪怕是仅仅从沙发上坐起来眼前都一阵发黑,可他还是坚持着起来洗漱完换了衣服。

再次回到客厅时, 黎尚打开了客厅的灯,从包里掏出那种强力止疼片的说明看了看,药物说明注意事项里有一项, 过量服用会影响心脏功能,严重会引发心脏骤停。

黎尚看完了以后,盯着放在茶几上的药片看了好久, 最终把它们收好直接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发现最近实在是过于放纵自己了,又是药物依赖, 又是随时的情绪外泄。

黎尚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回到了幼年时期的自己, 那个时候,父母恩爱,他是被爱包裹着的小孩子,他可以肆意地发脾气, 哪怕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最先得到的都会是关心,而不是指责。

可自从母亲住院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开始寄人篱下,失去了闹脾气的权力,也没人会在乎他的脾气,所以他强行改掉了自己性格上柔软的那一面,他开始逼自己冷静克制,无时无刻都让理智战胜着情感。

这让他渐渐从江尚雪变成了容倾。

直到他再次遇见贺临,怀着对贺临的爱和期待,才有了现在的黎尚。

被药物的副作用影响着,黎尚感觉像是有人在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心脏忽悠忽悠地跳,不时传来失重感,让他在上床前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即使身体已经达到了疲惫的临界值,可躺在床上的黎尚依旧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似乎再次回到了贺临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到了晚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贺临那张血淋淋的脸,和那句至今想起来都让黎尚痛如刀绞的话。

“容倾,你来晚了……”

此时更多的画面涌进了黎尚的脑海里。

他独自坐在医院走廊里一条一条删除他和贺临互发的信息,如同把那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心头剜去。

还有那孤独的两年,黎尚亲眼看着贺临曾经的位置被其他队员取代,可他依旧是他们的队长。

他教授新队员曾经教过贺临的一切,所有事情都还在正轨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他就只剩下一副壳子。

直到那次受伤,那个未被接起的电话,彻底将他试图粉饰太平的壳子也击碎了。

从那天起,他从身到心都碎了个彻底。

黎尚甚至以为他死定了,可命运终究再次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离开基地,选择来到失踪调查科。

黎尚原本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护贺临周全,想离贺临近一点,哪怕每天远远地看着他都好。

可贺临却如同前两次一样,死缠烂打地再次挤进了他的生活里。当他感受到贺临的善意和爱意,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越是在意就越是期待,越是期待就越是心乱如麻。

所以当他听见贺临不再爱他,甚至厌恶他的时候,他几次险些崩溃。

虽然每一次黎尚都在劝自己,不要怪贺临,他受过伤。可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过来有多辛苦,他还是忍不住会去埋怨贺临,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点滴,贺临怎么能忘了?

那时的他仿佛陷入了自我感动的怪圈,让他被情绪左右,以至于他在这次任务前跟贺临爆发了争吵,他怪贺临忘了他,又怪贺临想起他却不告诉他。

可是从贺临的角度来想,他又哪里做错了呢?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他欺瞒贺临在前,他又凭什么要求贺临对他毫无保留。或许是贺临的爱意太过炙热和真诚,让他在这份爱里逐渐沉溺,开始变得自我。

黎尚终于意识到自己跟贺临争吵的时候,只专注于自己的情绪,他指责贺临对他的隐瞒,都没有问过贺临一句,他是因何失忆。

他武断地相信着自己所认识到的,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这件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如今真相血淋淋地摊在了黎尚的面前,让他开始有些愧对于贺临的这份爱。

这一切终究都被他搞砸了。

是他的期待太重了,而他的性格又太倔了。

曾经的黎尚单纯地觉得爱意的体现是要靠做,而不是靠说,可他却又喜欢贺临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情话。即便是当时只觉得羞赧,可却又无法忽视心中的悸动和甜蜜。

他索取了贺临全部的爱意,可回馈的不过一二。

过去所有的问题都是贺临主动去解决,这一次黎尚想做出改变了。

他现在很想见一见贺临,想跟贺临说自己对他的爱意和歉意。

这一次他不逃了,他会将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给贺临。

就这样黎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始终睡不踏实,各种的情绪堆叠在一起,梦境和现实都变得混乱起来。

可能是因为心绪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也许还因为他今晚并没有吃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最后导致还没到凌晨,黎尚一直被药物和神智压住的病痛就开始发作了起来。

止痛药的余效下,最初只是一点点的,像是胃里的伤处在闷闷地被火焰灼烧。

这样的痛感黎尚还可以承受,他将头往枕头里又埋了埋,试图让自己睡着来忽略疼痛。

后来那痛感就开始逐渐强烈,而且在上下蔓延,旧伤发作引起了脏器的痉挛。

黎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他用手紧紧护在腹前,试图靠按揉缓解痛处。可却不可避免地越演愈烈。

很快他就疼得汗如雨下。

黎尚翻了个身,将枕头垫在自己的身下,单手用力狠狠地按着痉挛最严重的地方。可哪怕是他下了狠手,也没能如愿地抵御住疼痛的袭击。

黎尚只能紧闭双眼,死死地咬住嘴唇,咬到嘴里都有了血腥味。

他试图放松身体,让自己和体内的疼痛达成平衡,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始终无法战胜那些疼痛。

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感。

一分一秒都无比难耐。

除此之外还像是有一股郁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懊恼极了。

此时身体的不适更加放大了他的情绪,黎尚一直拼命克制的情绪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他将身下的床单抓起来揉在手心里。

之前雪盲以后一直有点没好的眼睛,泪腺也变得敏感,疼痛之下,生理性的泪水就不可抑止地往出冒。

黎尚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克制,他现在又难受,又委屈,整个人都像快要死掉了一般。

可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没人帮得了他,他依旧独自面对着自己的不堪。

就仿佛当他下定决心奔向新的生活时,就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困在原地,反复地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现在的黎尚收不回那些伤害过贺临的话,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体的伤痛。

他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翻来覆去,感觉像是在垂死挣扎。

忽然一阵猛烈的痉挛,黎尚疼得唔了一声,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不可抑止地颤,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有什么被拉扯到极限,快要断掉了。

有十几秒,他的眼前全是黑的,额角青筋暴跳。

那阵剧痛过后,他捂着腹部,感觉自己才能喘气。

持续的疼痛让黎尚的四肢都开始脱力。他只能侧躺着床上,任由眼泪和着冷汗顺着脸颊没入枕头,洇湿了一片。

黎尚的手机并不在身边,他记得应该是看文件的时候放在书房了,后来他的神情恍惚,似乎离开书房的时候并没有一起带出来。

果然没有贺临,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他是没有随时携带手机并查看的习惯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黎尚心想,熬过今天,他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

哪怕联系不上贺临,至少能给自己叫个救护车。

现在的黎尚开始渐渐明白,在生命面前,脸面可以靠边站了。

此时的他想活着,想和贺临有个未来。

黎尚也不是没考虑过下床拿手机,可只是挪了挪身子,腹部就因为体位的变化而加剧了疼痛。只那么一下,就疼得黎尚卸了力气,蜷着身子爬不起来了。

就这么痛着痛着,黎尚也不知道自己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是疼到支撑不住晕过去了,只在朦胧间听见了贺临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抱住,问他怎么了。

可黎尚好像被梦魇困住了,他张不开嘴,连身子都无法动弹,他想回应贺临的拥抱,想跟贺临诉说自己的难过与痛苦,想当面告诉他,自己想他了。

然而黎尚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挣脱梦境的束缚,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是徒劳。

他只能听见贺临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希望他能给个回应。

直到贺临失望了,他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

梦境中的贺临语气冷冷地问他。

黎尚想说:没有,不是!

可是他张开口也没能发出声音。

黎尚感觉到那属于贺临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自己,瞬间慌乱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面子,尊严,执念……他统统不要了。

他只想要贺临留下,陪陪他。

即使这样,他也没能唤回贺临,反而因为梦中的情绪过于激动,黎尚再次被腹中的痉挛疼醒。

可能是因为贺临的拥抱,这一次,黎尚感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可房间里却并没有贺临的身影。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

黎尚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应该难过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回来,也没有抱他;还是应该庆幸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对他失望,他还有机会跟贺临好好谈谈。

心脏终于好受一点了,他想努力再睡一会,哪怕是在梦里见见贺临也是好的,但他似乎再也睡不着了。

上一篇:大明首辅的升迁路

下一篇:炽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