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无比慌乱,后来他摔了一跤,腿磕破了,但他爬起来,还是不敢停,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衣服里都是汗。

那是他第一次偷东西,还偷的是一个残疾人的东西。

尽管只是一把并不算贵重的铁锹。

可像是印证了别人骂他的那句话,又像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命运,还像是被一种魔咒所诅咒。

小偷的儿子,也是个偷东西的小偷。

他颤抖着拿着那把铁锹,来到了学校。

第一次的偷窃还是引起了他内心的紧张与自责。像是他灵魂之中最后一点仅存的善意在作祟。

整个一下午,他的手心一直冰冷。

他在犹豫回头用完了,还要不要给那家人送回去,可他又觉得自己没法说清偷铁锹的事。他又想着,是不是要带回家,可是家里也藏不下这么大的东西,他懒得费口舌向父母解释。

放学以后,他远远地跟着贺临,犹犹豫豫自己要不要跟上去,他想问问他,自己应该怎么办。

可他看到贺临追上了江尚雪,然后又听到了一些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

他忽然了解到了一个真相。

原来江尚雪拿着的铁锹是贺临给他的。

这是一种他之前从未预想过的答案。

他不知道,是否中午的时候他不是那么急匆匆地奔跑,与贺临只说了一句话就擦肩而过,而是停下脚步,把自己的难处说给贺临听,就会有其他的办法。

只是他看到了最终的结果,那个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并不是自己,贺临选择主动把铁锹给了江尚雪。

那时的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个孩子被人夺走了心爱的玩具,又像是别人占据了他做个好人的名额。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就像是小孩子被人夺走了最心爱的糖果,哪怕当时弱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上位者,已经可以搜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可他依旧忘不了当时失去的糖果,也永远痛恨从他手里抢走糖果的人。

为什么又是江尚雪?

他很讨厌江尚雪,从他来到这里不久就开始讨厌他。

因为这个转学生打破了他生活之中的平静。也打破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早就知道他的存在,第一次特别注意到江尚雪是因为一天大雨。

他们一同站在校门口的屋檐下躲雨,一样都是没人来给他们送伞,没人来接他们回家。

天色渐暗,屋檐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老师不在,同学们都被家长接走了。

橙黄色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绵延不断的雨声之中,他不断地抬头看向那个人,那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果然长得很好看。

而且,他觉得他们很像,一样的成绩优异,冷默寡言,却不被家人关爱。

那时候的他好像寻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想,江尚雪说不定是能够理解他的。

他正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要凑近了他打个招呼。就在他踌躇着要用什么话来开头时。

江尚雪却趁着雨稍小,卷了卷裤腿,把书包抱在怀里,果断地跑到了雨中,他的脚步飞快,毫不犹豫,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那是他没有的勇气与魄力。

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拉到,只有冰凉的雨滴打在他的手上,他只能怀着自己的胆小和懦弱,用牙齿咬着舌尖,目送着江尚雪远去的背影,继续孤零零地等在路灯下。

那天的雨很大,一直在下个不停,他等到了晚上十点,雨才小了,他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看到父亲不在,母亲依然像是往常一样醉倒在沙发上,根本没人在意他。

他翻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袋过期的泡面,烧了热水泡给自己吃。

后来他们再有交集是因为一次数学考试,他发挥得挺好,差不多是他是在初中发挥最好的一次。拿着118分的成绩,他以为自己这次应该是年级第一,可以让所有人,包括父母、老师和同学都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成绩公布,他只是年纪第二,第一的成绩是满分,就是那位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

那天晚上,他拿着卷子回家,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父亲。

男人虽然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糕,却对他格外严格,似乎是把他视作了要光宗耀祖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一旦他的成绩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就会受到父亲的责骂。

他本以为这次的成绩还挺好,在吃饭的时候和父亲说自己考了年级第二,还说得第一的是个叫做江尚雪的转学生,他摇头叹息:“要是没有他,我就是第一了。”

没想到父亲非但没有表扬他,反而忽然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然后就开始抽出皮带打他。

皮带狠狠地抽打在了他的身上,皮肉被打出了道道血痕,他完全不知道这顿没来由的打是因为什么,他在屋子里发出惨叫,就连母亲也来劝阻,直到父亲言语不详地说了一句:“你输给别人可以,输给他就不行。”

他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后来在学校里,他躲在人群之中,对那个人更为关注。

江尚雪不光成绩好,长得也比他好看。

他吸去了那些女生的目光,就连贺临都会偶尔看向他。

不过那时,他也就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嫉妒而已,并没有更为强烈的感觉。

后来一天吃饭后,父亲却和他说起了在监狱里听来的八卦:“江尚雪的娘好像是在戒毒所里呢,是因为被老八那帮人注射过毒品吧……该死的,怎么没人给他扎上一针?”

听到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

那一瞬间,他的双目睁大:“真的吗?”原来那个所谓的“好”学生也是出自这样的家庭。

父亲看到了他的表情,冲他一笑,“当然是真的。”他开口道,“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学校里的同学们。”

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并不关心其中的原委,按照父亲的话去做。

一个吸毒者的儿子和一个小偷的儿子相比,甚至要更为恶劣吧?

那样的话,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像是过去那样了吧。

他看不得江尚雪高高在上,想要看着他跌落神坛,想要把他拉到泥里。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在学校里的贴吧还有公告栏上散发这则听到的消息,人们果然远离了江尚雪,甚至有一些家长闹到了学校里来,直到老师给隔壁班开了班会,才把事情压了下去。

他没想到,江尚雪竟然有个做警察的父亲。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父亲讨厌江尚雪,说他不能输给他,还让他去学校散布消息的原因。

因为他父亲就曾经被江尚雪的爸爸抓到过好几次。

这样一来,他更讨厌,也更怕江尚雪了,见到了他,就像是见到了猫的老鼠,会自动靠边站,但是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了恨意。

不管怎样,在学校里终于没有人再和江尚雪说话了。

但是这似乎对江尚雪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江尚雪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学,他似乎并不需要朋友,也从不和人亲近。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依然会在一些考试上压他一头。

他的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这些事反而让他感觉到更郁闷了。

而且他发现,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点,但是骨子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甚至是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

他渐渐地把江尚雪定为了他思想里的仇敌。

每次听到他的成绩高于他,每当在校园里看到他,他就在角落里恨得咬牙启齿。

但是他还会自我安慰,至少他让江尚雪没有朋友了,这样他有困难时就不会再有人去帮他,他就会和他一样,是个可怜虫了。

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打听他的消息,会不自觉地和他做比较。

直到那天晚上,他听到江尚雪拿着贺临给他的那把铁锹,却在责怪贺临不说实话。

看着贺临用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语气哄人。

他才知道,贺临和江尚雪的关系非常好,远比在学校里看到的还要好。

可那个人不是他唯一的朋友吗?他们明明是先认识的。

那瞬间,他在后面抬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眶发涩,恨得咬牙切齿,他甚至觉得,如果他哭了就是输了,眼睛里可能会留下血红的泪。

他一直觉得,贺临是他这段不长的生命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是他在黑暗之中的救命稻草,是他和班级,乃至是正常世界的唯一连接。

这种情感无关任何的情爱,只是少年之间的友谊。

说是他害怕孤独也好,还是占有欲也罢,贺临都是属于他的,是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他把贺临视作最好的朋友,那么贺临也应该这么来对待他。

可他最好的朋友,却在他需要时,把铁锹给了他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江尚雪。

在那个瞬间,那个得知了事情真相的瞬间,他就开始正视自己和贺临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好。

他一路细细地想,终于想明白了。

他只是贺临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他并不特殊,这样的朋友关系还是全凭贺临的心情,主动权并不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不能接受友谊的变质,不能接受贺临把他排在别人之后。

更不能接受他的朋友和他的仇敌关系很好。

他的人生可太糟糕了。

冬天的欣城,天黑得早,少年的他独自走在路上,越走越黑,越走越冷。

寒风吹透了他的衣服,嘴巴伴随着呼吸冒出白雾,在冰天雪地里,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冻住了。

直到前面的两个身影看不见了,他忽然打定了主意。

他目光坚定地转了个弯,来到了一处附近街区取暖锅炉附近的煤堆旁。

他决定不去归还铁锹了,他把铁锹埋入了煤堆,做了个记号。

也许工人会发现,也许一时用不到这里,他下次还能偷偷地把铁锹拿出来用。

他双手黢黑地回到了家,取出了家里的消毒液,直接往手上浇。大冬天,他用冰冷的水和消毒液反复地洗手,把一双手腐蚀到蜕了皮,变得又红又丑,又痛又痒,可他最终也洗不去那些深入指缝里的煤灰。

一同埋葬的还有他的那颗良心,他被那些黑色浸染了。

第227章 32

那时候的吕一尘以为那件事会是一个结束, 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去偷东西,但是那却成为了一个开始。

以后他偷过更多的东西,篮球场边的耳机, 别人钱包里的钱,甚至是外卖,快递。

他发现, 那些东西,也可以成为自己的。

而且随着一次一次偷盗的进行, 如同最初的说谎一样, 他的负罪感逐渐褪去, 越来越能够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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