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鹤夫人
那感觉非常奇妙,就像一阵风,一个四处飘荡的幽灵被一根线骤然拴住了脊梁。线是细的,轻的,一吹就断的,可这毕竟是一根尘世中存在的线,有实体的线,他也被轻飘飘地牵着,和尘世间有了联系与牵绊。
这个被记住的名字,对他来说,是一切新的开端。
“……谢源源!”
他一下听见了杜子君的声音,不是出自回忆,也不是出自幻觉,它就响起于此时此刻,他的头顶。
“嗯?”海拉的表情变了变,“……没想到,还真是被你的几个队友找到的?”
她低下头,冠冕上的流苏也跟着擦过谢源源的灵体,为他带去一阵刀刮一样的痛苦:“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能保护你多久?”
谢源源睁着眼睛,望着海拉,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想说什么,”海拉的尖甲擦过他的下唇,“想求饶么?”
谢源源艰难地说:“……不……用……”
“嗯?”海拉偏了偏头,“听不到,大点儿声?”
“……不用……保……护……”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可眼睛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我……已经……把……线……扯断了……”
海拉的笑容一僵:“……什么?”
第218章 修女(二十八)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右脸垂坠的腐肉都是一阵颤抖。死亡女神的神格同时带给了她某种程度上对未来的预测能力, 她望着谢源源, 忽然惊骇地发现, 她看不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死亡”了!
生命如同一棵树,或是枝叶繁茂, 或是枯木凋零,无数种可能性以时间为土壤,健康作养分, 从树梢上尽可能地延展出去。她看见每个人的树, 同时掌握每棵树的生死。但现在, 谢源源体内原本就存在微薄的树枝骤然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她所能望见的, 唯有一片空茫。
“这怎么可能……你干了什么?!”海拉尖叫起来, 冠冕上的流苏激越碰撞, 她伸出双手——那象征生与死的双手, 想要一把揪住谢源源的灵魂,然后再将其撕成碎片。可她依旧抓了个空, 像水消失在水中, 谢源源的灵体纷然解化, 渗透着消失在了她的视野内。
“你不该停手的。”谢源源有如四散的风和雾, 飞速散进自己的肉身, “如果不是你得意于自己的能力,在刚才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否则, 我根本逃不出来。”
海拉蓦然转身,厉喝道:“春声碎!”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的身体,胸口便猛然散发出一阵奇异的网状金光,海拉尖声大笑:“看你这下还能怎么躲!”
死亡的华冕散成万千飞窜的黑烟,自四面八方狙杀向谢源源。无相的王冠是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的具象化,它同时代表了死亡的本质:终结是一切必然的归宿。
“还不了解吗?”见翡翠和孔雀瞳莹莹生辉,袖剑猝然弹出谢源源的手腕,他直视海拉的真身,“不是说你发现了我,就能打败我的!”
海拉的笑容冰冷而疯狂:“我为何要打败你?我只是要你的命而已!”
她怒喝的尾音犹在半空震颤,谢源源已然从空间的另一头飞掠而来。他的身影犹如来去无踪的闪电,躲过迎面斩来的刀山火海,避开恶犬和亡灵,军队与狮群。疾病和灾荒从他的脚下奔流,他的袖剑则划过战争与祸端的火河,不过千米的距离,关于死的意象犹如喷涌的万花筒,从无相之冕中现身人间!
最后一下,他与地狱岩浆内浮现出的炎魔悍然相撞,随后重重洞穿了它的胸口,炸出满天燃烧的黑火!
金光闪烁的标记每前进一步,海拉脸上的神情就更僵硬狰狞一分,她苍白的枯发和丰美的黑发相互纠缠,嘶声咆哮道:“没有人能抗拒死亡!没有人!!”
下一个瞬间,春声碎的网状标记已然贴脸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猎物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无相之冕的即死判定,来到了她身边!
“就连你也不行,对么?”她听见猎物的声音,听见了他的问题。
海拉完好的左脸扭曲不已,厉声道:“我是死亡的神!我掌管你的死,掌管所有人的死!没有人能逃脱它的制裁,逃脱我的制裁,没有人!!”
无相之冕在谢源源身后疾速聚拢,现出先前黑袍骷髅的形态,想要如法炮制,像先前那样直接剥离出他的数据核心,然而,它的手却径直穿过了谢源源的身体,完全扑了个空。
海拉瞠目结舌,谢源源奇怪地问:“你的原名不是叫王淑芬么?说什么死亡的神,不管在虚拟世界是什么身份,现实世界里,你仍然只是个人类啊。”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海拉顿时双目圆睁,浑身发抖,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到了这种时候,她也顾不得仪态和神格之类的问题,无相之冕豁然穿过谢源源的身体,再次重组成一把一人多高的黑骨镰刀,她手持这把巨镰,宛如无数个世纪中口耳相传的死神形象,朝春声碎的标记发力劈斩而下!
“你已经死了!”她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我先杀了你,再去处理外面那群人!”
日月星辰,朝霞和晚霞,白昼和黑夜交错的刹那,谢源源眼中的世界无限延展,分解成千万道清晰铺陈的线。
他消失,而后出现,手中的袖剑闪烁着透明的蓝光,已经抵住了海拉的后心。
“可是死亡又与我何干?”谢源源静静地看着她,“……死亡与我无关。”
——袖剑猝然入肉,毒辣无比地洞穿了海拉的心脏!
海拉瞳孔骤缩,一口黑血喷出!
谢源源低声说:“它只是一粒小小的纽扣。”
他猝然拔剑,黑骨镰刀跟着当啷坠地,其上冒出丝丝烟雾,继而重新汇聚在海拉发颤的头顶,凝成一顶黯淡失色的王冠。
他的神情宁静如万古不惊的水波,仿佛袖剑仅是刚从风中轻轻划过,而不是插入了强敌的心脏。
“你……竟然……”海拉踉踉跄跄,向后倒退了数步,她的喉间咯咯作响,衣袍上的图腾无声尖叫,发出哭泣的哀嚎,“竟……然……”
“你也是人。”谢源源说,“常伴死亡,但终究不是死亡。你不过是个人而已。”
死亡女神的外观正在从海拉身上坚定而迟缓地褪去,悲惨与饥饿蒸发在空气中,迟缓与怠惰于烟雾内漂白涤荡,衰老与毁灭一如它们来时那样消失的无声无息,她的容颜趋于正常,枯槁的白发亦覆上了漆黑的颜色。
她捂着嘴唇和心口,但大量黑血还是抑制不住地顺着指缝间滴流下去,在地上溅起咝咝的腐蚀声,“我……不会……不……可能……”
她一边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喘出挣扎的短促音节,一边疯狂地向外咳血。海拉抬起怨毒的双目,死死盯着那片在黑暗中时断时续的金光,恨声道:“我……不可能……为什么……攻击会……会落空……”
谢源源望着她,神色从容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的攻击为什么会落空,但……我不是说了吗,我扯断了那根线。”
海拉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自然也无从得知“线”的含义。谢源源说得不错,她常伴死亡,自然也明白死亡的感受——她马上就要死了,谢源源的袖剑太快、太毒、也太锋利,这种近乎是一击毙命的招式,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睁大眼睛,竭力瞪着那片忽明忽暗的网状金光,忽然吃吃地笑了。
“我……明白了……啊!我明白……了!”
四周的空间加速崩塌,她面色青紫,还在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大笑:“原来是……这样!你的身份……我……输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