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简小号
清晨的风里带着一股来自泥土的青草气,清新的味道使得沉重的心也跟着微微地漂浮起来。
他披着一路半明半昧的月光与路灯,走出了小区的林荫大道。他走的是西南边的人行道,出口外是一片乱糟糟的棚户区,已经规划拆迁了,路边的矮房子门和窗都被水泥糊住了,黑色的“拆”字外头圈了个鲜红的圆,灰墙,黑字,红圈,这样的搭配竟透露出几分诡异的不祥。
路星河低下头沿着人行道往外走,他像条被现实和梦境夹住的影子,一边是富丽堂皇的小区外墙,进口的干挂大理石石材在路灯下反射出昂贵石材特有的厚重光泽,而另一边则是片破败的棚户区,灰色的水泥墙下贴墙堆着一排支离破碎的建筑垃圾。
路星河惶惶然地抬眼望去,前路漆黑一片,只不远处一家仍然坚持营业到最后的早餐店,顽固地发出幽幽的亮光。
他又开始觉得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幽深的凉意从背脊起一路蹿到脖子后,路星河伸手去揉,指腹触及颈椎处微微凸起的伤痕,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某人心爱的一个小物件,顿时喉头一哽,一把想象中的,实际从未存在的冰冷匕首悄然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耳边刮过一阵呼啸而过的尖锐风声,震得鼓膜生疼。
太累了。
有个声音贴耳叹息。路星河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瞧着早餐店的光,眼前蒙上一片黑白交错的雾,像扑火飞蛾壮烈的剪影。他想到林有匪,想到他曾因为他半夜想吃油条,就挽起袖子自己来炸。
“叫外卖就好了啊!小区对面就有一家早餐店!24小时都开!”
“外面的不健康。”
“我就爱吃不健康的!”
“别闹。给我半个小时,我给你变一份爱心油条。”
湿热的液体涌出眼眶,他很想林有匪的爱心油条,他很想林有匪,想得愿意把命都给他,却担心他不想要。
有个导演曾在给剧组工作人员训话时留下过一句金句:“你们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事情,因为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就没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好做不到的。”
其实不是的,哪怕你豁出命去,也爱不好人,因为人太复杂。
连刘禹锡都曾感叹,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他爱林有匪,因为来世上这一遭,他对他最好。他也恨林有匪,因为他深藏不露,温柔却太霸道。
这个男人给他的一切都很好,却从没打算让他自己选择,要或不要。
他可以列举出林有匪的一千种好处,但只“未知”这一处致命的缺点,便足够让他患得患失。
喜欢是最脆弱的情感,面对林有匪没由来的喜欢,他深感疲乏与无力。这是场不平等的恋爱,只要想到自己对枕边人其实一无所知,路星河每一秒都能立刻觉出毛骨悚然。
第203章
他在路灯下僵直地站到了五点, 天仍然没有一点要亮的痕迹。布着乌云的东方一片漆黑,雷声隆隆地响起来,像追赶太阳, 欲吞一切的浪。
伴着雷声, 冰凉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路星河却浑然不觉, 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他被彻底淋湿前, 一把黑色的伞撑到了面前,他蓦地转过头,来人身材很高,目光顺着伞柄末端的水晶球往上移,才看见一张陌生的国字脸。
不是林有匪。
路星河失落又庆幸。
“谢谢。”他哑着嗓子道谢。
“不客气。”男人礼貌地说:“已经秋天了, 这么淋雨会感冒的,您看起来应该就住在这附近,请早点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路星河看向他,微微皱起了眉:“你是怎么知道我就住这附近的?”
男人客气地指了指他手里的卡, 又指了指右边小区:“您的卡上印着小区的名字。”
“哦。”路星河点了点头, 把倾斜向他的伞扶正:“我这就回去了,谢谢你。”
他说着转身退出伞下,雨势不小,不过几秒钟就把他本就泅着暗色水渍的半边衣服淋得更湿了。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您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伞,您拿着吧,我车上还有。”
路星河停下步子, “不用了,谢谢。”
对方虽然客气,却很坚持, 把伞塞到了他手里,自己转身冲进了雨幕里。
不远处确实停着一辆漆黑的奔驰,是陌生的牌照,就停在那家早餐店的正门口。
早餐店的老板娘为人泼辣,是附近出了名难讲话的店家。今天倒格外好相与,竟肯让人堵了她的正门。
路星河举着莫名其妙白得来的伞,头脑当机地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那个老板娘一向都对礼貌周道的林有匪特别客气。他骤然停住步子,眼睛瞥到伞柄上遒劲精细地阴刻着的一个金色的“”字。
什么好心的路人啊!这是半年前他拍一部时装剧时,林有匪特地从意大利为他定制的手工伞!
猛地一转身,果然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车旁,站在那家早餐店的屋檐下,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距离太远,隔着接天连地的雨幕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一定是林有匪,没有原因,他就是知道!哪怕有一天化成了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路星河心里一酸,握着伞柄的手指都发了白,脸色更白。家在反方向,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雨很大,雨点铺天盖地地打在伞面上,发出喑哑的“沙沙”声,这股团结的渺小力量把黑色钛钢的伞骨震得直晃。
撑着伞的路星河可以清晰地听见落到伞面上的每一滴雨声。像是有无数人,正在云端默默地痛哭,那些眼泪在人们的头顶覆盖出一片密密的雨声,他也想跟着哭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实在不像他。他明明一点都不软弱,顶多只是不快乐。
曾经的路星河是个极其擅长做决定的人。他最会快刀斩乱麻,快得近乎武断。可面对林有匪,他却犹豫又纠结,都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回去,别站着,淋湿了会感冒的。”
雨幕中,那个让他煎心熬肝的林有匪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装,他以白炽灯为背景,任凭冷白的人造光把他的深邃修长的轮廓勾得格外幽远。这个静静望着他的俊美男人实在不像个卑劣的说谎者,他时刻背脊笔挺,像棵最最挺拔的树。
“回去。”对方拔高音量,又重复了了一遍。
熟悉的声音让路星河如梦初醒。他想说:好,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