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154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沈韩烟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牧倾萍递来的香囊上,那是一只很精致的牙青色团锦香囊,上面也没有什么太华丽的图案纹饰,而是绣着小小的几朵蒲公英,雅致且淡泊,缀着暗石红的穗子,十分好看,牧倾萍神色温柔宁静,双颊不自觉地如同染上了薄薄的红晕一般,情不自禁地凝望沈韩烟,目色柔和之余,又有一丝期待,沈韩烟见她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就眉心微抬,笑着说道:“这是你自己亲手绣制之物,我又怎好拿了来,这方子我记下,回头自然让针线上的人做几个就是了。”说着,向牧倾萍微带歉意地一笑,牧倾萍闻言抬起头,目中流露出失望之色,她望着青年,眼神中含了一丝怅然,八月里的阳光是很绚烂的,偶尔有蝴蝶与蜻蜓在窗外飞过,牧倾萍忽然轻轻一哂,举目看向长窗之外,嘴角含着一缕浅淡的阑珊笑影,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匙,在冰凉的酸梅汤里轻轻搅动,过了些许时候,慢慢沉静下笑容,妙目微睁,收回了视线,只微笑着柔声道:“韩烟,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殿中静静的,只隐约听见远处的蝉声,有气无力的样子,连洒在地面上的阳光也是迷朦的,恍惚让人有着身陷梦境之感,牧倾萍的笑容是那样的寂寞,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动作,都无一不是寂寞的,就连刚才说话的语调里也有着些许并不明显的幽怨,在叫‘韩烟’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与声音都是那么地自然,言语之间的亲昵也并不掩饰,沈韩烟面上微微一滞,神色有些低沉,看着牧倾萍明显有失望之意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忍,既而低目看向手中的茶盏,道:“……我知道,只是,你我到底男女有别,除了骨肉至亲以及幼童之外,你可以送香囊的男子,只有北堂一个人,至于赠我此物……终究还是不好。”

隔着珠帘向外看,因为珍珠泛着淡淡微芒的缘故,就好象是隔着一层雾气,牧倾萍微微失神,不觉也有些痴怔了,良久,她无声地笑起来,幽幽一声叹息,然后略一迟疑,半带着轻笑道:“你总是这样……”说话间拢了拢袖口,深深凝视着沈韩烟,然后沉默着低下头去,声音略带一丝伤感,道:“你待他的心意我自然不是不清楚,只是……”一双杏眼静静抬起望着青年,同时咬一咬润泽的红唇,迸出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目光也变得恬静而明亮,轻轻唏嘘:“……只是,我待你的心意,其实未必就比这个少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是不是?”

午后的日光亮得有些过分,明晃晃的光线洒在牧倾萍的脸颊上,照得肌肤透亮,如同白瓷一般光润洁净,露在衣外的修长脖颈也有着十分柔美的弧度,沈韩烟无声地站起身来,去给窗下金架子上面拴着的一只蓝鹦鹉添上食水,修长的身影被白衣衬得略略显得有些单薄,却丝毫不减那种含蓄的韵致,一只手用银勺舀了黄澄澄的上好小米,声音有些低沉,平静道:“倾萍,我这一生,早已在十多年前就归了北堂,一丝头发,一片指甲,一根手指,都写着他的名字,而不是我自己的……你应该明白,别傻了。”牧倾萍这样一听,神情便凝滞了,下意识地伸手扶一扶鬓角上的珠花,偌大的殿中静得可以听见鹦鹉脚上细细的金链所发出的轻微响动,牧倾萍停了停,忽然嘴角就蕴起了一缕似笑又似无奈的影子,点一点头,婉声道:“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傻的,我长到这么大,在嫁进青宫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事情,家里父母哥哥都让着我,宠爱我,养得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只是,纵使我有时候很娇蛮任性,什么都不缺,可是我真正很在意的东西,其实不过是那一点不多的真心实意。”

沈韩烟沉默下来,直到金架上的鹦鹉啄了一下他正在往食碗里添小米的手,他才回过了神,摇头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就止住不再继续,牧倾萍忽然启唇一笑,笑容灿若春花,一双眸子清动如水,银牙却轻轻咬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光滑的裙面,神情算是平静地道:“韩烟,你这个人啊,为什么从来都不为自己想一想?你是一个人,是属于你自己的,为什么你却好象从来不在乎自己?”牧倾萍眼波微转,一双雪白的手安静地放在膝上,轻轻捏着腰带上拴的一块玉玦,似乎再也忍不住,手中的美玉忽然被重重一捏,既而抬起头来,凝视着窗下沈韩烟缥缈如一抹淡淡云蔼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与他如今这个样子,便真的是情深意重么?或许你对他的确感情深厚,可是他,却又究竟怀着几分真心,几分情意?”

牧倾萍的这番话不能说不尖锐,就连发髻上垂下的流苏都在不住地摇晃,沈韩烟听了,静一静,在微微怔忡的一瞬之后,蹙眉沉吟,但终究不过是瞬间的停顿,很快却又已经转回了如常的神态,清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极浅的冷静之色,随即淡淡一笑,彼时夏光灼灼,**辣地照进殿内,拖得四处长影横垣,沈韩烟的身影于光线中平添了一分挺拔之态,肌肤在日光下有一种透明的白,微微展颜,平平道:“……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只是,那又怎么样?”牧倾萍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水葱似的指甲,手指紧捏着腰上的丝绦,好象要将其捏得更服帖一些,眉目之间蕴着的无奈与苦涩也更浓更甚了几分,道:“你总是这样护着他,不在意自己……可是你怎么也不想一想,虽然你对他有情有义,而他,却可真的算是你的有情人么?”

牧倾萍说着,犹不怎样,沈韩烟却是回头朝她粲然一哂,负手在身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北堂他一向三心二意,生性风流,男男女女经历过的更是数不清楚,对我也未必说得上就是情深意重,更谈不上忠贞……但是他既是生在北堂家,那就与其他人不同,即便他要这天下美色,亦是予取予求,没有人可以要求他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随他的意。”青年说着,轻叹道:“对他来说,儿女情长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调剂。”

暖热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摇曳的光影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牧倾萍微微颤抖了一下,忽然就觉得有些冷,其实沈韩烟说的这些话,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的,可是不清楚为什么,一想起这些冷酷的现实,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尽的伤怀之意,就如同眼看着花儿渐渐凋谢,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般……牧倾萍的双眼似一汪湖水,盈盈生波,心下却是微凉的,片刻才道:“你这样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半晌,忽然起身,慢慢走向沈韩烟,等到来至对方面前时,才停下了脚步,眼内蓄着淡淡的情意,盈然立于青年的身边,轻抿着红唇注目于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待到顿了一瞬之后,才叹息着一笑,隐隐露出一痕雪白的皓齿,道:“……韩烟,其实你知道么,我现在,忽然很想有一个孩子。”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牧倾萍轻声喃喃着,此时正是薄衫淡裙的酷暑时节,窗外百花开得如锦如霞,连花香也是过分地甜腻着,一派繁丽的景象,暖热的微风徐徐吹进殿中,那种浓郁的花香被风裹入,缭绕在衣鬓之间,缠绵不去,牧倾萍衣裙轻薄,隔着软滑的衫子,甚至能够真切而踏实地感受到阳光的热意,她抬首望住沈韩烟,声音却渐次低微下去,苦笑着道:“我的长平殿很大,大得让我觉得空旷,一到晚上,就格外觉得空荡荡的,而白天却又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日头怎么也不动,无论是做什么,都打发不了辰光……”

牧倾萍的声音当中透着掩饰不去的深深寂寥,沈韩烟眼内的沉静烁了烁,微微动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牧倾萍却已经继续道:“我想要个孩子,韩烟,我已经年过二十,再不是小女孩儿,也需要一个孩子了,如果有个一男半女可以在膝下抚养,也能为我排遣许多寂寞。”她晶亮的水眸在青年的面容上轻轻一掠,目光当中纠缠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动,似乎正在鼓起勇气,半晌,才满是希冀地道:“韩烟,给我一个孩子罢……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这最后一句话不亚于石破天惊,沈韩烟听了,身子当即微微一震,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牧倾萍,良久,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沉声说道:“……倾萍,你这难道是疯了么!”牧倾萍忽然一咬牙,声音中一扫先前的软弱,胸口微微起伏不定,用力说道:“我没有疯!”她美丽的容颜中透出深深的自伤之色,牢牢迫视着面前的沈韩烟,道:“我喜欢你,我牧倾萍一生当中只喜欢你沈韩烟一个人,我想与你朝夕相处,日日都能够看见你,想要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好好抚养……如果能让我有这么一个孩儿,我情愿减寿二十年,也决不后悔。”

她说到这里,似乎因为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以手抚胸,微微喘息着道:“我嫁给北堂这么久,从来与他没有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同意我刚才的要求的话,我便会筹划一番,与他行了那周公之礼,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牧倾萍脸色通红,眼帘低垂下去,顿了顿,才轻声道:“这样的话,我但凡每次与他亲近,之后都会偷偷喝汤药,以确保没有他的子嗣,至于你……我如果这么做了,日后若是有了孩子,也是再安全不过的,谁也不会知道。”

“……荒唐!”沈韩烟压低了声音,面有愠色,重重斥道:“倾萍,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我若是答应了你做下这等事,那我又成了什么人?你又成了什么人?此事我万万不会应允,也只当作没有听见,你不必再多说了。”说罢,刚要拂袖而去,却忽然发现牧倾萍眼中已是一片湿润,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漂亮的眸子里掉落下来,不由得一顿,渐渐地,心下终究还是软了,颓然叹息道:“傻丫头,你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岂非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对你自己,也是折磨,而对北堂他,更是太不公平……你安下心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此时牧倾萍似乎已经多少冷静了下来,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又羞又愧的颜色,她垂下目光,脸庞上依稀还有晶莹的泪痕,低声道:“韩烟,我刚才虽然说了那些话,可是,你不要把我当成是那种心性阴险的女人……我不是故意想要那么做,我只是,我只是……”沈韩烟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说着,伸手缓缓拭去牧倾萍面颊上犹未干透的泪痕:“最难消受美人恩……沈韩烟一个普通男子,何德何能,竟令你如此,只是,你我之间,终究没有姻缘。”牧倾萍闻言,心中顿时酸痛难禁,忽然间双手拥住沈韩烟,伏在青年的怀中,低低哭泣起来。

却说北堂戎渡在宫中逗留了半天之后,便欲带了一双儿女回家,但北堂佳期却吵着要留下,与北堂尊越待在一处,因此北堂戎渡干脆就让他们姐弟两个在宫里留宿一晚,自己独自回去。

八月的天气很是炎热,树上的蝉也叫得声嘶力竭,夏天就这样快要过去了,北堂戎渡回到青宫,想到一双儿女既然被留在北堂尊越身边,就自然应该跟沈韩烟说上一声,于是便顺着树荫遮蔽的小路朝着琼华宫走去,此时午后闷热,疏影斑驳,太阳晒得地面滚烫,实在热得难忍,宫娥和太监都已各自寻了地方躲去避暑,周围静无一人,一时北堂戎渡走过一处花丛,却隐隐听得有人说话,其实这声音是极轻微的,但北堂戎渡修为深湛,耳力十分惊人,只要他想,连一定范围内的飞花落叶之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因此便听清楚了原来是牧倾萍与沈韩烟的声音,北堂戎渡正想顺着路过去,却忽然只听牧倾萍道:“我长到这么大,只喜欢了你一个,可是你却怎么这样狠心……”北堂戎渡顿时神情一震,脚下已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周围一片寂静,连风也是无声,北堂戎渡仿佛被定住一般,站在花丛旁边,隐隐听见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响起,正是沈韩烟:“……倾萍,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说到这里,里面沉默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沈韩烟才发出一声幽然的长叹,轻喟着继续道:“傻姑娘……”

北堂戎渡喉头微微一紧,好象有些不太相信,又好象不能接受,这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让他没有办法转身离去,周围偶尔有鸟雀飞过,带起枝头的花朵,软软落在了地上,牧倾萍的声音中似乎有着哽咽,道:“我不管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管,也不在乎,我只要这么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能够天天看见你就好……韩烟……韩烟……”里面牧倾萍似乎抽噎了一阵,然后远远地,那声音又从殿内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当初,因为想要每一天都可以看见你,和你说话,所以才嫁进了青宫,可是现在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却又渐渐不满足了,不满足于只能看见你……韩烟,我也不知为什么喜欢你,北堂他很好,可是我只喜欢你……”

北堂戎渡心下一颤,殿中两人的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全部都落在他的耳中,几乎就如同用针刺在上面一般,扎得人十分难受,北堂戎渡慢慢抿起了薄唇,目光有些恍惚,脚下却利索地下意识快步走近,借着周围葱茏花木的遮挡,来到了长窗下,强打着精神藏身在一片茂密的花丛后面,从他这个方向望去,隔着密密匝匝的枝叶,只见殿中沈韩烟一身白衣,正轻轻以手拍着牧倾萍的肩头,牧倾萍伏在他胸前,眼角似有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真真如同一对璧人一般,此情此景,好似一幅恬静而美丽的画卷。

北堂戎渡眼见如此,心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也不清楚到底是痛心还是失望,彼时身边有**辣的风吹过,让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黏腻腻地难受之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明明想要走,但却还是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挪不动脚。

二百八十四.王见王

北堂戎渡隐在茂密的花丛之后,只觉得两侧的太阳穴正在一跳一跳的,闷闷地发疼,一时整个人也好象有些昏沉乏力的感觉,脚下虚浮,如同踩在棉花堆里一般,面上依稀一副懵懵然的模样,仿佛一时间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似,但他却是一动也不动,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双眼微微眯着,似乎是在发愣,可实际上却是正在极力聚起精神,仔细地侧耳倾听,努力去捕捉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彼时日光虽如火焰一般烤得人全身乏力,但照在北堂戎渡的脸上,也仍是看不见有半点血色,直到慢慢地过了好一会儿,北堂戎渡才有些麻木而无力地看向殿内,目光似乎茫茫然,一颗心也被揪得隐隐地疼着,但同时却又空落落地难受。

却见殿中牧倾萍伏在沈韩烟的肩头,泪水濡湿了对方雪白的薄薄衣衫,她抽噎了一下,努力地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然后轻轻离开了沈韩烟的怀抱,伸手从衣袖里面抽出了一条粉色手帕,慢慢拭着自己眼角上的泪痕,哽咽着说道:“……我知道的,早就知道的,你真正喜欢的人只是他,北堂他容貌生得比我好,武功也比我高得太多,权势更是只在皇帝一人之下,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样样我都比不上他,就连相处的时日我也根本没有办法跟他相比,他是跟你从小就认识的,我才与你相识有几年呢……”牧倾萍说到这里,微微偏过脸,姣好的侧容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好似一朵带雨的梨花,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是个小孩子,穿着一身红衣裳,骑在马背上,模样又漂亮又神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高傲的人,忽然间就觉得很嫉妒,找他的麻烦,后来他便打了我,还教训了我一番……北堂他很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去爱上他,就像他也绝对不会喜欢我一样。”

沈韩烟静静听着,才想要说话,脑海里却蓦地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也渐渐有些恍惚了,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那真的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久得都快要模糊起来,当时他才进无遮堡没有多长时间,就住在北堂戎渡那里,身边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那时候他的身份很有些尴尬,也有人瞧不起他,至于北堂戎渡,也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待他说不上很好,但也决不坏,只是淡淡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有一次他不慎染了风寒,半夜里觉得难受,却不想惊动旁人,只是忍着,迷迷糊糊间,却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怎么了?”朦胧中看去,只见北堂戎渡披着外衣站在他床前,头发散着,显然是刚刚从里间出来,见他似乎不太清醒,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肌肤滚烫,便去给他倒了碗茶,又唤人大半夜地去叫大夫来,给他看病。

那时候一直到大夫开了方子离开,北堂戎渡也依然没有走,而是瞧着他喝了药,这才说道:“你既然生病了,怎么倒还挺着不来跟我说?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然要保得你周全的,以后有事,要告诉我。”从那一日开始,他才发现当时只有六岁的北堂戎渡并不只是一个高傲冷漠,把旁人都视作无物的孩子,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渐渐融入到自己的这个角色当中。

--而至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爱上了这个人的,却是连他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沈韩烟神色间渐渐清明起来,目光看住牧倾萍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平和地说道:“……倾萍,你很美丽,也很可爱,我很喜欢你,只不过,这种喜欢当中却未必有男女之情的意思,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情,我相信只是你一时的冲动而已,你并不会真的那样去做,因为我知道你虽然有时候任性一些,娇蛮一些,却并不是那种人。”牧倾萍听了,微微抬眼,正对上青年望来的柔和目光,心中顿时就是一颤,眼泪又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顺着光洁的面颊缓缓往下流,牧倾萍咬一咬唇,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那眼睛里,有男子修长的身影,她垂下眼,别过头用手绢掩住泪湿的腮,唇角泛起凄怨的笑意,噎声道:“是的,都让你说对了……我有的时候会被嫉妒冲昏了头,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事到临头的时候,真的做得出来那些事情……北堂他对我仁至义尽,从来没有什么对我不起的地方,反而还会维护我,帮我的忙,我若是真的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才是忘恩负义。”

牧倾萍微微垂首,低头拭泪道:“韩烟,我长到这么大,虽然比不上北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父母宠爱,兄长疼惜,有什么要求基本上都会满足我,很少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可是,我一生当中最喜欢最割舍不掉的,却偏偏不能如愿,因为已经是别人的了,我想抢,想夺,想从别人的手里悄悄地偷过来,可是却很难很难……”牧倾萍幽幽说着,再抬起头时,一双黑水银一般的眼睛里面,已是莹然有光,泛着闪烁的泪色,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沈韩烟,轻声说道:“韩烟,当初嫁进青宫的时候,我难过之余,又觉得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每一天都能够看见你,和你说话,可是渐渐到后来,我承认,我又开始贪心了,其实这里的生活我是已经倦了的,很闷,也很寂寞,除了你以外,我好象已经没有了什么追求,每次看见你和北堂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嫉妒之心,我害怕这种嫉妒在日后的某一天最终会毁了我,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让你开始讨厌那样的我……”

沈韩烟听着这一席语气沉沉,如怨如诉的话,面色变幻不定,仿佛是雨后的天气一般,末了,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倾萍……”然而牧倾萍却打断了青年的话,她转首,微微苦笑,眼底闪过一丝凄然之色,眉心微敛,略带哽咽地道:“北堂他是一个男人,他要的是权势滔天,要的是天下万万人俯首,可是,韩烟……可是我却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我和北堂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他的抱负和雄心万丈,我要的,始终只是一个怀抱,和一个喜欢的人。”

牧倾萍讲到此处,泪水成串而落,禁不住掩面泣道:“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愿意失去全部,我愿意舍弃所有的东西,只要有你能够陪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是对不住北堂的,我利用他的好心去骗了他,让自己能够嫁进青宫来接近你,我感他的恩情,也对不起他……可是韩烟,也许我可以因为愧疚或者是报答他而为他去死,可是我虽然能因这些去为一个人死,但喜欢一个人的话,我却愿意独为这个人而活……”她泪水涟涟,已经是泣不成声,殿中一片寂静,午后**辣的微风穿过窗外的花树,吹下大片大片的落花,软绵绵地无力落地,发出‘扑嗒’‘扑嗒’的轻微声响,牧倾萍拿着手绢用力地拭泪:“韩烟,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我拼了命地一直去追求的,却是北堂他从一开始就有,却还并不刻意去珍惜的东西!”

沈韩烟神色大为震动,不由得定在了那里,心下亦是感触不已,他呆了一呆,既而垂首片刻,然后却重新抬起目光,伸手在一旁的花盆内掐了一朵鲜艳的四季海棠,慢慢簪在牧倾萍乌黑柔亮的鬓发上,牧倾萍的发丝是那样地柔软而光滑,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温软之意,沈韩烟良久地沉默着,眸光沉沉,四周连空气都好象是那么静那么静,他的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牧倾萍,沉吟片刻,忽然垂眼浅浅一笑,淡然道:“我都明白的,完全都明白……倾萍,我都知道的,其实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一个女子只要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往往就会尽力护住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怎么也不愿意对方出事,这世上大多数的男人,也许为了利益和权势之类的东西,可以牺牲很多,包括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绝大多数的女人却会为了自己所喜欢的男人,去放弃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狠下心来,牺牲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沈韩烟说到这里,忽然扬起一双烟波尽敛的眸子,带着一丝几不可觉的疲惫,微微落寞地笑着,轻声道:“……我知道,假设我现在落在水里,如果有人愿意来救我的话,我就可以活,而那个人就要死去,如此,你一定会义无返顾地来救我,不考虑自己,而北堂,他不会。”

说起这样近乎于残酷的现实,沈韩烟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神情平和,而牧倾萍却是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青年:“韩烟……”沈韩烟淡淡点头,以眼神拦下她的话,转眼看着窗外一片落花从枝头缓缓坠落,就如同心底的一句无声轻叹,外面天光那么长,很长很长,树上声声的蝉鸣将时间扯得就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牧倾萍心有所感,她的眼睛似乎无法承受殿中那样明媚的光影,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又酸又涩,一双妙目从沈韩烟略略有些倦容的清俊面孔上轻轻横过,似怜似嗔,眼中缓缓落下泪来,两人这样相对而顾,却不知道外面北堂戎渡站在花丛后面,眼睛看着这一切,耳朵听着这一切,整个人早已经怔怔的了,一种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漫过胸口,北堂戎渡已经说不出话来,指尖也无力地拢在袖中,有什么温热酸涩的东西在眼眶里酝酿着,却被他意似从容地忍住,逐渐平息下去,根本没有从眼内滑落,只是,心神恍惚中,仿佛还是十多年前初见的那一日,还是少年的沈韩烟穿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亦步亦趋地从殿外走了进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如注朗星,水红色的唇由于紧张而微微抿着,战战兢兢地趋前跪在自己和北堂尊越的面前,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清澈而温暖的,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那是自己与他的初见,那时的他单纯而羞怯,并无今日的感慨与怅然,可是时光匆匆而去,从来都挽留不住,到如今,他的人生轨迹已经被自己铺设成一条笔直的道路,终究与从前不同了,而随之改变的,又何止是时间而已,如果人生能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那该有多好。

事到如今,北堂戎渡已无心再听下去,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小路,静悄悄地离开,彷佛还是当年成亲的那一晚,夜色静好,红烛成双,两人亲密地偎依在一起,沈韩烟清朗的声音徐徐响在耳畔:“……北堂,你待我如此,沈韩烟一生之中,不会相忘。”

转眼过了数日,已是到了八月末,这一日天气尚好,及至北堂戎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谢妃淡扫娥眉,脂粉不施,由于怀孕的缘故,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裳,配着长裙,正坐在窗下拈着针线,微微垂首安静地绣着一件婴儿所用的肚兜,神情专注,明澈如水的晨光中,侧影十分柔美,北堂戎渡扶着额头,掀开薄被从榻上坐了起来,谢妃听见响动,转头看了过去,顿时柔柔一笑,道:“……王爷醒了。”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过来服侍北堂戎渡起床,北堂戎渡见她肚腹隆起,行动之间也迟缓不少,便道:“……你不必做这些,眼下都有几个月的身孕了,自己要注意保养。”一面说,一面又对着她的面容端详了片刻,说道:“你今日的气色倒好些。”谢妃盈盈颔首道:“托王爷的福,妾身这一胎很是安稳,王爷不必挂怀。”说话间,一只手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孩子并不吵妾身呢。”

一时北堂戎渡也不急着唤进几个宫人进来服侍自己洗漱,只穿着贴身的衣裤,趿鞋下床,一直走到窗前,然后推窗看去,就见殿前一池荷花大朵大朵地铺满了整个池子,水中一对鸳鸯拍了两下翅膀,溅起几串清凉的水珠,风中莲香清馨,是那种花儿开到盛极时的靡靡甜香之气,廊下养着几双红嘴的相思鸟,啁啾啼啭,十分活泼,北堂戎渡见了,心境似乎也受到感染,轻松了些许,在窗下坐了,谢妃站在他身后,笑盈盈地取了梳子拿在手里,然后走近到北堂戎渡身边,脸上有着温柔沉静的颜色,一手轻轻扶住男子的肩,曼声细语道:“妾身替王爷梳头罢。”北堂戎渡面上是一副淡淡散漫的神情,可有可无地舒展了长眉,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好。”谢妃婉约一笑,稍微挪一挪身子,开始为北堂戎渡梳头,期间手指轻绕过对方丝绒一般的黑亮头发,低柔道:“……王爷昨夜睡得不大好,辗转难眠,不知却是为了何事烦心?虽然妾身乃是妇人,见识粗陋短浅,不过也或许可以为王爷排解一二。”

窗外朝阳如醉,明亮的日光染上北堂戎渡的面容,似乎替他涂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细碎的金光有些迷蒙,景致极是动人,北堂戎渡坐在窗户前,一时不觉看住,谢妃梳头的手势很是轻柔,梳齿缓缓划过头皮,有一点儿麻酥酥的痒意,令北堂戎渡禁不住生出了几许错觉,一瞬间恍惚还是从前,还是旧日的时光,岁月静好,北堂尊越就这样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抚在他肩头,另一手拿着梳子帮他梳头,窗外花开如海,静静如时光凝滞,是如今再难求得的温存,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忽然回过神来,心中却是蓦然一软,仿佛是被谁一笔戳在了心尖儿上,划下一道重重的鲜明墨痕……周围一片静谧,未几,北堂戎渡眸中逐渐笼上一层薄软的郁色,既而微微闭上眼睛,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味道,说道:“本王没事的,你不必多想。”

谢妃闻言,停一停手,忽尔一笑,然后柔顺地低下头去,目光中有一种迷蒙的温柔,轻轻道了一声‘是’,北堂戎渡随手扯一扯衣领,移目看着廊下叽叽喳喳的鸟儿,俊美的面孔露在清晨的淡色日光下,仿佛一块皎洁的美玉,晶莹洁白,毫无瑕疵,回头看一看身后的女子,目光落在对方的肚子上,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即便自己半点儿不想动弹,也要经常让人扶着到处走走才好,至于在吃穿方面,也是一样要仔细起来。”谢妃感念于北堂戎渡的这般体贴,低首一笑,嘴角扬起宛若一钩新月,温然道:“妾身晓得的,不敢稍有懈怠。”

北堂戎渡再没有说些什么,待谢妃替他梳过头之后,便唤了人进来伺候漱洗更衣,等到用早膳时,吃过一半,忽叫过一个太监,吩咐道:“待会儿去城南毕丹王子购的那间宅子,请他过来走走,一起说话。”那太监听了,便领命而去,北堂戎渡用过饭,便回到了自己宫中。

大约将近巳时之际,外面只听太监尖声通报,毕丹已经到了,北堂戎渡听得声音,遂起身相迎,面上淡淡笑道:“殿下来得很快。”毕丹一身蓝袍,笑容满面,朝着北堂戎渡拱一拱手,开玩笑道:“……既是王爷相召,小王敢不速至?”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客气地分宾主坐下。

其时北堂佳期、北堂润攸两姐弟也在,正一起玩耍,北堂戎渡一时落座,便招手示意一双儿女道:“……都来见过王子。”北堂佳期闻言,便拉了北堂润攸的小手,一同上前见了礼,毕丹微微笑道:“贵府子女,皆是龙凤之姿。”说话间见北堂佳期头上的宝石花冠垂了细细密密的珠串下来,肌肤白如雪花,尤其是一双金色眼睛,更是醒目,与北堂尊越几乎完全一模一样,不免多看了几眼,随口道:“……从前见小郡主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眼下眉目之间却长得越发与王爷相象了。”北堂戎渡简单应道:“这丫头不很像本王,倒更似她祖母一些。”

一时双方谈笑,宾主融洽,却忽听座上毕丹说道:“……我眼下见了郡主,倒觉得格外喜爱一些,如今我膝下那长子也还聪明,若是王爷愿意,不如丹便向王爷替小儿求个亲,如何?”

此言一出,北堂戎渡亦是微微愣住,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间嘴角微扬,随意一笑,眼中却有一抹几不可觉的阴翳色彩闪过,既而说道:“……如此,虽说这丫头得了王子青眼,也是她的福分,不过佳期一向极受她皇祖父的宠爱,她的终身之事,总要经父皇他点过头才行,即便是本王这个当爹的,也不好替她做出什么决定的。”毕丹听了,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洒脱地一笑,歉然说道:“倒是丹莽撞了。”说罢,伸手示意北堂佳期过来自己面前,自腰间抹下一方白玉双龙佩,笑道:“此次来见,倒也没带什么稀罕物,一点小玩意儿,郡主且拿着玩罢。”北堂佳期扭头去看北堂戎渡,见父亲微微点头,这才双手接了,谢过之后,一时又回到北堂戎渡面前,毕丹自不曾厚此薄彼,也同样给了北堂润攸一件精致的小物件。

过后,北堂戎渡让人带了一双儿女出去玩耍,待室中只剩下自己与毕丹时,这才一面用茶碗盖子轻轻抿着水面上的浮沫,一面用了很自然的声音道:“近来,本王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王子的一些私事。”

二百八十五.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北堂戎渡一面用茶碗盖子轻轻抿着水面上的浮沫,一面用了很自然的声音道:“近来,本王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传言……是关于王子的一些私事。”他说着,自己倒是淡然一笑,但目光却是如同冬日里的晨风一般,清冷地在男子的面庞上扫过,毕丹猝然微微抬头,一股似乎揣摩到什么东西的神情如同缥缈的雾气一般,轻缓地蔽上他的眉心,但马上他就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脸上的笑容和气而悠闲,低目用手抚了抚掌中的茶碗,道:“……关于丹的私事?倒是不知道王爷指的是什么方面。”北堂戎渡修长入鬓的双眉宛如两道墨痕,轻扬而起,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悠然,同时也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疏淡,神色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唯有秀美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没有马上说话,只在脸上闪过某种意义不明的微笑,指甲叩在茶碗的盖子上,发出几声微响:“也是与宫里有关。”

毕丹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只是如常一般,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颜色,且嘴角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低头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那枚厚重沉郁的纯银扳指,只是顿了一顿,既而就也没有再作什么多余的掩饰,干脆大方地承认了北堂戎渡的话,一面淡淡自嘲道:“……丹既然来京,那么这点事情,想来也是瞒不过王爷的。”

此时殿中有沉静如水的百合气味,缠绕着袅袅不散,上午的阳光还不是太过炎热,散散漫漫地铺洒了一地,在地面间折射出大片淡淡的光尘,恍惚令人生出一种并非置身于尘世之感,无端地心平气和起来,北堂戎渡慢慢沉静了脸上的笑容,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捋着自己衣袖上繁复的花纹,他眼见毕丹略略垂目,便淡淡地收敛了自己眸底的那一股复杂之色,寻思了良久,才用了几根洁白修长的手指微抵在左侧的腮旁,圆润如贝的指甲在日光中泛出清冷的色泽,只是轻轻地开口,语调和气地说道:“其实按理说起来,既然是王子的私人事宜,那么本王作为朋友,自然是不应该过问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却又牵涉到了本王的一位至亲至近之人,因此本王也就不好置身事外,对此不闻不问,因此今日,才贸贸然地向王子问一问此事。”

北堂戎渡说着,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目光却已留驻于毕丹英俊的面孔上,但是不过一瞬,就又稍稍收敛了笑容,随即已经澹然地微扯嘴角,看着毕丹道:“前时王子刚到京中,说是有私事要处理一番,当时本王还不知道究竟是何事,直到眼下才知道,原来却是因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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