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157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殿中似乎愈加透亮起来,有日光自窗格泻入,温暖得叫人心慌,北堂尊越的气息靠得那样近,他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是龙涎香所特有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成年男子淡淡的体息,依稀让北堂戎渡想起这个人从前轻轻将自己拥入怀中时的感觉,那么地让人沉溺而贪恋,北堂戎渡凝神思虑,不自觉地捏了捏指节,克制着自己不向男人伸过手去,他虽是性情冷硬,可此时却只觉得胸口有什么绵软开来,慢慢地朝周身蔓延,很想抓住一点什么熟悉的东西,来作为一个有力且让人信赖的依靠……窗外忽然飞过一只鸟儿,丢下一串清脆的啼声,那声音明明十分婉转,但此刻却像是洪钟大吕一般,一瞬间就触破了所有的怔忪,北堂戎渡顿时心神一收,却忽然又听得身旁清凌凌一句:“爹爹……”他移过目光,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目光静静落在一旁的北堂佳期身上,道:“什么事?”北堂佳期迷惑不解地仰着脸看他,似懂非懂地问道:“……是露儿要有弟弟了吗?”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嘴角凝聚出一个很符合自己身份的笑容,缓缓说道:“不是弟弟,是佳期的叔叔或者姑姑。”北堂戎渡说着,心中却忽然涌出了一丝古怪难言的味道,他伸手从北堂尊越那里抱过北堂佳期,笑着摸她的头顶,慈爱道:“傻丫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他这样好似极平常地抱着女儿,胸口却在被一丝丝的寒意所笼罩,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宝贝不过的,根本不允许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但就在今日,自己却要让另一个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亲,而且那还是自己的血亲手足……北堂戎渡压下心中那股冷意,无意识地转眸,却正对上北堂尊越温和的目光,北堂戎渡心中一松,那一分寒愧被驱散,心肠顿时坚定起来,既而回以北堂尊越一个灿烂的微笑。

--好在,不管怎么样,不管我不得不去做什么事,父亲,你总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吗?

未几,忽然有小太监回报道:“……皇上,太医刚刚说……于贵嫔的胎位,只怕是不大正……”北堂戎渡心下一动,抿着唇冷眼不语,北堂尊越则是皱一皱眉头,平声道:“叫他们拿出些本事来,一个个都说是国手,莫非现在倒连一个妇人生产都解决不了!”那太监喏喏退下,北堂戎渡喝了一口茶,温语道:“……既然不是顺产,那么,怕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妥当的事了,不如我陪爹一边下棋一边等着罢,也能打发时辰。”北堂尊越无所谓地摆一摆手,示意一个内侍去取了棋盒来。

宝鼎内袅袅散出乳白色的烟雾,随着自窗外吹入的暖风缭绕在殿中,北堂戎渡第七枚白子刚要落下,却只听殿外有匆忙的脚步声临近,一名老成的太监满脸大汗地快步进来,深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擦汗,只垂手道:“……皇上,于贵嫔瞧着似乎有些不好,太医说……说……”这太监小心地觑着北堂尊越的脸色,低声请示:“……太医说,若是之后有变,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大人与孩子如果只能择其一而保的话,却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是……”北堂尊越略略拧眉,微有一丝不耐之态,只扫了那太监一眼,面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手里拈着一枚黑玉棋子,从容不迫地道:“……保孩子。”对面北堂戎渡听了,端起一旁的茶水假意抿了一口,掩住心中的一丝波动,唇齿间含了几不可觉的凌厉冰寒之意,他知道,于丹瑶的这次生产,就是自己为她一手铺成的不归路。

太监得了令,立刻躬身告退,北堂戎渡也不说话,轻轻放落了手里的棋子,过了一会儿,才声音缓和而从容地道:“爹,若是当年母亲生我的时候,中途出了事,爹也要保我么?”北堂尊越看他一眼,不假思索地道:“……朕不会保你,而是保你娘。”北堂尊越一面说,一面低头研究着棋盘上的走势,语气十分干脆:“那时你娘毕竟与朕自幼一起长大,有些情分,你却跟朕还没有丝毫关联,朕自然要保她。”顿一顿,面上神情毫无变化:“……至于这于氏,一个女子而已,与你娘不同,因此自然还是北堂家的血脉更要紧些。”北堂戎渡纹丝不动,只垂下眼睑,道:“爹说得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远远传来隐约的婴儿啼哭之声,片刻之后,一个大太监怀里抱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锦绣襁褓快步进来,满脸带笑,欢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于贵嫔方才产下皇子,小皇子身子可是极强健的呐!”北堂戎渡自那太监一进来时,目光就牢牢盯在了那襁褓上,隐隐听得有儿啼之声从中传出,此时听那人说完,心思略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就反应过来,袖中的左手微微一紧,心中念头百转,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一丝一毫,转首向北堂尊越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个小兄弟。”说着,对太监道:“给本王看看。”一面说,一面已起身走了过去。

那太监见状,自然不敢怠慢,忙小心地将襁褓送到了北堂戎渡的手上,北堂戎渡抱着婴儿,回到北堂尊越身边,趋前给北堂尊越看,只见那婴儿肌肤粉红,尚且还有些皱,正张着只有牙床的小嘴一个劲儿地哭,北堂戎渡怀里抱着这个弟弟,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一点酸涩,口中却笑道:“孩子一生下来好象都挺难看的,当初佳期出生的时候就和他很像……”北堂尊越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脸上并没有很明显的为人父的喜悦,不过也还是多打量了婴儿几眼,一面对北堂戎渡哂道:“……你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也一样?朕那时候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没毛的猴子。”

此时北堂佳期也已经凑了过来,好奇地探头看着北堂戎渡怀里的婴儿,急切地伸出雪白的小手,就要去够襁褓,道:“我抱,我抱……”北堂戎渡哪里能给她,抱着婴儿的姿势有一种本能的小心翼翼,笑道:“……给你抱?仔细把你小叔叔摔了。”此时北堂戎渡明明嘴里就如同吞了个没熟的生柿子一般,又麻又涩之余,却还是摆出了一副得体的神情,稳稳抱着婴儿,带着些手足无措,但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因此目光当中也没有刻意掩饰,微微流露出一丝怅然,让北堂尊越能够看见,使得自己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果然,北堂尊越眼见北堂戎渡神色之间那种强颜欢笑的黯然,心中也有些不好受,注视着北堂戎渡,却并没有伸手将孩子接了过来,抱上一抱,只沉声道:“……他和你小时候倒不像。”北堂戎渡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低首看了看婴儿,轻声道:“是吗。”

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似乎有些恍惚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想也没想就从脑海当中生出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脱口而出道:“……这孩子你若是喜欢,就带回去养着罢。”北堂戎渡听了这话,顿时就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北堂尊越,然后就从男人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面,看出了北堂尊越的用意--北堂尊越这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尽管也是他北堂尊越的亲生骨肉,但是却永远不能与北堂戎渡相比,也不可能像对待小时候的北堂戎渡那样,精心抚育这个孩子长大,他甚至可以将其交给北堂戎渡,从而不会让自己去尽到一个做父亲的义务……北堂戎渡心下又软又涩,却还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笑吟吟地说道:“爹在说笑呢,还没听说过一个皇子不住在皇宫,却要在王府让皇兄照顾的事。”说着,转首看向那个刚才抱婴儿过来的太监,貌似随意地问道:“于贵嫔想必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罢?皇子还是给她看着罢。”那大太监满面堆笑,忙道:“于贵嫔眼下还好,只是累得紧了,方才又失血不少,人已经脱力……方才于贵嫔已经看过小皇子了。”

北堂戎渡听了,不动声色地淡淡‘哦’了一声,微微颔首,此时他怀里的婴儿却忽然哭得稍微大声了一些,那声音是很平常的婴孩啼哭,但听在北堂戎渡耳里,却是一个失神,只觉得这哭声幽幽咽咽的,格外凄楚许多,令人有一丝极微小的心乱,就如同这孩子冥冥之中感觉到了生母即将要遭遇到的事情一般,北堂戎渡隐微微一怔之下,定住心神,略松了一口气,既而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赧然之色,停一停便对北堂尊越笑道:“……这孩子怎么一味哭个不住?想必应该是我抱得不妥当,所以他觉得难受,才一直哭呢,爹比我更会带孩子,还是爹看看罢。”说着,就将怀中的襁褓递了过去,北堂尊越顿了一下,方才顺手接过了孩子,抱着婴儿的手势十分熟稔,北堂戎渡一手半扶在北堂尊越的臂弯旁,低头看着那皮肤发皱的弟弟,神情专注,旁边北堂佳期也好奇之极地探着头,眼巴巴地来看,殿中一片融洽祥和,但很快,这种宁适的气氛便被突然打破,有太监神色慌张地快步趋了进来,北堂戎渡不满地抬起头,眼中却有一道雪亮的利色极隐蔽地闪过,轻斥道:“……好端端的,什么事这么慌张!”话音方落,只听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已在殿中传开,惊惶道:“回皇上、王爷,于贵嫔产后出血不止,方才见了大红,太医说,已经是成了血崩之势了!”

这声音乍然响起,很快又如同被淹没在水中一般,迅速消散到了空气之中,过往无痕,殿内一片近似于沉寂的平静,只听见婴儿一声接一声的啼哭,北堂戎渡恰倒好处地表现出了适当的惊讶,但同时也十分符合自己立场地没有流露出任何刻意做出的不忍之色,就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自己对此毫不关心,而北堂尊越没说什么,也不曾抬头,只淡淡道:“叫太医用心去……”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太监匆匆进来,声音低沉道:“……皇上,于贵嫔产后血崩,刚刚已是殁了。”

北堂戎渡的手在宽袖中微微一动,他转过目光看着北堂尊越怀里正在啼哭的孩子,一颗心像是寒冰一样坚硬而冰冷,同时一股彻骨冷意便好似冰水一般,从心底漫生而出,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有报应,他也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要把面前的隐患一一扫除,无论是谁,都可以下手……北堂戎渡看向身边的北堂尊越,男人的脸上并无动容之色,只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幼子,声音平平道:“……朕知道了。”北堂戎渡的嘴角微微掠过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在这皇宫当中,一个女人的性命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就像天边的云一样,说散就散了,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于丹瑶的死在后宫当中并没有造成多少影响,就如同一滴坠入深潭的水珠一般,激不起半点波澜,唯有小皇子的出生却是给从不闻婴啼的后宫之中注入了一抹生机,朝中大臣亦是纷纷上表祝贺,恭贺北堂尊越喜得皇子,待小儿子出生的第二日,北堂尊越便为其取名,单名一个‘蔚’字。

这一日午后,北堂戎渡处理完手头的公事,已是有些困倦了,因此便歪在长窗下的矮榻间休息,朦胧中,隐约梦见依然是旧时的光景,北堂尊越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眷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正迷醉间,忽听一声婴啼,打破了薄薄的梦境,北堂戎渡怅然醒转,双目微微睁开,眼前是自己的寝宫,身旁的软竹摇篮里,北堂蔚正挥动着小小的拳头,嘤嘤啼哭,显然是刚醒,北堂戎渡心底深处忽然生出了一股无法准确言说的落寞之意,仿佛时光都戛然停在了某一个瞬间,他无声地坐起身来,用手扶着摇篮,轻缓地晃着,渐渐的,北堂蔚的声音小了下去,止住了哭声。

日光安静地铺在地上,周围空落落地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得到摇篮被晃悠时发出的轻响,窗外有落花从枝头飘下,被风一卷,便有一些飞进了殿中,如同芬芳的雪,渐渐染香了空气,正在这时,重重珠帘外,有人影一闪,一个小太监掀开静静垂着的纱幕,进来道:“……王爷,牧大人来了。”北堂戎渡依旧端坐着,目光望着摇篮里的孩子,平声静气地说道:“……知道了,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牧倾寒已进到殿中,外面天气很热,让他原本略觉白皙的脸上也微微泛出一丝热红,北堂戎渡唤进内侍搬了椅子让他坐下,再送上冰镇的饮品,这才摒退旁人,道:“……天气这么热,你怎么却顶着太阳过来了。”牧倾寒英俊的面孔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只是想来看你。”北堂戎渡将放在一边的外衫披在肩头,伸手掖一掖北堂蔚身上的小被子,含笑一哂,没有接男子的话,只道:“佳期很喜欢孩子,几次闹着要把蔚儿带回来,本王拗不过她,只好跟父亲说了,把孩子抱到青宫住上一两日。”北堂戎渡说话间,北堂蔚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哥哥,一面吧嗒着粉红色的小嘴,北堂蔚出生已有十三天,原本发皱的身体早已经长开,变得白白胖胖,他的眼睛与北堂戎渡一样也是蓝色,只是模样倒与北堂戎渡小时候不同,更偏向于秀美,十分可爱。

牧倾寒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只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逗弄婴儿,嘴角原本浮起的一丝笑容逐渐隐去,半晌,忽然沉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他身份不同,与北堂戎渡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北堂戎渡向来做事,并不会瞒他,因此在于丹瑶一事上,牧倾寒却是知道的。

此话一出,北堂戎渡的手微微一顿,但之后却还是仍旧用手轻轻抚摩着孩子粉白嘟嘟的小脸,一面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平静得就如同宁止无风的湖面,不起半分微澜,只看向牧倾寒,目光幽深,似乎要一直看到对方的心底,旋即却眸光微转,口中淡淡笑着说道:“……说什么留不留的。”

北堂戎渡说着,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清凌凌地道:“……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于丹瑶自己运气不好,也怪不得旁人。”牧倾寒看着他,忽然微叹道:“这毕竟是那于丹瑶所出,身上流着她的血,日后你时常见到,也许就会总是想起这一点……”牧倾寒深深端详着北堂戎渡平静的容色:“……我原本以为,以你向来的性情,必会斩草除根,连这个孩子一并不留。”

“为什么一定会那样?”北堂戎渡忽然一笑,用手轻柔地捏了一下北堂蔚粉嫩嫩的脸蛋,引得那孩子咯咯直笑,北堂戎渡一双狭长的凤目里面并没有什么凌厉的味道,很是平和,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本王的二弟,他生母难产而亡,母亲死得早,父亲对他也不是很用心,孤苦无依的,人们都说长兄如父,既然这样,本王一向多对他有所照拂,日后自然手足和睦,他也会尊敬本王这个大哥,又有什么不好?”北堂戎渡说着,语气口吻完全就是一个和蔼的兄长,只不过当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却扬起脸,容色不变,神情也平静得不见丝毫涟漪,看着牧倾寒,眼底隐有波折,说道:“你知道的,本王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去不择手段,让自己的亲兄弟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倾寒,本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怎么,莫非你很失望么。”

日光在地面上晕出淡淡的斑驳,窗外纷纷扬扬的落花旋舞着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如同凌乱的心思,无声亦无息。“……不是。”牧倾寒忽然长长地深出了一口气,眼中只留下一抹决断,伴随着深深的柔和:“北堂,你心地善良也好,狠辣阴毒也罢,我都不在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这些都是我曾经答应过你的。”北堂戎渡目光幽幽,心中一阵轻颤,面上却稍见一丝释然之色,深深地望着牧倾寒,眸色流转之间,一瞬闪过奇异的微光,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是啊,本王以后,也总有大事需你相助的。”说罢,低首逗弄着婴儿,一面转开话题,与牧倾寒说些家常闲话。

却说北堂戎渡与牧倾寒在青宫谈话之际,另一厢北堂尊越也正与毕丹在一处,二人坐在一所临湖而建的凉亭之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可口的下酒小菜,并一壶松醪春,彼此相对饮酒。

四面微风习习,带着花香,九月里的风热烘烘地,让人很有些不舒服,不过由于是临近水畔的缘故,亭中倒并不怎么热,毕丹提起桌上青玉制成的酒壶,替两人一一满上了酒,既而略略抿了一口,目光却一直不离对面的北堂尊越,笑了笑,忽然轻叹一声,道:“……这一段时间得以与陛下时时相处,丹实在是快活得紧,只可惜欢愉时日无多,丹身为哲哲王子,总不能一直留在京中,虽然舍不得与陛下分离,但无论如何,必是要回去的,却不知道下回再相见时,又是什么时候。”

北堂尊越听了,一手拈起面前的玉杯,在手里掂了掂,这才一口饮尽,随即嗤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一直与朕在一处,倒也容易,朕现在就教你一个法子。”说着,一只手向前探出,修长的手指勾起毕丹的下巴,暧昧地缓缓摩挲,似笑非笑道:“……等到日后你坐了王位,若是愿意上国书归服大庆,令哲哲成为大庆所辖之地,那么,届时朕便封你为王君,入住皇宫,岂不就是两全其美。”

二百八十九.压抑

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勾起毕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日后你坐了王位,若是愿意上国书归服大庆,令哲哲成为大庆所辖之地,那么,届时朕便封你为王君,入住皇宫,岂不就是两全其美。”毕丹听了,顿时愣在当场,半晌,才苦笑着缓缓摇头道:“这个……还请陛下见谅,丹,做不到。”北堂尊越闻言,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一般,面上毫无失望之色,只收回了手,拿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毕丹的目光在男人脸上逡巡了一遍,在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之后,才轻叹道:“并非是丹不愿与陛下长相厮守,只不过,国家大事与情爱一途不好混为一谈,陛下乃是天子,自然最清楚不过。”

北堂尊越随意摆摆手,哂道:“朕自然明白。”说完,也不再谈起类似的话题,只与毕丹饮酒聊天,将近黄昏时,毕丹带了几分醉意,在向北堂尊越告别之后,便带人启程,返回哲哲。

天开始渐渐暗了下来,有宫人进来掌上了灯,北堂尊越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手里拿着一枚式样古朴的青金掐玉丹珠戒指,沉甸甸的极有厚重感,北堂尊越在灯光下静静地看着这枚戒指,这是当初北堂戎渡送给他的,在两人决裂的那一天被他从手上捋下,掉在了地上,可是在后来,他却还是从角落里找回了这个东西,舍不得真的把它扔掉……北堂尊越的眼神幽昧不定,其实他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心志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可动摇,尽管他当初狠起心肠了断了与北堂戎渡之间的关系,可是在之后的每一天,即使在北堂戎渡面前他可以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快坚持不下去了,一直以来维持着那种父慈子孝的假象让他疲惫不堪,简直就快要失控,他不想再坚持北堂戎渡那个该死的父亲形象,不想温情脉脉地继续清高下去,他只想要做北堂戎渡唯一的男人,要抱着他,吻他,占有他!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咆哮着,嘶吼着,想要挣脱一直以来束缚着自己的樊笼,狠狠揭下戴在脸上的那张面具,露出最真实的狰狞面孔……北堂尊越的五指忽然慢慢收起,捏紧了掌心里的戒指,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出奇地平静,他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心软了,明明可以得到一切的,为什么却一定要苦苦压抑着,只因为不忍破坏那一点柔情?自己其实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自私又冷酷无比,却怎么在一碰上那个人的时候,就一下子成了无用的心软男人……北堂尊越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坐在椅子里,久久地,一动也不动。

夜色逐渐浓重起来,如同被打翻了的墨汁,北堂尊越一直就那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被灯光在墙壁上投出巨大的阴影,然后便无声离开了大殿。

时辰已经不早,大多数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下了,北堂尊越乘着漆黑的夜,整个人如同夜晚当中的一缕清风,引不起丝毫注意,在踏进北堂戎渡的寝宫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殿中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北堂戎渡显然是已经入睡,周围是淡淡的安神香味道,北堂尊越无声地走向大床,天蓝色的纱帐之内,隐约是一个熟悉的轮廓,北堂尊越伸手轻轻撩起软薄的帐子,下一刻,修长的手指一弹,一道劲气便打中了床上那人的穴道,让对方无法醒来。

蕴含着幽深色泽的狭长双眼微微眯起,以一种充满无数复杂情感的视线深深凝视着榻上那具安静不动的身体,北堂戎渡熟睡的面孔上显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天真,与那魅力十足的五官配合得相得彰益,与他真实的性情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从而衍生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薄薄的灯光好似胭脂一般,涂上北堂戎渡白净无瑕的面容,为他平添上一抹虚幻的艳色,同时也隐约给人一丝无害的错觉,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容貌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散发着危险的风情,因为天热的缘故,北堂戎渡的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纱被,将身体的轮廓凸显得越发明晰,里衣的襟口松松散散的,甚至隐约窥得见胸前微小的突起,北堂尊越忽然觉得下半身似乎隐隐作痛,他的视线忍不住粘在北堂戎渡的身上,久久地站在床前看着,一动也不动。

灯光中,北堂戎渡的唇瓣微微张开着一点,柔软的嘴唇在光线下有着妖异的艳丽,甚至还隐约露出一痕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北堂戎渡那张湿润的薄唇,无法控制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想要把这个人整个地紧紧抱进怀里,狠狠亲吻这红润嘴唇的想法,想要去反复啮咬,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北堂戎渡的额头上,顿时就觉得一股温暖通过掌心一直传递到全身,其实那只不过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血肉构造,但为什么在此刻触碰的时候,却引发得身体产生出一丝微小的颤栗?北堂尊越无心去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清楚地知道这种奇妙的温度正在蔓延--这是在三十多年的时间当中,唯一让他觉得如此心动而喜欢的温度。

北堂尊越在床沿坐下,他深深地看着北堂戎渡,然后用手开始缓慢抚摸着儿子的脸,北堂戎渡光滑细腻的肌肤是一种危险的煽引,能勾住人的手掌,北堂尊越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面,自己每次在面对北堂戎渡的时候,都是一种考验,脸上戴着虚假的面具去做出一派平静的表象,装着不受影响,可是心里却又明明知道自己对这个人非常在意,想要对方从头到脚都属于自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漏下,那种近乎极致的矛盾感,几乎要让他发疯,他可以狠得下心肠去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却不可能斩得断心中的情丝……北堂尊越无声地微微俯身,将北堂戎渡抱在了怀里,他一下一下地抚摩着儿子的头发,轻轻亲吻着对方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心底的那头野兽给放出来,可是怀中北堂戎渡那宁静平和的表情却引得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深深进入到这具身体里面,让这个人呻吟着哭泣,流泪,在自己怀中奄奄一息……其实人的身体都是差不多的,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即便进入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肉.体,也一定可以获得享受,可是哪怕怀里的这个人有多得数不清的可恶地方,自己却还是只想要他一个,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都没有关系,只要有这个人就好。

北堂尊越低下头,看着怀里柔顺无比的北堂戎渡,他的眼神变得渐渐黯沉起来,幽深得让人害怕,是那样令人窒息到几乎感觉不出任何声音的沉默,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般,未几,北堂尊越修长的手指好象无意识地触上北堂戎渡平静的睡颜,在上面柔和地划动着,一直慢慢来到充满诱惑力的的嘴唇上,那种完美无缺的线条,准确传达出最直接的勾引信号,北堂尊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心情,用手指轻抚着那柔软温暖的薄唇,然后小心地拨开那两片唇瓣,露出口唇中隐现的粉色舌头,上面泛着湿润的水光,北堂尊越好象被诱惑了一样,将一根指头缓缓放了进去,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张开着,无意识地轻含着那根手指,温暖的湿润被动地裹住了男人的指尖。北堂尊越顿时感觉到一股热流瞬间传遍了全身,他忽然抽出了食指,低头吻住了在一定的时间内不可能醒来的人,吻住了那朝思暮想的柔软嘴唇。

北堂尊越的力道很轻,一开始只是轻轻碰触着北堂戎渡的嘴唇,但很快,猩红灵活的舌头舔过儿子嘴唇上每一丝细微的纹理,让那唇瓣慢慢变得越来越湿,然后连带着自己也似乎被影响了,禁不住越吻越深,北堂戎渡已经被吮得极软的嘴唇被男人抵开,将舌头探进了湿热滑润的口腔当中,卷住里面纹丝不动的粉红舌尖,不住地吸吮,那柔嫩的舌尖被紧紧地卷着,完全处于男人的掌控,被榨取一般地肆意品尝,男人的一只大手顺着北堂戎渡修长的脖颈慢慢下滑,那脖子因为皮肤过分白皙的缘故,基本可以看得到淡青色的细密血管,那只手一直滑进了里衣内,摸到了北堂戎渡细腻如绸的肌肤,在温热的身子上面一寸一寸地仔细抚摩着。

……模模糊糊中,北堂戎渡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自己进行着亲密的接触,整个人好象被人抱在怀里,有柔软霸道的东西堵着自己的嘴,在里面放肆吮吸,就连身体也被一只手不住地抚摸,同时鼻子里嗅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就好象是……好象是……那个男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他已经抛弃了两人之间的另一层关系,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样的一个梦,真是古怪得很……北堂戎渡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皮沉重得根本张不开,除了黑暗之外,他只能够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人温柔地抱着,吻着,他喜欢这个梦,不想有任何的抗拒,也没法抗拒……随着彼此的身体越来越紧贴,北堂尊越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沉,忽然,他停下了对北堂戎渡的抚摩和亲吻,在静了片刻之后,便抱起北堂戎渡,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是……应该是被人凝视的感觉……]身体似乎正陷在柔软的床铺间,神志也好象正在逐渐清醒,北堂戎渡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可以本能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正在被一道锐利的视线完全笼罩住,从脚尖慢慢沿着小腿一点一点地往上,到了大腿,在上面略微停了一下,然后又是腰部,一直到了上身,继续沿着胸口又到了脖子,最后是面孔,这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就好象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身体上徐徐抚摩,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北堂戎渡全身的肌肉微微一紧,一瞬间蓦地睁开双眼,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意想不到的男性完美的俊脸。

那个人神情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金色的狭长眼中挖掘不出丝毫可以明确读懂的情绪,外面夜色模糊,殿内的宫灯却点了十几盏,直照得周围亮如白昼,男人的肌肤原本就是白如美玉,此刻被灯光一照,更是几乎白得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却越发幽深,北堂戎渡怔怔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一时间仿佛如堕梦中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清醒。

“……爹?”许久,北堂戎渡怔了怔,才宛若失神一般地喃喃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他在说这个字的时候,粉色的舌尖每次都会微微蠕动一下,然后遵循惯例地抵在雪白的上齿间,轻轻巧巧地发出圆润的音线,声音清晰无比,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字而已,却能够被他读得如同一首优美的诗篇,具有了能够抓住人心的力量,煽情非常,就好象是要引诱住对方一样。

北堂尊越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没有说话,殿内明亮异常的光线笼罩在他身上,令人一见之下,很容易就生出虚幻的迷离感,他盯着床上的人,北堂戎渡的身体在薄薄的内衣下凸显出美妙流畅的曲线,不是特别强壮,但却让人想要狠狠抓住肆虐一番,那双蓝白分明的眼睛清润如星,纯粹得没有掺上任何杂色,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看见北堂尊越,甚至以为自己还没醒,一颗尖锐的雪白虎牙好象因为搞不清楚状况的缘故,有些迷茫地压着红润的嘴唇。

但是很快,北堂戎渡便发现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而眼下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并不是自己的寝宫,分明就是北堂尊越的乾英宫,北堂戎渡下意识地张开嘴,似乎在呐呐着什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够抬眼惊讶地望着北堂尊越,却不知道此刻北堂尊越虽然表面上很是平静,但心中,却是已经放出了一头束缚已久的野兽。

“……渡儿。”周围异样的安静中,北堂尊越忽然开了口,这个声音似乎很有些奇怪的味道,并不像是他平日里说话的语气,成功地引起了北堂戎渡的注意,北堂尊越看着儿子,深沉的眼睛变得逐渐幽邃起来,声音却还柔和着,缓缓道:“渡儿,朕忽然发现一件事。”

二百九.面具下的真实

北堂尊越深沉的眼睛变得逐渐幽邃起来,声音却还柔和着,缓缓道:“……渡儿,朕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说着,弯下腰,轻抚着北堂戎渡的脸,锐利的目光当中并非熟悉的颜色,而是一种十分陌生的光泽,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掌很温暖,透过脸上的皮肤直接传递到全身,掌心的纹路很清晰,清晰得让北堂戎渡可以很明白地感受到,就仿佛被烙在了肌肤表面一样,那种熟悉的热度,令北堂戎渡有片刻的恍惚。“爹……”他小声地喃喃着,唤着北堂尊越,眼神疑惑:“你这是……”北堂尊越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似乎十分轻柔的声音却传递出某种模糊的预兆:“嘘,安静点儿,听朕说……”北堂尊越流动着淡淡金泽的眼睛里,像是放弃了坚持的样子,掌心从北堂戎渡的耳朵根下方缓缓滑下,亲密地抚摩着修长的脖子,那样细腻的肌肤散发着生命的温度,如此温暖:“……朕发现,朕很失败,朕做不到对你视若无睹。”

北堂尊越感觉到北堂戎渡的身体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停顿,继续徐缓地说道:“朕在自欺欺人,朕当初说要跟你有个了断,可是朕受不了,每一次朕看着你都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装着只是你父亲而已,可是朕自己清楚,这样很累,累得要命……”北堂戎渡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被这些话震住了,但同时却好象又不可置信,脑中只来得及一空,眼底却本能地闪动着极度惊喜的光,“你……你说的是真话……”北堂戎渡的声音有些虚幻,听得清其中的颤抖:“你没骗我……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呼吸已粗重起来,脸上是灿烂的大大笑容,可是一颗又一颗的晶莹水珠却从眼角滚了出来,不断微微颤抖的密长睫毛下面,清澈的蔚蓝双目中满是湿润,在灯光下看得分外清晰,北堂尊越见状,心中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个人,一生当中好象只为了他一个人哭过,掉过眼泪,只为了他一个人,因为失去自己而哭泣,因为失而复得去哭泣,对这个人而言,自己,是那样地重要……

北堂尊越盯着床上的北堂戎渡,然后,缓缓朝着那嘴唇靠近,北堂戎渡睁着眼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北堂尊越喷吐出来的热气,在双唇相接的那一刻,他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耗尽了一切力量,被大火瞬间烧得尸骨无存,连整个灵魂都飞了起来,彼此的嘴唇是那样地契合,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好象从出生时就应该是这样,他属于这个男人,而这个人也属于他,别无选择,无所遁形,他就是他的血,他的肉,不能割舍,不能分开,一旦稍稍远离,就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北堂尊越伸手扣住儿子的脸颊,微显粗暴的吻便覆了上来,这个吻并无多少温柔可言,有若暴风骤雨一般,但北堂戎渡还是努力地回应着北堂尊越的唇舌,因为他渴望着这个男人的味道,渴望着这种把思想都燃烧起来的感觉,他简直要被这种堵塞口唇的狂野亲吻弄得喘不过气来,却根本不想抵抗,唯有贪婪地想要更多,什么都不去想,只余下渴望,吮吸着男人口腔中的味道,如同雏鸟张大了嘴巴向成鸟索取赖以维持生命的食物,来填补永远也无法满足的情感需要,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以前,一个人的形象已经如同铁锥一般,不知不觉地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根本拔不掉,一旦拔出来,随之流失的,也许就是性命……北堂尊越忽然停下了显得狂烈的吻,他的气息绵长,用手梳理着儿子的额发,然后轻吻着对方微微颤动的长长眼睫,接着是薄薄的眼皮,泛出一丝淡红的眼角,很耐心,也很温柔,在皮肤上蜿蜒出一道无序的湿痕,如同对待新绽出来的娇嫩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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