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171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此时北堂戎渡好象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向来何等聪明,眼下将北堂尊越说的话以及今夜的古怪举动一联系,很快就捕捉到了某种东西,顿时只觉得一阵晕眩,神色急切起来,几乎不敢置信,口里喃喃道:“你,你……是说我?我,我……”北堂尊越拿起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淡淡一笑,十分从容地道:“……话说回来,这酒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东西?朕喝了这么多,居然什么古怪也没发现。”他一边说,一边安静地端详着北堂戎渡神情异常的面孔,柔声道:“……长生,你还是恨着朕的,你恨朕那样待你,是不是?你不愿意被人摆布,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北堂尊越说着,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闪过一片伤心欲绝的痛苦之色,连气息都不稳了,那目光当中没有什么愤怒和怨恨,却满满的都是情丝纠缠,北堂戎渡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北堂尊越,浑身的血仿佛突然被人抽空了一般,心中悚然一惊,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他霍地站起身来,急声道:“不是我!我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北堂尊越眼见他如此,满脸都是惊疑神色,并不是作伪的样子,况且事到如今,北堂戎渡又何必再掩饰什么?一时间心中顿时一凛,眨眼之间就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当即脸色阴沉,目光莫测,暗道一声不好,只怕是这其中另有他人!正在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破空厉响,一支警报焰火划破了夜空,带起一串亮光,随即杀声大作,营地之中竟是当即乱了起来,拱卫巡逻在此的禁卫居然纷纷拔刀而向,砍死许多尚且神色愕然的太监,一时间,周围大乱。

北堂尊越神情一厉,知道已是情况有变,当即来不及多说,一手抓住了身旁北堂戎渡的腕子,下一刻,父子二人一同掠出行殿,此时外面已是一派血肉横飞的场景,北堂戎渡任由北堂尊越抓着自己的手,心中却是微微发冷,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里不可控制地生出一丝震惊,只看此刻这变故,他就已经能够猜到远处的禁军必是遭了袭击,只不过因为相隔甚远,所以才没有发觉罢了,只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究竟会是哪一方的势力?

此时周围的禁军互相厮杀,场面极为惨烈,但北堂尊越父子虽然心下震动,却并不如何在意,只因凭他父子二人的本事,即便身处多么不利的境地,但天下之间又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然都可以从容脱身,一时间两人双掌翻飞,将近前之人统统毙于手下,毫不容情,北堂戎渡心中尚自惦记着沈韩烟的安危,劈手夺过一名禁卫手中的长刀,连连砍翻五六人,便要往沈韩烟所在的行殿冲去,而就在此时,突然一支作为信号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周围尚在厮杀的一些禁卫顿时向后退去,只剩下北堂尊越一方的幸存禁卫与太监以及几个北堂氏年轻族人,众人衣发散乱,迅速便向北堂尊越那里靠拢,将皇驾紧紧护住。

夜色中弥漫着血水的腥味,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高大的人影自远处缓缓飘然而来,此时月光淡淡,星空之下一片清明,一轮银月幽静斜照大地,正好将那人笼罩在淡金近白的辉光里,就见此人负着双手,悠然而至,待走近之后,便可看清对方身穿一袭华服,长发乌亮,十分随意地散散披下,垂在肩侧,但脸上却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看不见容貌,腰间悬着一把古朴长剑,血红的剑穗迎风而动,北堂戎渡一见此人腰上的古剑,瞳孔顿时一缩,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冷冷一笑,目光闪烁不定,一字一句地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却不说话,并不理会北堂戎渡,一双眼睛只笔直地看着北堂尊越,冷芒闪烁,此时北堂尊越眉头微皱,眼内精光毕现,却也不动,雄伟如山的身躯傲然立于风中,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眼下的处境,只盯着那月下忽至的男子,就在这时,却听见那人低低一笑,声音悠然地说道:“真的是许久不见面了,这么多年来,我可是一直都想你得紧啊……二弟,别来无恙?”

随着此人开口说话,就见北堂尊越脸色蓦地一变,瞳孔顿时收缩,与此同时,那人已抬起右手,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月光下,露出一张英俊之极的面孔,两道浓黑长眉斜飞入鬓,权鼻薄唇,一双眼睛冷光熠熠,眼神凌厉似电,又深沉若阴郁的海面,脸上肌肤如同美玉一般晶莹剔透,容貌竟与北堂尊越隐隐有四五分相象,一旁北堂戎渡见状,登时愣在当场,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而北堂尊越却是久久看着那人,突然间大笑起来,负手道:“……原来你竟然还没死,这么多年以来,朕还以为你连骨头都已经成了灰……北堂陨,或者,大哥?”

“……好二弟,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让人厌憎。”北堂陨低低笑了起来,目光却仿佛刀子一样,在北堂尊越的脸上一刀一刀地割着,声音幽冷得就好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一字一句地道:“……二弟,你自大的毛病从来都改不了,当初没有一剑将我这做兄长的杀了,却要废了我的武功,吊在十丈高的竹架上,受风吹日晒,想让我活活饥饿干渴而死……嘿嘿,可惜我当初在堡中的势力虽然遭你清洗,却总有你还不知道的一些钉子,我被吊起来的第二天夜里就有人将一个身材与我仿佛之人易容成我的模样,做好手脚将我替换了下来,后来尸首风干之后,你又哪里能看出什么破绽?……二弟,这么多年来,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

北堂尊越嘿然冷笑,道:“……北堂陨,看来你这些年倒是处心积虑,不然又怎么能做出今日这一番场面,将朕围在这里。”北堂陨的嘴角泛起一丝狰狞之色,面上却悠然微笑道:“是啊,已经二十年了,我当初在无遮堡潜伏下来的人已经可以派上大用场,二弟,饶是你再精明,可我毕竟年长你几岁,当初又怎么会把底牌全都亮出来?总要留下几张你不知道的,总有几个人是你以为可靠的……如若不然,今夜我又怎么能让你站在这里,让我们兄弟叙话?二弟,做兄长的当初吃了不小的苦头,才总算是恢复了修为,这些年来,没有一刻能忘记你。”

北堂尊越仰天长笑,忽然招手向北堂戎渡道:“……来,渡儿,看看,这就是你大伯……眼下一家人见面,你可要看仔细了。”此时北堂戎渡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当中平静下来,走到北堂尊越身边,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北堂陨,嘴角微翘,冷笑道:“……孤与阁下可也算是老相识了,只不过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阁下竟还是孤的长辈。”北堂陨似笑非笑地看着北堂戎渡,道:“二弟,你这个儿子很不错,做兄长的几乎都要嫉妒了,不过,我的那个儿子也还算成器,倒也是极有本事的。”便在此时,周围片片黑影飞掠而至,一轮箭雨呼啸射出,紧接着,又是连续的飞箭,惨叫声中,北堂尊越一方除了他父子二人之外,其余人等,已尽数被歼灭。

北堂陨眼见面前惨状,却仿佛根本看不到一般,只欣然对北堂尊越道:“如此美景当前,月色正好,你我兄弟久别一聚,也不容易,只可惜没有酒,不然把酒一叙,倒也痛快。”北堂尊越端然轻笑,根本无视周围北堂陨已经密密拢上来的人手,兄弟两人眼神交接处,仿佛迸发出无数刀光剑影,此时月照当头,忽见不远处沈韩烟的行殿中走出一人,脸色玉白,形容清雅,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向北堂戎渡,北堂陨见状,轻声一笑,说道:“我儿,过来罢。”

这一句话仿佛一柄大锤一般,霎时间只砸得北堂戎渡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雷击,他身形一颤,仿佛有些不稳,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那个修长清瘦的人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缓步走到北堂陨身边,下一刻,北堂戎渡突然后退了半步,北堂尊越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他,却被北堂戎渡用力挥开,北堂戎渡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看着青年变得有些苍白的面孔,如同被什么用力打中一般,僵在那里,脸上泛出一丝迷惘的神色,他喘息了一会儿,这才静静地摇了摇头,良久,喃喃轻声说道:“韩烟,嘿嘿,韩烟……告诉孤,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清楚楚的说,不要落一个字,不要隐瞒一个字……你说,全都说出来,听见没?”

沈韩烟眼睫颤抖,听到北堂戎渡变得几近诡异的声音,只觉得心头生痛,有什么东西在嘴里苦苦的,涩涩的,却根本吐不出来,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呼吸不畅,他看着北堂戎渡,脸上淡淡的一点红晕已经褪色成完全的苍白,艰难道:“北堂……”刚说出这两个字,身体就突然颤抖了一下,声音低如虫蚋一般,缓缓说道:“北堂,我……”北堂戎渡猛地打断了青年的话,狠狠地握起拳头,低声嘶吼道:“……你真的叫沈韩烟吗,告诉孤,你真的,叫沈韩烟?!”

“……我母亲姓沈,至于我,我的真名叫……北堂韩烟……”沈韩烟的青丝被夜风微微吹拂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连两瓣嘴唇也渐渐苍白了,胸膛轻微起伏着,不住地喘息,好象胸口突然裂了一道大口子,北堂戎渡忽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就淡淡笑了起来,他就这么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良久,笑着叹了一口气,将两只拳头舒展开,拢入袖中,才缓缓轻声道:“北堂韩烟……很好,很好,那么,孤其实应该换一个称呼了,就叫你……堂兄?哥哥?”

沈韩烟听了这一句话,身子顿时一震,不可自抑颤抖着眼睑,浑身都僵硬在了那里,突然间就觉得心中冰冷得无以复加,被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打得一败涂地,丢盔卸甲,再也无法提起一丝力气,也不能接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心里空空荡荡的,堵的完全受不了,他艰难呼吸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北堂戎渡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就扭头对着北堂尊越,似乎恢复了神智,低低地开始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止不住了一样,脸上也辨不出任何表情,嘶哑开口道:“……爹,这世上的人,真的都不可信。”北堂戎渡说着,似乎觉得特别好笑,却笑着笑着就没有力气了,只是肩膀还微微地轻颤着,他就这么低笑着,蹙眉继续轻声道:“韩烟,真有趣对不对?孤就像一个傻子……什么家世普通,什么父亲早死,什么被后母卖掉,全都是假的,就连孤后来替你报仇,把你那一家子卖到勾栏里,也是你们事先做的手脚罢,当初将你买来送进无遮堡的那个混帐,也是你们潜伏的人……”

“这一切……都是假的!”北堂戎渡突然厉声喝道,他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一双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韩烟,从喉咙里有什么一声一声地发出来,却根本不成调,他一向都以为自己是很聪明的,可即便连天下人都骗过了,自己却也一样被别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报应不爽……北堂戎渡歇斯底里地大笑两声,良久,才喘息着道:“那么,你后腰那里怎么没有胎记?北堂家的人在那里都有一个印子。”沈韩烟连眼角都微微颤抖起来,干涩的眼睛极黑,但此时却有如两口黑潭,暗淡无光,几不可闻地呢喃道:“在我进堡之前,父亲就用药把那胎记消去了……”北堂戎渡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只露出奇怪的淡淡笑容,嘴角笑意未连,他笑着继续问道:“啊,果然是这样……其实孤也觉得奇怪,这世上美人虽多,可是像你这样的容貌却哪里这么容易就有一个?原来啊,你本来就是北堂家的人,难怪呢,谁让北堂家总是出些容貌俊秀的男女,现在细细看起来,其实你眉目之间与孤也是多少有一点类似的,孤以前就怎么没有注意呢?”

“……我母亲曾经是昕州芳苒楼的花魁,我父亲十几岁时偶然路过那里,与她有了我,后来我母亲病逝,我就一直被养在无遮堡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沈韩烟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脸色却还是苍白着,北堂戎渡静静听对方说,蔚蓝的眼睛木然着,脸上也慢慢不再笑了,他点着头,华衣优雅,下摆被风轻轻吹动,接口道:“孤替你说下去罢,这其实也很容易猜到……”北堂戎渡说着,看了一眼北堂陨,嘴角微微轻抿,露出一个沈韩烟极熟悉的淡然表情:“让孤想一想……是了,当时父亲他跟你爹关系自然不好,想必孤的这位大伯也怕自己有儿子的事情被人知道,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要挟他的筹码,所以干脆就没有告诉家里……嘿嘿,谁知日后这个儿子却派上了大用场,把孤这个堂弟耍得团团转,当真是深谋远虑,真真是了不起!”

三百一十三.我还给你

北堂戎渡说着,看了一眼北堂陨,嘴角微微轻抿,露出一个沈韩烟极熟悉的淡然表情:“让孤想一想……是了,当时父亲他跟你爹关系自然不好,想必孤的这位大伯也怕自己有儿子的事情被人知道,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要挟他的筹码,所以干脆就没有告诉家里……嘿嘿,谁知日后这个儿子却派上了大用场,把孤这个堂弟耍得团团转,当真是深谋远虑,真真是了不起!”

“……孤原来是一个傻子,被自己的堂兄哄得团团转,还成了亲,真是可笑,可笑之极……”北堂戎渡迟疑着,缓缓说着,脑中嘈嘈轰然,他脸上的表情好象是在笑,宁和地微笑,却又分明有一种极其厚重的阴郁聚在眼窝里,北堂戎渡用手摸了摸自己觉得好象有眼泪干涸的眼窝,发现里面决无一滴泪可以落下,他看着那个人,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含了微微的古怪笑意,但那笑容却仿佛是极远的距离,那样地隔膜与疏远,却在心中煎熬如沸,修长洁白的指尖竟是在袖中轻轻颤抖不已,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成年之后的相敬如宾,彼此相对之时的体贴与柔情,难道都只是假的吗?如今细细思之,过去曾经发现过的蛛丝马迹,与一些并未放在心上的疑点,此刻点点滴滴都在脑海当中一一梳理得通透,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所有的信任都轰然倒塌,碎得连拾都拾不起来。北堂戎渡恬然颔首,却死死咬着一口白牙,牙根酸得发疼发麻,强烈无比的怨意瞬时涌上心头,充溢了四肢百骸,只觉得一颗心冰冷异常。

良久,北堂戎渡才低声笑着,用力看着远处的沈韩烟,眼神有些古怪,那俊美的容颜上浮起一个了然的异样笑容,其中却含着隐隐的深沉怒气,一句一句地吐出话来:“原来人心可怖,竟至于此……韩烟,孤与你总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一向也自问待你不薄,从未有丝毫对不住你,即使说不上情意深重,可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原本孤以为我们之间是极有默契的,你不但是孤约为婚姻之人,同时也是朋友,知己,兄弟,亲人……但如今看来,全都只是孤的一厢情愿,孤那样信任你,而你从始至终却只是在背后算计着孤,欺骗着孤……”北堂戎渡说着说着,字字都仿佛一把刀子,戳得自己几乎要溅出血来,只听‘咔咔’的几声轻微响动,袖中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握得死紧,连骨节都被捏得清晰作响,他眼中怒不可遏,紧紧逼视着青年,似乎在微微喘着气,笑得森冷而凄寒,道:“啊,对了,孤想起来了,当初那个秦湘楼,你曾对孤解释过,说是为了佳期……嘿嘿,哪里是为了佳期,想必是为了孤这位大伯所用罢,为你们收集情报,聚敛财物……韩烟,孤自以为是聪明人,可是却被你这个老实人轻轻松松地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怕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北堂戎渡说到这里,胸中激荡难言,理智却因为现实而被割得更加疼痛,一刀一刀割得七零八落,鲜血淋漓,他背负着双手,站在夜色当中,微微抬起头来,去闲逸地凝视着空中的明月,既而轻轻一叹,语意萧索,笑道:“韩烟啊韩烟,孤以前还说过你心地善良,为人处事之时偶尔容易心软,可是现在看起来,你果然真的是咱们北堂家的男人,心机深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真的是了不起啊……想起你从前对孤种种的好处,现在却全成了讽刺,原来孤在你心中,不过尔尔。”

夜色柔静,连风中都是血腥气息,沈韩烟听了北堂戎渡这一番字字如刀的厉声控诉,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一颗心骤然就沉到了谷底,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此时四下虽然有许多人,但他却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了自己与北堂戎渡两个人,一股凉意从足底冷冷地蔓延了上来,北堂戎渡的眼睛如霜似冰,仿佛令他无所遁形,沈韩烟身上一阵阵发凉,却极力忍住,虽然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仍旧强自镇定下来,目光当中有着好似软弱一般的乞求,急促地开口道:“北堂,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我确实是背叛了你,一直欺骗你到现在,我也的确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对……”

沈韩烟的话才说了一半,北堂戎渡就已断然喝道:“……别说了!”北堂戎渡的目光有些怔忡,多少恨意都纠缠在心头,胸口憋闷得难受无比,却没有把话马上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此时万籁俱静,乌鸟不啼,沈韩烟闻言一震,被对方出口喝止,心下更是难受,整个人仿佛被打落尘埃,只得微微抿着嘴,而北堂戎渡却只是好象很平静地望着他,目光有如火焰一般一跳一闪,神色恍惚是平静的,又恍惚是复杂而遥远的,仿佛连怨怼都没有了必要,久久凝望着那个曾经与自己言笑晏晏的人,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一般,片刻之后,北堂戎渡袖中的拳头缓缓松开,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虽还是好象笑着的样子,但眼角却微不可觉地红了,有些落寞,又仿佛觉得无趣,在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怆然一笑,茫然四顾,自嘲一般地说道:“……韩烟,你可知道,孤现在有多么希望你告诉孤,这些都只是假的,今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的,只是孤做的一个梦而已,或者只是你向孤开的一个有点儿大的玩笑,我们都还是好好的,和从前一样的,你不是什么北堂韩烟,只是佳期的父亲,是东宫的另一位男主人,是与孤喝过合卺酒的佳侣……但是可惜啊,孤知道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眼前孤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真的不能再真,该死的真,即便孤再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了……”

北堂戎渡的语气如同燃尽了的余灰,没有什么温度,也再迸不出一丝火星,明明是那样刻意被说得轻柔入耳的话语,甚至连口吻也用情如斯,却偏偏只叫人觉得冷,连半点可以倚仗的东西也没有,沈韩烟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神色间大有不忍之态,他望着北堂戎渡,眼窝中不由得渐渐热了起来,只极力抑制着,心中巨大的苦楚令他紧咬了嘴唇,几乎要咬得滴出血来,悲苦难言,半晌,才微微别过头,有了一点勇气,强忍着眼中的酸涩,道:“……北堂,是我对不起你。”北堂戎渡想大笑,却笑不出来,他沉默地看了沈韩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静静地微笑着,任夜晚还带着凉意的冷风吹起鬓角的黑发,仿佛轻松自在一般地动手掸一掸袖口,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韩烟,孤从未负你,如今却是你负了孤。”

北堂戎渡说着,忽然只觉得一阵眩晕,难受得紧,朦胧中,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恍惚,仿佛还是很久以前,还是自己在无遮堡的时候,在两个人成婚的那个晚上,云雨缠绵之后,彼此在红罗帐中相拥相依偎着,鸳鸯被里有绵绵的情话,低柔而温存的耳语,沈韩烟的声音穿越了数载光阴,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你待我如此,沈韩烟一生之中,不会相忘。”

神志恍惚中,是奇异的静默,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扶住肩膀,有人似乎担心地道:“……戎渡?”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飘忽应了一声,目光闪烁间,渐渐回过神来,他定一定心,却看见面前是北堂尊越满怀怜惜的眼神,那眼神温柔得好似静水,目光只尽数笼罩过来,北堂戎渡的心蓦地一痛,却也同时宁和了许多,北堂尊越的目光有些柔和有些怜惜,复杂不定,语气却极轻柔,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对北堂戎渡道:“好了,戎渡,不要为这种人伤心难过,朕从小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这世上的人没有几个是可信的……好孩子,你若是真的那样难过,那么朕替你杀了他好不好?以前的事情就算是你看走眼,咱们以后再不想那些事就好。”

北堂尊越的口吻虽然平和,但神情间却似乎有一丝担心与焦灼,北堂戎渡微微抬头,似乎能够从北堂尊越的身上汲取到暖意,须臾,北堂戎渡忽然间轻轻一笑,口中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双目烁烁一敛,说道:“爹,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伤心,有什么可伤心的……这世上的人都靠不住,现在既然知道了,那我以后多注意就是了,再不会上当受骗,也不会再相信别人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的亲爹才是真真可信的,至于旁人,十句话里只信半分也就罢了。”北堂尊越听了,轻轻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北堂戎渡笑中带怨,口中淡淡地‘唔’了一声,目光有些疏离,好似不定的游弋冷光,重新落在远处的沈韩烟身上,在青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上逡巡着,喉咙有沙哑,也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渐渐柔和了紧拧着的眉眼,就好象终于想通了什么一般,语气陌生而冰冷,然后缓缓道:“爹,说起来,我得到这么一个教训也好,毕竟只有真正吃亏,才会长记性,才会知道究竟谁对我是真心实意的。”说着,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丝毫感情,再不言语,只凝神静思,北堂尊越快慰地笑了一声,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肩膀,道:“你这么说,自然再好不过。”

满地月影银白,此时一直冷眼瞧着这一幕的北堂陨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侧首看向自己身边的沈韩烟,神情泰然自若地说道:“好了,韩烟,现在你可是亲眼看见了罢,你这堂弟对你可是相当不满呢,只怕他以后再难回心转意……既然如此,你还坚持当初对我提出的那个要求吗?”沈韩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眼中漾起稀薄的悲楚之色,只觉得眼睛里面干涸得近乎刺痛,他默然地看着北堂戎渡,目光定在对方熟悉的面孔上,神情当中有着惘然之色,也有着无法用言语描绘的萧索,终于潸然泪下,轻声道:“北堂,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是我仍然要说出来……是的,我骗了你,我当初进无遮堡就是为了做内应,原本以为是要在堡主身边的,但没想到却被送给了你,这些年来你对我怎么样,我都记在心里,从来也不敢忘记……”

“……是啊,从来也不敢忘记,所以你就这样报答孤?”北堂戎渡简短而尖锐地吐出这句话,被强行压在心底的怨恨再也忍耐不住,牢牢迫视着远处的沈韩烟,眼内忽然闪过一簇灼烫噬人的怒火,语气中明显是质问的味道,而嘴角却含着一缕宁静如死水的淡薄笑意,看上去如同鬼魅一般阴冷,却又依稀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声音微有嘶哑,继续平缓说道:“……孤不相信。”他笑着,又重复了一句:“孤不相信。孤不再相信你说的话了,也不敢再相信,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孤与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孤还敢相信什么?韩烟,你告诉孤,孤还能相信什么?”沈韩烟不料他会这样回应,一时间愣住,刹那之中就读懂了北堂戎渡眼中被扯成碎片的东西,一股庞然不可言说的心痛油然蹿上了胸口,沈韩烟指尖微颤,感觉到自己的眼窝已经慢慢被完全濡湿了,双眼正在无声地往下溢出泪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下去,掉在脚下,是寒彻骨髓的无望,他顿了一顿,屏息忍着鼻中的酸楚,用力握起了自己的拳头,硬生生止住泪,但眼中的悲痛之意却愈发浓重,恻然道:“北堂,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都骗了你,但是,但是至少有一件事不是假的。”

沈韩烟的呼吸渐渐急促,所有的酸楚都一点一滴地堆积到喉头,胸腔里面就好象是有什么东西快要裹不住,快要要迸发出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眼里却隐隐闪过泪光,似乎还满载着眷恋与不舍,他看着北堂戎渡,声音有些酸涩,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北堂,我对你说过的话,并不是句句都假,我待你之心,也并不是虚情假意……当初我进到无遮堡,只有你待我最好,十几年来一起走过,朝夕相处……北堂,我不是木头,不是铁石心肠,我也是一个人啊,有血有肉的人,你对我的好,我怎么可能毫不在意,我怎么可能就不动心,还有佳期……”沈韩烟说到这里,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一样,骨子里都是冰凉的,他倒退了半步,极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唯有胸口还在不断起伏着,似一波波汹涌的潮水,良久,忽地怆然低笑出声,他低声笑着,轻轻地说道:“……北堂,我说过的举案齐眉的话,到如今,你可还信吗?”

沈韩烟脸上那种落寞而没有温度的笑容被月色的阴影遮盖起来,却仍然可以感觉到某种痛入骨髓的东西,北堂戎渡忽然想起从前的时光,在一个很平常的春日里,桃花如云霞扰染,沈韩烟临风窗下,正握着笔轻轻蘸了墨,在纸上一笔一画地仔细写着字,笔触清隽,神情闲逸,绵绵若雾的日光温柔环绕,风中都是花香,而自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看着他笔下徐徐流泻出‘举案齐眉,永结同心’八个字,窗外燕子呢喃,春光正好,书写既罢,彼此相视一笑,再温存不过,再完满不过,而如今这些记忆却全都被对方亲手打碎,再也粘不起来,被剥去了最初的纯粹与宁静,将曾经的美好切割得荡然无存,思及至此,整颗心都凉森森地发疼,有一丝的错乱,被以温柔之名的利刃杀得一溃千里……此时月色沉沉,泛着氤氲的淡薄银辉,北堂戎渡蔚蓝的眼眸中凝出点点星光,似乎沉浸在某种美好的记忆之中,但很快表情就慢慢转出了几丝戾气,虽然五官并没有扭曲,俊美面庞上的笑容也还在,只是目光却恍如利刃,隐带锋芒,让自己有些玩味地看着远处夜色中的沈韩烟,忽而就和静地冷淡微笑起来,轻轻点头,然后又摇头,一种心灰意冷的痛意夹杂着唇齿间对于自己的冷笑与嘲弄,让他快要没有什么力气,只静静道:“……信?不信?孤不知道,因为孤已经没有把握分得清你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何况,即便是真的,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真假又有什么区别呢?”

北堂戎渡说着,语气转为森然,他闭上眼,身子渐渐渐渐地放松,片刻之后,顿了顿,又缓缓张开了双眼,那眼睛的形状向来生得风流,也很容易给人温柔的错觉,但此刻却是森然的,他淡漠地道:“你先负了孤……韩烟,孤一生当中或许对不起很多人,可是孤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但如今,你却对不起孤,既然如此,今日,孤与你割袍断义,自此再无夫妻之情。”话音未落,右手一挥,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掌中,于月色下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与此同时,一块袍角飘然而下,落在了地上,沈韩烟眼见如此,胸口如遭重击,脚下踉跄地退开一步,只觉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直愣愣地盯着那地上的袍角,竟是再也克制不下去,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如同坠入到冰窟里,是彻骨的寒冷,他极力忍耐着,死命把滚烫眼窝里的湿意逼回去,声音嘶哑地一字一字道:“北堂……”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心头却好象被狠狠捅上了千百刀,北堂戎渡嘴角含了一缕没有任何意义的笑,道:“韩烟,你现在难受吗,可是你要清楚,孤不会比你更好受……孤一生当中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背叛,是你对不起孤在先,即便星辰转换,江海倒流,你与孤也是回不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沈韩烟静静听着,北堂戎渡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象凛冽的刀锋,冷漠得没有温度,一刀一刀地狠命刮着心口,这么多年的时光和感情,就在此夜变作一幅割裂的袍角,把他的心蚕食得空洞洞的,沈韩烟就那样站着,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悲哀地轻轻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茫然,低声喃喃道:“是啊,好象很难回去了……也许真的再回不到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沈韩烟与北堂戎渡忽然就同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殿中觥筹交错,丝竹靡靡,少年身着蜜合色细花松绫衣裳,亦步亦趋而来,青丝乌亮,容华清绝,怯怯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却原来他们相识之初的第一句话,就是假的。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忽然面色一变,目光中瞬然有了一丝惊异,只觉得丹田处不知何时竟一片冰凉,北堂尊越察觉到他的异状,当即伸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渡儿?”话音未落,却听远处北堂陨嗤嗤笑了起来,悠然道:“……看来侄儿的药力已经发作,二弟,你果真修为深湛,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受药性影响。”北堂尊越目光微闪,即刻暗中提起内力,却发现丹田处仿佛多了什么古怪,正在逐渐冻结住自己的真气,一时间心念急转,突然想起一事,阴冷道:“……封心散?!”北堂陨笑声低柔,月色下,嘴角微带狰狞模样,徐徐道:“不错,封心散……二弟,我们北堂家以‘千录诀’为内力根基,这封心散便是为了防止一旦走火入魔,内力流窜攻心致死才研制而出,若是及时使用,就可暂时封结全身真气,保住性命,除此之外,若是出了问题的话,用其他的任何手段也是救治不了的,当初父亲不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么,只可惜他当时身边并无一人,没有及时用这封心散,否则又岂会盛年早逝。”

北堂尊越目光闪烁,突然间冷冷道:“……看来朕想的没错,果然有人做手脚。”北堂戎渡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封心散之事,顿时心中一凛,看向远处的沈韩烟,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样,突然霎时间长声而笑,嘶哑的笑声在夜色中低回不已,问道:“……是那壶酒?”沈韩烟无言以对,北堂陨却是懒懒而哂,低笑的声音传过来,道:“……好侄儿,若是酒中有问题,又岂能瞒得过你爹?这封心散只是香料而已,以普通酒水做引子,你堂兄给你的酒并没有做手脚,只是在那香囊里掺了些封心散罢了,你与你爹闻了这气味,再喝了酒,自然就在无知无觉间中了招。”北堂戎渡听了,一把拽下腰间那只错丝万绣福花锦缎香囊,紧紧捏在手心里,突然间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随即用力将那香囊远远扔开,然后闭上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未几,北堂戎渡缓缓地张开双目,直视着沈韩烟,他轻声说道:“韩烟,你何其残忍。”北堂戎渡说着,声音听起来越发地苍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白如透明的青年,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次:“……你何其残忍。”

沈韩烟听了这即使没有声嘶力竭,但其中依然满满地透露出不为人知的恨意与冷酷的言语,身体微微一晃,几乎无法再正视北堂戎渡,一旁北堂陨却只是微笑,道:“好了,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无非是让药力有时间散开,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好侄儿,今日你和你爹很快就要内力全失,三个时辰之内犹如常人一般,你们父子二人,又要如何脱困?”他话音未落,突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北堂尊越一把抓住身旁北堂戎渡的手腕,几乎与此同时,只听有惨叫声响起,北堂尊越父子已犹如两道闪电一般,将包围圈破开一道缺口,两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北堂陨面色丝毫不变,只微微冷笑,轻哼一声,便对左右之人吩咐下去,随即自己身形一动,便向着北堂尊越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一旁沈韩烟见状,咬一咬牙,也紧跟而上。

夜色凄冷,两条人影迅速在林中穿行,北堂戎渡一面拼力急掠,一面却清楚地感觉到体内可以使用的真气已经越来越少,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身边北堂尊越面色不改,却打断了他的话,轻斥道:“闭嘴,这跟你没关系。”北堂戎渡急奔之下,脸色已经有些变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道:“爹,我们会没事吗?”北堂尊越竟然沉默起来,又奔出数十丈之后,才叹息了一声,语调中有一丝难以捕捉到的晦涩,握紧了北堂戎渡的手腕,低笑道:“……废话,朕自然会让你好好的,不会有事。”然而北堂戎渡侧头看着男人紧抿的薄唇,却从对方深锁的眉心中破天荒地读出了没有把握的意味,北堂戎渡突然就这么沉默起来,却不料北堂尊越轻笑出声,突兀地问道:“戎渡,你怕吗?”北堂戎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他抓紧了北堂尊越的手,摇头道:“……有你陪着我呢,我什么也不怕。”

身后的追兵似乎隐隐越来越多,虽然还比较远,但在两人的内力越发稀薄的情况下,总会有追上来的时候,而且药力似乎比想象中更厉害,终于,北堂戎渡开始急促地喘息,北堂尊越一时没有分神注意到儿子的情况,仍旧扯着北堂戎渡飞掠,直到北堂戎渡脚下一个踉跄,北堂尊越才突然发现了他的异状,顿时明白了什么,原本杀气腾腾的面孔上硬是闪过一丝柔软,低声问道:“……戎渡,你的内力已经不多了吗?”北堂戎渡提气而纵,脚下不肯再放慢,道:“没事的。”他说着,突然低声说道:“爹,他们没有想到你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必你现在还可以再支持一阵的……如果你自己走,没有我这个累赘,也许可以脱身的,你……”

话音方落,北堂尊越已恶狠狠地呵斥道:“放屁!莫非朕要把你扔在这里不成!”说话间,前面却隐隐传来水声,北堂尊越犹自骂道:“混帐东西,朕把你养这么大很容易?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把你扔了,朕上哪里再生一个你来!”北堂戎渡的眉心剧烈地跳动着,好象正在想着什么,北堂尊越尚不解气,还欲叱骂几句,北堂戎渡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变得说不出地奇怪,紧紧抱住北堂尊越,道:“……爹,我很怕,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北堂尊越的身子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后脑勺,仿佛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柔声劝道:“别怕,你不会有事,朕会带你平安回京的,朕保证。”说着,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北堂戎渡的头发,北堂戎渡在夜色中无声地笑着,浑然不觉的样子,眼神莫测难懂,一种难言的滋味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嘴角是含义不明的笑容,道:“嗯,我信。”他刚一说完,北堂尊越却猛地变了脸色,一根雪白的手指从男人的后腰离开,北堂戎渡仍然在笑:“对不起。”

“戎渡……”北堂尊越整个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刚才北堂戎渡趁他心神未定,又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点中了他的穴道,此刻他已是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笑着,将北堂尊越抱起,顺手又点了男人的哑穴,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急奔,一面低声说道:“我们来真南山的路上就见过这条河了,只要顺着它往下,就可以远远离开这里,我待会儿把你放到水里,你直接就可以被水冲走,顺流而下,你还有一点内力护体,也不怕水流湍急撞到什么,而闭气的功夫也足以保证你淹不死,只要没有人及时过来阻拦,你一定可以顺水脱身。”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一顿,面孔半隐在夜色里,微微轻笑着:“……我会朝相反的方向跑,把他们引开,替你争取时间,只要很少的一点工夫就可以了,哪怕之后他们再想到这条河,已经来不及了,你会很安全。”说话间,北堂戎渡已来到河边,他停了片刻,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北堂尊越的薄唇,忽然自嘲般地低笑道:“真的是很奇怪啊,爹,我明明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从来只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只要自己可以活着,那么无论牺牲谁都无所谓,可是,可是……”

北堂戎渡忽然笑着流下泪来,他捧着北堂尊越的脸,吻了又吻,小声道:“可是我发现我放不下你,北堂陨那么恨你,你如果落在他手里,一定生不如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谁也不可以伤你一个指头,哪怕我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也不要你死……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舍己为人,可是你真的很了不起,让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愿意做到这一步……”

此时北堂尊越几乎双目充血,他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却因为被点住哑穴而无法出声,北堂戎渡再次轻笑起来,将男人高大的身体放入水中:“……你的穴道不用很久就可以解开,但是那时候早已经晚了,你哪怕回来也根本没有用,保证一个人也找不到,所以你不用回头……爹,你生我养我,对我情意深重,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却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那么今天,这些年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还给你。”北堂戎渡说罢,深深吻了一下男人的唇,呢喃道:“二郎,答应我,立刻回京。”语音未落,突然用力将北堂尊越朝河中一推,湍急的河水立刻便将其吞没。

北堂戎渡见状,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低低笑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也会做这种充英雄的事情,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后悔,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不同的罢,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那个男人才是自己唯一幸福的源泉,痛苦的理由。

三百一十四.月下杀戮

北堂戎渡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头也不回地奋力朝反方向奔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从容,伸手在眼睛上一抹,便粗鲁地将残余的泪迹擦去,此时他已不顾什么隐匿行踪,干脆在奔跑之余故意露出一些破绽,并且并没有出全力,只为了将追踪的人全部引到自己这边,以换来北堂尊越的安全,替对方争取时间,此时月色凄冷,北堂戎渡脚下发力疾奔,穿行间,纷乱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掠过树木的枝叶,在这一刻,北堂戎渡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酣畅淋漓的奇异感觉,他快步疾掠,在山林之中狂奔,同时掌心一翻,手里就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北堂戎渡紧紧握着匕首,夜晚带着凉意的风迎面扑来,让他的神智越发清明,心下只莫名觉得快意无比,周围全是草木野花,一派清新的味道,便在此时,一朵焰火在半空中炸开,似乎是某种信号或指令,北堂戎渡的耳朵微微一动,已听见了一些异响,他知道眼下北堂陨一方的人手正在四周搜索,自己差不多已经被包围,但北堂戎渡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脑海中却浮现出北堂尊越熟悉的英俊面孔,他想,二郎,从前总是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容忍我很多缺点,那么到了如今,也应该轮到我来为你做些什么了。

冷白的明月斜挂半空,风中略有些干燥,还带着花草的淡淡香气,群山一片连绵,在夜色之下构造了一副颇有美感的图景,然而这样的景色,却只不过是一场杀戮的开端而已,北堂戎渡的心神在月色中变得一派通透,脚下不停,只向前方飞奔,突然之间,北堂戎渡猛地握紧了掌中的匕首,两只耳朵轻微跳动,就好象发现了什么一样,凝神将周围一切异常的声音都尽数收进敏锐的耳朵当中,与此同时,北堂戎渡忽然嘴角一勾,挑出一道略显狰狞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显得有一种极端诡异的美,下一刻,他的精神骤然被拔升到了顶点,一股强烈的嗜血渴望自心底最深处油然而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北堂戎渡足下一弹,整个人已经好似一道旋风般冲了出去,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就在一瞬间的接触中,便只听到一连串轻微的‘噗!噗!噗!’声响,略一分辨,就可以听出应是液体喷涌出来的声音,但这个时候又哪来的水声,分明就是匕首在瞬间划开人的喉咙,割断气管而造成的大量喷血。

此时北堂戎渡嘴角带笑,右掌当中紧紧攥着锋利的匕首,只看他足下起纵,手腕翻飞之间,已如同收割麦子一般,连番割断了数人的喉咙,那锋利匕首的每一次轻巧挥动,都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消失在世上,甚至有人在倒地之后,尚且还要死死捂住脖子剧烈挣扎一两下,才会彻底身亡,北堂戎渡微微眯着眼睛,以防止有血水不小心溅进眼里,他看着面前这些人身上的禁军服饰,不由得轻轻冷笑,低声道:“……孤一生当中,最恨的就是被人背叛,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杂碎好过?”话音未落,喉咙里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沉的咆哮,纵身一个虎扑,在眨眼之间就拉开弓步,已经掠到了十余步开外的地方,当头就是一拳,一下就把一名禁军的左肩砸得粉碎,之后在对方还来不及惨叫的当口,即刻就翻掌而下,两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正正捅进了此人的心房,把心脏当场戳出了两个血洞,哪里还能有活路?从开始到现在,这禁军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已气绝,但北堂戎渡的动作更快,眨眼之间就拔出两根血淋淋的手指,一抬胳膊就将此人抓了起来,就好象抡起一根稻草一般,毫不费力的模样,对准不远处就直接猛砸了出去,当即就用这具尸体狠狠砸翻了另外一名禁军,北堂戎渡这一手所含的力气何等之大,直砸得那人骨断筋折,一口血喷出,眼看是不活的了。

北堂戎渡瞬间的工夫便又击杀了两人,但他哪里肯停留片刻,顺势纵身一跃,便又冲了出去,直取随之而来的一名青袍男子,那人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明显是修炼外家功夫,此人乍见北堂戎渡势若猛虎般冲来,顿时大吼一声,双拳直直送出,北堂戎渡眼中精光连闪,却根本没有正面接下这硬拳,十根手指一一张一缩,当即就使出了鹰爪擒拿的功夫,两人拳爪相交的一刹那,北堂戎渡手腕一旋,一经接触到对方的肌肤,爪尖便作琵琶弹指分筋之势,一经擒住那人的腕子,顿时就指甲一弹一划,内力吐出,就仿佛拨弄琴弦一般,姿势曼妙无比,但同时那青袍人却厉嘶一声,两只手的手筋竟已被切断了,他练的乃是外家横硬功夫,一身本事倒有八分都在这一双手臂上,此时两手一废,便再不放在北堂戎渡眼中,说时迟那时快,北堂戎渡两手齐出,顺着此人腰际一路向下,一把便紧紧抓住了对方的两条粗壮小腿。

“……杂碎,都去死罢!”北堂戎渡轻喝一声,双手一经抓住对方的两只小腿,便瞬间抬身而起,腰部使力,猛地把人凌空一甩一抖,一刹那间借助全身的力量,双臂陡然震荡,同时脚下紧踏地面,两手一分一撕,只听‘嗤啦’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夜色中,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蓦然响起,眨眼间却又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凌空飞了出去,半空中洒下零星的血雨,细细一看之下,竟是青袍男子一个大活人被生生自两腿之间扯成了两爿,人已经被完全撕了开来,身体里面的脏器淅沥哗啦地掉到了地上,散发着甜腥之气的鲜血染红了草地,北堂戎渡白玉一般的面孔上被溅到了星星点点的热血,一眼望去,如同月下修罗一般。

这等极度凶残狠厉的手段,简直将人类嗜血的凶性显现得淋漓尽致,如此一幕,实在是恐怖震撼之极,四周亲眼目睹这一幕惨剧的所有人,就算个个都是手下杀过人见过血的凶悍角色,却也仍然被眼前这种凶残至极,好象地狱一般的场景震得窒息了一瞬,心脏狂跳,与此同时,北堂戎渡却放声大笑,眉宇之间散发出无比凶悍的气息,别看他此时势如破竹,但实际上却半点都不敢怠慢,只因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眼下自己的真气已经逐渐绝大部分都被封住,每耽搁一下,就有更多的力量被冻结,此次自己必定是冲杀不出去了,但只要多争取一点时间,北堂尊越那边就会更安全!思及至此,面上连连冷笑,此时周围几个人默契地围了上来,手中的刀剑隐隐反射出月光,北堂戎渡嘿然一哂,一把擒住近旁一名禁军,将此人抡了起来,呼呼生风,带出来的劲道极大,但凡被抡中之人,没有一个不被撞得跌飞向外,北堂戎渡借此掩护,左掌从后拍出,顿时将一个自后方袭来的黑衣人拍得头颅碎裂,当场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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