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第10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制服情缘 近代现代

  刘雪,十八岁,恭州某知名高中学生。

  二模来临前的某个中午,这名高三女生趁午休时偷偷溜出学校宿舍,一下午毫无踪影。当晚校方四处搜寻而不得,翌日家长报案,这起不满二十四小时的失踪引起了派出所的重视,随即被推送给辖区分局。

  分局支队接了案。

  翌日晚,刑警根据大量摸排,在一家黑诊所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刘雪。

  后据调查,嫌疑人胡伟胜遇到因考试压力太大而偷溜在外闲逛的刘雪,歹心顿起,把她诱至车内下了迷奸药。没想到刘雪对药物过敏,立刻产生头晕、呕吐、昏迷现象,胡伟胜心中害怕,担心闹出人命来牵连自己,于是将她匆匆丢进了黑诊所。

  这个案子被定性为强奸未遂,刘雪经治疗后出院,胡伟胜被判了三年。

  严峫看着卷宗半天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判了?

  被害人的过敏原是什么?下的什么药?男的给女的下药就肯定是强奸?如果真是意图迷奸,怎么被害人刚昏迷,强奸犯就吓得把她送诊所去了?

  从立案到移诉不到半个月,这么明显大有内情的案子,竟然就如此匆匆结案,所有的经办刑警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怀疑?

  严峫办了十多年刑事案,对各种细节疑点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这份卷宗让他的狐疑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翻到最后看了眼经办人名单和主要领导签字——他的目光凝滞住了。

  当年的主办领导,名字叫做江停。

  记忆从深渊中浮现出庞大的黑影,那一瞬间,屡次出现在梦境中的身影终于向严峫悄然回首。

  只有这一次他没专注于电话,也不再于百忙之中吝啬自己的丝毫注意。天光由窗而入,勾勒出他俊秀文雅的轮廓,以及天生就十分削薄抿紧,因而显得有些冷漠的嘴唇。

  他从虚空中目光低垂,投来一个安静又清晰的注视。

  “……”

  严峫的咽喉仿佛被无形的手攫住了,呼吸憋在胸腔里,连手都有点发抖。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进入内网数据库,搜出了当年的恭州市公安厅主要领导名单列表。

  ——恭州禁毒总队第二支队长江停,名字上套着显眼的黑框,三年前确认牺牲。

  严峫脑子里轰的一下。

  那个昨天才坐在街边长椅里向他微笑的人,此刻正穿着深蓝色制服、肩扛三枚四角星花,眉目清隽鲜明,冷冰冰地呈现在电脑屏幕上。

第8章

  魏尧“操”的一声,冲出副局长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径直推开了副支队长的门:“严峫!”

  严峫坐在电脑后。

  “你又用我的口令上内网!这是违反纪律的你知不知道?!”

  严峫一动不动,慢慢抬起头。魏尧一看他那样子就怒从心头起:“你朱队长才住院几天,你就撒丫子欢腾了!前几天还把整个支队拉出去喝酒唱K,你是不是真当我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满背景都是什么,把每天当成末日来相爱!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互相爱什么爱!”

  严峫一张口,被魏尧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你小子大概永远也不想提正了,看看你那着装!表!鞋!头发!你是来上班还是来走秀的,稽查组通告批评多少次了,好歹长点记性成不!”

  严峫说:“魏局……”

  “登陆给我退出来!趁着没人发现,赶紧的!”

  魏尧气咻咻地插着腰,还想趁着余兴随便骂点什么,突然只听严峫缓缓问:

  “江停是怎么死的?”

  魏尧一怔:“什么?”

  “恭州禁毒总队第二支队长江停三年前殉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魏尧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严峫问的是什么,当即就有点恼火和哭笑不得:“怎么,都几年了,还放不下当年跟恭州市公安厅的那点破事?——是,恭州当年差点把你的功劳顶替走了,但最后不也没那么干吗?你还……”

  “江停真的死了?”

  “哟,你没完了还!”魏尧反问:“这跟你现在调查的五零二冻尸案有任何关系吗?”

  严峫说:“有。”

  “有个屁!你没事就拿我的口令在内网上乱逛!”

  “有。”严峫重复道,抬手将桌面上的案卷推向魏尧:“胡伟胜,恭州人,曾因大量代购及造假国外处方药入狱,具有利用假冒阿得拉诱使未成年人沾染毒瘾的重大嫌疑。几年前他在恭州,因为给高三女生下药而被判强奸未遂,我怀疑这个案子另有隐情,他下的药应该不是迷奸药氟硝安定,而是跟阿得拉成分类似的上瘾性致幻剂。”

  “——这个案子当年的主办人是江停。”严峫定定地望着魏尧:“三年前,江停总指挥的缉毒案现场发生爆炸,十多位缉毒警殉职,江停本人炸得尸骨无存,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他平稳有力的声调,魏尧的恼火被压了下来,渐渐陷入了思考。许久后他终于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了办公桌对面。

  “那次缉毒行动,”魏尧吁了口气:“最后追缴的各类毒品加起来,有八十多公斤。”

  严峫瞳孔一缩——这么大!

  紧接着魏尧的第二句话如冰水浇在了他心底:“他们后来都说,那是那十多位缉毒警的买命钱。”

  “……什么意思?”

  “当年那个案子因为毒品数量多,成交金额大,毒贩采用了人、钱、货三样分离的交易方式。警方根据卧底线报确定了两个主要交易地点,一是市郊塑料厂,二是生态园,经过分析认定买卖双方藏匿在塑料厂,而大批毒品和非法武装则隐藏在生态园的某个培育基地里。”

  “按原计划,江停应该带着充足的火力和大批精锐特警突入培育基地,另一组人则在塑料厂设伏准备实施抓捕。然而行动前,作为总策划的江停却突然把原本应该奔赴生态园的大部分精锐,秘密抽调到了塑料厂,并且在明显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突入,仅仅半个多小时后,整个厂区就发生了始料未及的连环大爆炸。”

  “毒贩和买家在警察赶到前都跑了,炸弹则是事先装好的。”魏尧沉声道:“江停毫无理由的临阵变卦,等于是一手把战友送进了地狱。”

  严峫诧异道:“为什么毒贩跑了,难道行动消息有泄露?”

  “事后很多人怀疑这一点,甚至有人认为江停把大批刑警带去塑料厂是跟毒贩‘打配合’。但这个怀疑很难被证明,因为江停自己也死了,火烧得非常快,最后连囫囵尸体都找不出来。”

  魏尧说到这里停了停,狐疑道:“——怎么,你怀疑他没死?”

  严峫慢慢向后靠坐,眼神有些游离。几秒钟后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哦,这倒没有。”

  魏尧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那你刚才为什么问我他真的死了没?”

  “……我就是好奇怎么他没追授烈士。我刚才看恭州禁毒第二支队所有牺牲刑警都被追授了,如果是指挥错误,虽然严重,但他毕竟是因公牺牲,没到连个烈士名号都不给的地步吧。”

  这个疑问其实是严峫临时随口扯的,但魏尧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斟酌了半晌,才说:“因为那个卧底。”

  严峫:“嗯?”

  “爆炸发生以后,恭州市公安厅成立了专案稽查组,经过对所有行动部署和细节的彻查,发现了一件事——你还记得我刚才说卧底线报了两个交易地点么?”

  严峫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名卧底代号‘铆钉’,在贩毒集团内部潜伏了数年之久。虽然没能渗透到集团最高层代号‘大K’的头领身边,但也一度很接近集团内的二号人物,因此曾传递出很多有价值的线索,是恭州缉毒系统内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来源。”

  “塑料厂爆炸发生后,警方内部消息疑似走漏,‘铆钉’也遇到了极大的暴露危机,因此专案组为他紧急成立了营救小组。但搜到地点再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毒贩杀了铆钉,焚尸灭迹,营救行动功亏一篑。”

  魏尧长长叹了口气,严峫的神情也肃穆起来。

  “铆钉死后,专案组拿到了他用过的电脑,发现他曾给警方转发过贩毒集团内部的加密邮件。这封邮件解密后是一部分交易部署图,将生态园培育基地内藏匿的毒品和非法武装说得非常清楚。也就是说,作为行动总策划的江停不可能没看过这封邮件,那么他在行动开始前突然把精锐火力从生态园抽调去塑料厂,以至于十多位缉毒警丧生爆炸,其初衷就变得极其可疑了。”

  严峫语调微微下沉:“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是的,”魏尧目光非常严肃:“更有甚者,那个将警方行动消息透露出去的叛徒,可能就是他。”

  严峫没有吱声,空气突然变得非常粗糙,仿佛矬了的刀,一下下刮着脸部皮肤。

  两人对坐良久,严峫低沉道:“当年跟恭州合办的那个案子,结案做报告的时候,有人来找我谈话,让我主动把功劳让给恭州那边一个‘关系户’。当时年轻气盛,就拒绝了,结果被各路人马轮番教训了半个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起我,每天一腔愤懑难平,恨不得抄砖头把整个市局砸了。”

  魏副局长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我每天甩脸子,闹情绪,一直折腾到庆功会前两天,恭州那边突然又传来消息,说总指挥最后签字的报告上,还是把功劳算给我了,同时还给我评下了个人二等功。”严峫轻轻出了口气,说:“当时的行动总指挥,就是江停。”

  魏尧年纪大了,看问题比较中肯:“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你因此对他心怀感激固然不错,但之后的事情还是要一分为二地看。”

  “——不,不是感激。”严峫断然道:“没有感激。”

  魏尧没明白。

  严峫却并未把自己的心境解释给外人听,只悠悠道:“我就是有点想不通江停这个人。”

  魏尧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已经死了,虽说没有盖棺定论,但再琢磨也没什么用了。今天我告诉你的切记别往外说,毕竟是恭州那边的悬案,而且非常敏感,小心传出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严峫颔首不语。

  桌上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喂,严副!我们抓了胡伟胜那孙子,现在已经快到市局了!”

  “你们先忙吧。”魏尧站起身:“任何涉毒的案子都不是小案子,一定要查清源头、下家和整个网络,务必要将嫌疑人的所有同伙一网打尽。如果能查出恭州那个强奸未遂案的内幕,也一定不要放弃机会,明白了吗?”

  严峫说:“我明白。”

  严峫亲自把魏副局长送出了办公室,站定在楼梯口,目送魏尧进了电梯。不多会儿楼下渐渐喧嚷起来,车声、脚步声、说话声由远而近,一大早上把嫌疑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的刑警们回来了。

  “严哥!” 马翔从走廊尽头探出个脑袋,向审讯室那边撇了撇嘴:“——一块走起?”

  严峫抬手一招。

  马翔不明所以地跑过来,只听严峫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跟老宋、老赵几个,叫上隔壁秦副队,去把胡伟胜审了。我出去一趟,别跟任何人声张。”

  “您这是去……”

  严峫一拍他的背:“有事随时电话联系。”说着走向楼梯,下了几级台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

  他掉头回到办公室,抓起抽屉里一把久搁不用的车钥匙,起身时瞥见电脑,动作停在了那里。

  屏幕上,江停平静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虚空,淡色的唇角微微落下,仿佛一尊包裹在警服里的,不带丝毫温度的雕塑。

  严峫与他对视良久,慢慢从抽屉里取出枪,别在后腰上,然后披上外套盖住,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第9章

  早上九点,私人疗养院楼下的林荫路边,一辆银色大奔戛然而停。

  “还有半小时。”杨媚扭过头问:“我陪你等吧?”

  “不用,就一个复检预约,我又没残。”江停解开安全带,钻出了车门:“忙你的去吧。”

  杨媚急忙摇下车窗:“那你待会完事了等我来接哈!”

  江停走进疗养院大门,没有回头,遥遥挥了挥手。

  杨媚为了今天而特意描画出的桃花妆耷拉下来,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只得沿着马路向前开远了。

  ——她没有看见的是,后视镜里,一辆黑色辉腾悄无声息停在了她刚才的位置。

  驾驶座上的严峫摁熄烟头,目送她消失在车流中,随即视线转向了马路对面的疗养院大楼。

  “来了——您的清粥小菜!”

  住院部楼下的早餐店里人不多,江停坐在角落里,看了眼表,拆开了一次性木筷。

  他早年办案夜以继日,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后来就把胃熬坏了。人到了一定岁数,早年亏欠身体的都要加倍还回来,被低血糖狠狠作了几次之后,终于不敢再随便对付三餐,强迫自己养成了早上一定要往胃里垫点东西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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