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第128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制服情缘 近代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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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1.18——

  “上次我跟你说正在调查的事情,是关于黑桃K如何得知你临时修改行动计划的,现在结果基本确定了。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如果我们俩早点发现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连续七天的静躺疗养让江停稍微有所恢复,但精力还是非常不济,嗓音也极其嘶哑:“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岳广平强行压抑的喘息声,过了好几秒,他才冒出一句:

  “我好像查出了内鬼是谁。”

  ——霎时江停瞳孔紧缩。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盯上我,我可能已经被盯上了。这件事很复杂,电话不安全,一个小时后安全屋见面。”岳广平不住沙哑呼吸,那明显是因为紧张造成的:“我对不起你,江队,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可以去死,但请你一定要活下去,对不起。”

  他挂断了电话。

  严峫的坐姿是双腿大开,胳膊肘撑在自己俩膝盖上,手指不断摩挲下巴,琢磨道:“岳广平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异……”

  “确实怪异,但我想不通怪在哪里。”江停顿了顿,说:“我挂了电话就出门赶往安全屋——是之前我与岳广平私下见面时,在他经常钓鱼的公园边租的一间地下室,安装有全套防窃听设备。但在半路上我收到岳广平的一条短信,说他家临时来人,让我先去,他要晚到半小时左右。”

  这个时候严峫发觉不对了。

  按岳广平之前在电话里的语气,他想要告诉江停的事应该异常重要、极其关键,那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推迟半小时?——换作严峫的话,哪怕只是出门跟江停约会,都不会随便迟到半小时的。

  再者,岳广平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那为什么还会将临时造访的客人请进门?

  他这么没有安全意识吗?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一月十八号。我在地下室等到下午三点,岳广平都没有来,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江停语调有些不稳,他扬起脖颈深吸了口气,说:“终于我等不及了,离开安全屋开车去了岳广平家,他家门虚掩着……”

  咚咚咚!

  “外卖,你点的外卖!”江停穿着外卖小哥的背心,戴着棒球帽,站在门前提高声音:“喂!有没有人在家!”

  吱呀——

  木门向里打开了一道缝隙。

  江停眉梢倏而一跳,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惧突然涌上心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完全敞开,毫无遮挡地露出了门内的情景。岳广平穿着毛衣、秋裤,仰面躺在客厅地面上,青紫的脸颊边有一摊呕吐物,双眼空洞圆睁,明显已经没了呼吸。

  “……”江停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倒退了几步。

  怎么会?他反复想,怎么会?

  就像坠入了错综复杂的迷宫,每个房间里都藏着毒涎般的噩梦,一个连着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此刻,小区外响起了遥远的警笛声。

  “我立刻下楼开车准备逃离,但被警车发现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因为第一我说不清楚,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警察,还是黑桃K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即便过去了整整三年多,在复述这段经历时,江停的肩膀还是有一点发抖,他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攥住,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皮肉。

  “几辆警车在后面追逐,而我开车冲上了高速公路……最后的记忆是一辆货车从斜里冲出来,紧接着我一头撞了上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犹如困兽在陷阱中左冲右突,明知道四面楚歌,却还想拼死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空旷的套房里,回荡着江停冷静又清晰的声音:“就这样,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了。”

  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很久之后严峫终于用手捂着嘴,长长地、深深地吐了口炙热的气。

  “杨媚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把你救出来,所以当时追捕你的警车应该有蹊跷。而岳广平的死,基本上可以确定跟黑桃K有关。”严峫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乌黑浓密的剑眉紧锁,喃喃道:“但他想告诉你的内鬼,到底是谁呢?”

  ——这名内鬼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一个身份,以至于岳广平不能直接在电话里报出名字,而是要亲自见面、解释原委,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被灭口身亡?

  江停说:“我不知道,警车来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时间进入岳广平的死亡现场去做任何检查。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

  严峫蓦然抬眼。

  “岳广平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江停略微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酝酿了很久,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如果这是他留下的线索,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不起我?”

第108章

  天还是暗的, 不知什么时候吕局醒了, 听见外屋电话铃声在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

  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一般, 他翻身下床,衰老浮肿的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窗外是腊月的黑风呼啸,呜呜吹着哨子, 掩盖了他原本就近乎于无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听见卧室那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擦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红光,一闪一闪。

  他站定在那跳跃的红点前, 盯着那个电话机, 感觉自己肥胖的身躯似乎要溶进冬夜里,化作虚无阴冷的水汽。

  “你接呀, ”他听见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说,“接呀——”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咔哒一声, 吕局拎起了听筒。

  就像老式录音机被喀嚓按下放音键,磁带开始唰唰转动, 跟重复过的千百次一样,电话那边传来似哭似笑的叫喊,无数尖锐的钩子争先恐后伸进耳孔, 拼命掏挖他的耳膜:

  “我对不起他们, 我对不起江停,老吕——”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们,老吕——”

  吕局站在电话机前,他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他听见有蛇一样的动静在身后悉悉索索,冰冷的吐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只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皮肉松弛肥厚的肩膀上,电话里的哭喊突然清清楚楚出现在耳后: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

  吕局瞪着前方,手一松,话筒就像上吊后垂死的头颅,颓然落在地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特地告诉你的?”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回头,他心想,不要回头。但冥冥中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一寸寸转过脖颈,看见了紧贴在身后七窍流血的紫脸,它青紫的嘴唇还在一开一合,发出凄厉的哭诉: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

  “啊!”

  吕局猛地惊醒,胸膛剧烈起伏,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叮铃铃铃——把办公室空空荡荡,桌上的电话铃还在不屈不挠响着,来电显示是张秘书。

  “……”吕局接起电话,声音嘶哑难辨:“喂?”

  “哎吕局,秦副有些支队内部的常规报告需要征求您的意见和确认,可以吗?”

  圆胖憨重的老局长闭了闭眼,感觉到耳膜还在嗡嗡作响,冷汗已经湿透了白衬衣下的跨栏背心。足足过了十多秒,他终于竭力把呼吸稳定下来,心跳还在咽喉处一下下搏动,胸腔隐隐有点针刺般的疼痛。

  “可以。”吕局终于开口稳稳地道,“让秦川进来。”

  他咔哒挂了电话。

  ·

  “波涛园小区701栋A座301室,”严峫反手甩上车门,用手挡着阳光,抬头仔细打量这栋灰扑扑的居民楼,眯起眼睛道:“这岳广平住的地方不咋地嘛。”

  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三层以上阳台清一色敞开式,抬头便能看见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套,短裤尿布,花鸟鱼虫,纸箱杂物。每家每户的空调机箱都挂在墙外,雨水将空调支架淋生了锈,每一户阳台下都整整齐齐挂着几道黄色的锈迹。

  出租车刺溜开走,江停走上前,同样仰头望向三零一那因为空空荡荡而格外醒目的阳台。

  严峫扭头问齐思浩:“岳广平死了都快三年了吧,这房子还没卖啊?”

  齐思浩这两天有点神经质,到哪都戴着口罩、墨镜、棒球帽,闻言点点头含糊地“唔”了一声。

  “那也没人住?就空着?”

  “岳广平在这没有亲戚。”江停回答了他的疑问,“他老家不在恭州本地,老伴很早就过世了,据说不能生,所以也没有儿女。平时家里就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是他老家人,在他出事前一段时间已经回乡下带孙子去了。”

  严峫随口说:“卧槽,这可真够……”

  他想说真够孤家寡人的,但转念一想,随便议论过世的人总是不好,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笑着一拍江停的肩:

  “走吧,上去。”

  楼道狭窄又堆满了杂物,三零一室生锈的铁门上贴着封条。严峫刺啦两下把封条撕了,示意拿着钥匙的齐思浩:“开门。”

  钥匙是从恭州市局的档案箱里偷拿出来临时配的,齐思浩也别无他法,只得上去开了门。随着吱呀刺耳锐响,铁门和木门都依次打开,三年前梦魇般的客厅再次出现在江停眼前——只是这一次地上没有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只有技侦用白粉笔画出的一个人形。

  “咳咳咳……”

  浮灰飞舞,光线昏暗,家具摆设全部尘封在静止的岁月里。严峫率先钻进门,站定在客厅中间,四下打量这虽然面积宽敞,却显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摸着下巴“啧啧”了两声。

  难怪江停选择相信岳广平,向他交代了所有隐情。

  看这生活水平,岳广平明显是个纯靠工资津贴过节费取暖费等等过活的独居老人,跟普通人比经济条件应该算极其优越了,但离“有钱人”还有相当大一段距离。

  “你们这技侦活儿也够糙的啊,”严峫突然发现了什么,终于可以把江停曾经嘲弄建宁的话原封不动丢还给恭州了,转头问齐思浩:“怎么这现场干干净净连个物证标识都没有,都撤了?”

  齐思浩在室内终于摘下了墨镜,为难地望着他:“可是,这里不是现场啊。”

  严峫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

  “岳副市长的死对内一直说是心脏病发,所以……”

  既然是心脏病发,那连调查都没必要,画个人形出来已经算勘验技侦比较负责了。

  江停戴着手套,缓缓半跪在地,定定地看着脚下白粉笔勾勒出的人形,伸手从地面上轻轻抚过,仿佛在抚摸老副市长无法瞑目的尸体。他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刘海遮住了眼神,从严峫从上往下的角度,看不清他眼底闪烁的微光。

  “他就是这么仰躺在这里的。”江停淡淡道,“脸色紫绀,嘴唇发青,周围有呕吐物……直直瞪着前方,到最后都没闭上眼睛。”

  严峫蹲下身,“你跟我说过,岳广平死时穿着毛衣和秋裤?”

  江停点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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