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 第163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制服情缘 近代现代

  小男孩犹豫一会,才小小声地:“嗯。”

  “怕死?”

  月光与阴影交界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再度浮现出碎光,半晌摇摇头。

  他笑起来:“骗人。告诉我,怕死吗?”

  “……”小男孩终于轻轻说:“我怕你死……”

  他怔住了。

  “只要你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抽泣再度响起,这次就像崩溃般再难忍住,小男孩把全身蜷缩在伙伴身侧,含混绝望的哭泣一遍遍重复:“我、我可以死,我没关系的,只要你能活下来——”

  “只要你能活下来——”

  小男孩已经很长时间滴水未进了,他趁晚上太阳不烈的时候出去找水,用凹陷的石头小心翼翼舀起水来,生怕弄洒了哪怕一滴,回来喂给山洞中发高烧的朋友。他自己的嘴唇则干裂得不成样子,血在嘴角凝固成紫黑,哭泣时一牵动,再次涌出因为极度缺水而格外浓稠的血珠。

  但皮肤撕裂的疼痛,与他声音中所包含的强烈乞求相比,却好像完全不值一提。

  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九岁的闻劭听着哭泣声想。

  为什么宁愿自己死去,也要燃尽最后一点力量,祈求自己所爱的同伴活下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小男孩在月光下乌黑的头发,然而岁月犹如漩涡般急剧旋转、褪散,二十多年后黑桃K的手眼睁睁从空气中滑了过去,指尖只碰到眼前摇曳的罂粟花。

  黑桃K闭上了眼睛。

  “我希望记住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我爱你,严峫,我希望你也成为那个不可超越的胜利者。”

  “严峫!!”

  “那你开枪啊,”江停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面前再度响起,他说:“开枪,别怂。”

  ……

  山洞中那个为他哭泣的小男孩长大了。他站起身,仿佛听见什么似的,敏捷地转身跑出山洞,任凭身后传来声声呼唤也不曾回头;他奔跑着穿过时光与空间的洪流,来到元龙峡冬季灰白的山涧中,抱住那个狼狈不堪的警察,眼底闪烁着欣喜、痛苦和爱意。

  然后他退后调转半步,义无反顾将自己的头颅暴露在了远程狙击枪红点下。

  黑桃K牙关咬得那么紧,以至于脸颊都僵冷得有点怪异,远处手下上前半步又胆怯地顿住了。许久后他终于仰起头,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手插进裤袋里攥住了一包粉末。

  身后传来声音:“大哥。”

  “……”

  黑桃K一回头,阿杰谨慎地低着头:“车队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准备越境的越野车队整装待发,远处空地上,一道在他心底无比熟悉的削瘦身影正被保镖紧密关注着,低头钻进了车后座。

  黑桃K一动不动。

  “……大哥?”

  过了好几分钟,开始有点忐忑的阿杰终于听见这么一声:“好。”

  他奇怪地一抬头,却只见黑桃K从口袋里拿出一袋东西,远远扔进了远处的罂粟田。

  “那是……”

  “没什么,”黑桃K平淡地道,没让他再问下去:“走吧,去瑶山。”

  车队缓缓开动,穿过群山,向北而去。

  经过硝烟未散的贵概,烟瘴丛生的南疆,自古以来埋葬着无数流亡学生和玉石贩子尸骨的边境丛林;穿过风光壮丽的西双版纳和连绵起伏的天堑蜀道,天穹阴云之下,巨大的瑶山群脉静静矗立在平原之巅。

  无数警车披星戴月,闪烁着红蓝光芒,从平原中开进了这森严的崇山峻岭。

  瑶山脚下。

  几辆警车停在县派出所门口,当地领导纷纷迎上前。只见为首那辆吉普尚未停稳,一名黑衣便装的刑警已经跃下车,身手极其利落,一手摘了墨镜,抬头向远处眺望而去——

  他个头极高,眉宇深邃,有一张风刀霜剑雕凿出的硬朗的面孔。

  笼罩在雪云中若隐若现的大山穹顶,全数倒映在了他瞳孔深处。

第138章

  瑶山飞跃顶, 云中寨。

  宅院前的篝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 烤全羊被翻了个面, 油珠滋啦掉进火里。

  堂屋中酒气熏天,几张大圆桌周围坐满了人,不过这时都七七八八地倒下了。即便还有没彻底失去意识的, 也呆着脸垂着涎、神情恍惚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边,满脸如登仙境的贪婪和餍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如果有人曾经闻过的话, 应该能立刻就意识到, 这是大麻特有的气息。

  “我们王老板说了,货是好货, 按约定时间他亲自带人上山来接,没问题!”一个精瘦精瘦的地中海老头把筷子搁在桌面上, 笑道:“但我还想问一句,咱们到底上哪儿接货去呢?当地马上就要大雪封山, 这块地方我们又不熟悉……”

  阿杰喝了口酒,淡淡道:“不熟悉没关系,到时候王鹏飞上了山, 我们派人下去接他进寨。接上来我们再一起去地下工厂。”

  “嗨,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深山老林的——”

  “你在王鹏飞手下做事也有几年了,老蔡。姓王的知道怎么跟我们打交道,你就别替你老板多操心了。”

  “呃……”

  被称作老蔡的地中海没打听出来,不太甘心, 偷眼向不远处瞥去。

  堂屋外的空地上,黑桃K背对着他,正略微偏头跟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聊天。他们站得离篝火很近,跳跃的火光映在那年轻人的侧脸上,反射出挺直的鼻梁,眼瞳深处熠熠生光。

  这么喧闹的环境,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见那年轻人不时回答几句,态度温和平静,对话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往。黑桃K似乎挺愉快,偏过头笑起来说了几句,那年轻人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

  突然黑桃K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头往这边一回。

  老蔡立刻谨慎地垂下了视线。

  少顷他再抬头时,只见黑桃K已经端着酒离开了,只剩那年轻人一个站在篝火边。

  老蔡借口放水出了堂屋,来到屋后的洗手间,趁周围没人注意翻窗跳了出去,借着夜色猫腰来到前院。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没动,伸着一双修长的手慢慢地在火上烤,老蔡左顾右盼地慢慢走过去,来到近前时身体一缩,大半个人藏在了屋檐的阴影下,咳了声笑道:“烤火呢?”

  江停没吱声,篝火将他脸映得微微发红 ,半晌才说:“天寒地冻,烤烤火驱寒。”

  老蔡劝解地哎了声:“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春天。”

  老蔡还想说什么,这时只见前院门口的守卫估计是想放水,往远处走了几步。

  “你胆子也太大了!”江停态度陡然一变,头没转过来,压低声音呵斥:“王鹏飞不是好糊弄的人,万一出什么事你会被买卖双方一块弄死!谁让你来的?”

  老蔡眼睛不断往左右周围警惕地游动:“没事,姓王的暂时还信任我。刘厅非常着急问缅甸那边怎么传不回消息了?”

  江停喉结上下一滑。

  “……他们的人死了。”

  老蔡瞳孔微微发抖,隔两秒才“啊”了声,“挺……挺好的,也不受罪了。”

  说着他掩饰地醒了个鼻子:“对了,那工厂地址你真没线索?”

  江停一摇头,动作非常轻微,但老蔡能看出他眼底的凝重,“几天前我心太急,办错了一件事,他们现在防我防得很厉害。但‘他’每次带人出去加回来时间都在六个小时左右,算上验货、脚程、来回收拾,工厂应该就在附近六十到八十公里以内。”

  老蔡皱眉问:“没法缩小范围了?”

  “……”江停呼了口气说:“我再试试吧。”

  从他的反应来看,老蔡知道这个要求估计是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临危受命之前,建宁市的那个吕局找他谈过,特别提到了一点——江停这个人,只要他真想做什么,那是怎么样都会拼命想办法去办到的。

  老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轻轻哎了声:“对了,吕让我告诉你,说你‘家里’都挺好。”

  果不其然,江停立刻就有反应了:“好?”

  老蔡其实只是在遵照吕局的提点奉命胡扯,一时情急也编不出怎么个好法儿,索性做了个挽起手臂炫耀肌肉的动作:“喏,吃得下睡得着,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吕让我告诉你安心干活,甭担心啦!”

  这话编得相当拙劣,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停竟然信了,寒风中有些皲裂的唇角弯起来,带着笑意认真“唔”了声。

  老蔡心里不觉有点惭愧。

  但干他们这行的,惭愧不能当饭吃,顺杆往上爬才是真的。老蔡咬了咬牙赶紧趁热打铁:“所以你注意着点,多费费心。你听我说,要是能确定存放大货的地下工厂在哪里——”

  就在这时,江停眼角余光瞥见什么,脸色霎时微变。

  老蔡身后不远处有个走廊拐角,白天时已经被堵上了,是条死路。但现在却有脚步声正轻轻从后面走出来,而且就在老蔡声音响起的同时,那脚步猝然停住了。

  墙后露出半道身影,被月光投在地面上,就像从黑暗中探出上半身的鬼魅。

  “要是能确定存放大货的地下工厂在哪里——”

  电光石火间,江停眼睛一抬,正对上老蔡的目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我们,”老蔡看清那口型代表什么,登时一股滚烫的血全数冲上头顶,又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坚冰,从头皮到耳膜轰地就炸了起来!

  “我们,”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多少年来无数次刀尖行走的经历救了他:

  “我们老板绝不亏待你,多少感谢费都好说,要不交易完成后给你抽这个数!”

  恐怖的安静笼罩了一切。

  “……”江停视线紧盯着老蔡,似乎对不远处慢慢踱步而出的人毫无觉察,不乏嘲讽地哼笑了声:“感谢费。”

  老蔡不敢动作,更不敢回头,直勾勾往前看着他。

  “我安心待在这里,多少钱多少生意都能拿到,跟王鹏飞通消息,他能给我什么?做生意就好好做,再过阵子要下雪了,大家都早点完事早点回家,横生枝节对我们双方都不好,明白么?”

  老蔡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只见江停一手仍在火上,另一手不耐烦地挥了挥:

  “跟你们老板说,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就省着点,滚吧!”

  篝火摇曳窜动,堂屋酒宴的喧杂遥遥传来,身后毫无动静。

  老蔡退后两步,裤管里的腿肚子在颤抖,狠狠咽了口唾沫:

  “你……你这人别不识好歹,走着瞧!”

  江停一哂,老蔡气呼呼地梗着脖子大步走了。

  堂屋外再度恢复安静,江停不动声色,仍旧站在篝火边烤手。走廊拐角后那半道身影凝固似的没动,足足的过了一根烟工夫,终于悉悉索索响起,一道脚步踩着碎石树枝声走到了近前。

  江停这才回过头,只见闻劭身上带着酒气,在火光映衬中笑道:“你还没走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语气总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感。江停笑了笑没说话,只听他问:“我刚才看见有个人从这里经过,是谁?”

  “哦,那姓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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