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汐木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拨开乌云见月明
校工特意为“历老师的朋友”打扫出来的临时房间，还算挺干净，床上铺的也都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全新被褥……可是被纳兰澈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将被子把他包的严严实实之后，历茗轩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北海道的渔村，天气很冷，尤其是入夜之后……之前一丝不挂的被藤原裕按在浴室的地板上、绑在水管上折腾了大半天，虽然冲了热水澡，可虚弱的身体还是半天回不过来体温，现在这床被子又带着一股潮冷和淡淡的霉味儿……
历茗轩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在一边桌前，正襟危坐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的纳兰澈……不由苦笑，这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没有浴室，没有空调，更别说那些奢侈的纯手工地毯、昂贵的古董咖啡杯……连他刚来的时候都会不习惯，这家伙出门从来不是度假别墅就是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却跟着自己跑到这里受的这份罪，也难怪会睡不着。
谁曾想到，就是这份睡不着……救了他呢！
而且，自己居然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今晚在这个男人的房中安睡……毕竟，有纳兰澈在身边，应该会安全的多！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只逗留一晚而已，他不能因为这一晚，再让自己出任何差错！之前，恐怖的遭遇，让他现在想起那些画面，还觉得毛骨悚然！
可这样单独共处一室……别扭和尴尬却都这么显而易见。
“澈——”
“啊？怎么了轩轩？口渴吗？”
纳兰澈立刻离开了那张让他坐的腰痛不已的简陋椅子，他不是不困，是不敢再靠近这张床……本来满心期待着可以抱着这个心爱的男人美美的睡一觉，说不定可以让历茗轩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可怕的，突破两人之间这道无形的高墙……可是今天却被一个混蛋搅和了，历茗轩已经吓得不轻，他舍不得再让他产生恐惧感，只好忍耐着……
不过这一声轻叹，也让他心头一阵惊喜……这段时间，历茗轩除了情急跟他吵架的时候，都一直喊他“纳兰先生”，喊一声，他的心就跟着疼一次……现在，终于愿意重新亲昵地叫他的名字了！
“不、不是……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喊完他，历茗轩就后悔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圆场，干脆把头埋在被子里……他只是有点担心而已，“你这样不睡觉，没关系吗？”
看他没有强烈的抗拒意识，纳兰澈大着胆子坐到床边，轻轻地抚摸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还带着潮湿的乱碎发，历茗轩却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饱含着懊悔和心痛“轩轩，对不起——”
“哎？”历茗轩没忍住，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目光却刚好撞上男人炙热的视线，让他震撼的是，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上方男人英俊的脸上竟然已经布满了泪痕！
“澈……你这是干什么……今天的事，根本不管你的事啊……”
“不是今天！”他不由自主的体贴辩解，却被男人自责的打断，纳兰澈平淡的语调像是在讲故事的口吻，眼泪却心痛的伴随着每一个字不断的掉落“我本来想今晚一定要保持绅士风度，不能再被你讨厌，所以不敢去打扰你的，可是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发现这样又单薄又硬邦邦的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睡，而且外面冰天雪地、房子密封又差、房间里还没有空调，坐在那里打开电脑发现没有网络，只好玩单机游戏，没一会就觉得发冷，而且那张椅子坐的全身跟快要散架一样……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当初的你，当初我把你锁起来的房间，比这里千倍万倍都不如……我简直就是畜生！所以我是想去找你道歉，却找不到人，看到浴室的灯亮着，才偶然发现你的——”
当初他禁锢历茗轩的地方，没有床，更别说椅子、电脑，就只有一张弹簧都爆出来的破床垫和一张薄薄的破毯子！想到这样单薄的身体、每天默默地承受他的糟蹋和羞辱之后，再一个人流着眼泪用冷水清洗干净等待他第二天的“光临”，吃的是被他故意祸害过的像泔水一样的残羹剩饭都吃不饱、被用锁畜生的铁链绑着，每天除了被他侵犯就是等待被他侵犯，洗完冷水澡就只能在没有空调却充满潮气的房间里用一块破毯子裹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雪莉那时候曾经说“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等你想要珍惜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候，他以为没有那么严重，他的心里还有恨。
那个小女仆事后曾壮着胆子跟他说“那时候如果不是墨莲带走了轩轩，就算他不自杀，恐怕也会撑不到你从法国回来……”
那时候，他满心的懊悔，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信任爱人！
可是今天，当他置身在这样的地方，而且这还是比那间房间好太多的地方……真正的感同身受之下，一想到这个当时本来已经被人侮辱、欺骗，还遭到爱人凌辱的人，那副可怜而绝望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最心爱的人，做出那样的兽性！
如果那时候，没有墨莲……如果这么美好的人，真的死在他的凌虐之下……那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人凭空消失……巨大的恐惧就像压在头上永远不会散去的阴云，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没有任何预兆的，狠狠的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嘴角顿时打出血来，当他再次扬起手的时候，却被从被子里猛地钻出来的历茗轩使足了力气、死命的才保住他的手臂“澈……你……别这样，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而且，那环境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你看，就算你觉得这种房间不适合人居住，可还有很多人在这里普普通通的生活了很多年啊！”
这种安慰的话从历茗轩这个当事人口中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是看到这样的纳兰澈，当初的那些痛苦……其实，当初让他最痛苦的不只是身体所承受的欺凌，那些痛像阴影一样留在他内心最深的地方，让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害怕；可他最伤心的是藤的事，这个一直被他全心全意信任的男人为了得到他，竟然用尽了阴谋和卑鄙手段，不惜毁了他的爱情、也毁了他的爱人……而他至今无法面对自己的是——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他除了以死逃避，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就算知道了真相，自己却依旧无法改变依旧爱上这个人、爱上卑鄙的纳兰澈这个事实！
所以，他才会至今看到纳兰澈就想逃……一想到当初那个无法面对自己的夜晚、他选择了自杀的夜晚……其实他现在的心情还是一样的！
——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
一个曾经毁了他的生活、用重重谎言把他骗到手的男人，他再也无法相信！
一个对他百般凌虐，让他看到对方就不由自主的害怕的男人，他再也不能靠近！
一个对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却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他再也无法面对！
——所以，有爱，却再也不能爱！
——所以，他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可这样的心思，他却无法跟纳兰澈说明白！
他错综复杂的表情，被纳兰澈全数盛入眼底，说着那么无所谓的安抚，却显然在心中藏着跟他的安抚完全对不上号的痛苦……男人只能把他的安慰，理解成这个人独有的善良，可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留下的那道无法消失的伤疤“轩轩……我以前一直都在想，我该怎么做，才能被你原谅。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做的是不可能被原谅、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的事！”纳兰澈盛满泪水的眼底所流露出的，是深深的绝望，“轩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会再被你原谅了、你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然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本来一直压抑着这些话，这是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着骄傲的纳兰澈根本说不出口的，他只是想好好的道个歉……可是历茗轩越是温驯善良，这种懊悔的无地自容的情绪便越发的失控起来！
“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语无伦次的叙述，高高在上的帝王、永远在惊涛骇浪中胜券在握的男人，此刻却哭泣的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实在不习惯他这副样子，更不知道要怎样安慰这样一反常态的纳兰澈……历茗轩叹了口气，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别这样，我原谅你了。”
此时的历茗轩，终于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样子，依旧温善，却也散发出些许成熟的气息，让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的有魅力。
纳兰澈怔怔的望着他，像是在确定他这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同情或者敷衍一样，而历茗轩只好苦笑着用枕巾帮他把眼泪和嘴角的血迹都擦干净“澈，你听好了——我原谅你了！可是我现在和墨莲在一起生活的很幸福，所以请不要像当初破坏我和藤一样再来破坏我们！这个世界上，离开谁都能生活，我都能做到，何况是你这样强大的人，所以不要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当然，我也可以不再躲着你，不再讨厌你，我们可以像正常的朋友一样……”
——这是他的底线！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纯粹出于想要安慰或者心软，其实历茗轩早就发现了——他自己的变化！
在他差点就要被藤原裕那个人渣侵犯的时候，他看到纳兰澈出现的那个瞬间，并没有紧张和害怕……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他明明那么想要躲开，也知道必须躲开……可如果实在躲不开的话，只能把话说个清清楚楚，也许就算不一刀两断也可以，做朋友也不是不行……面对这样的纳兰澈，他实在狠不下心！
爱，这种东西……会慢慢变淡，然后消失的吧！
“轩轩，我……”
急切地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纳兰澈略显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了半天，终于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