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隅隅
此时,袁氏一家因为她在凌一家干活,程大郎和儿子都看她脸色,不管程家人过得多惨,谁敢接济,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程大郎虽然心疼爹娘过年都吃不上一口肉,但自家儿子娶媳妇也要攒钱,媳妇的工钱供一家人吃喝实在不易,他这个小男人得多为自己小家考虑。
儿子程祖庆更是听他娘的,从小他娘就没少在他耳边说爷奶都偏心堂弟一家,他虽看着憨厚,但不是毫无心机,看着偏心堂弟一家的爷奶吃苦,他心里反倒得意起来。别以为他不知道,爷奶常把他和堂弟比,说他光长个子,憨吃哈涨,不如堂弟聪明争气,他现在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争气。
程二郎也没好到哪里去,以前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一个人缩在孤零零的床板上,听着外面传来爹娘的叫骂,头都大了。
过年时只有袁氏一家领回来凌一发的年终奖,半扇猪肉和一些坊里的产品,如上等的布匹和现在城里人最爱用的肥皂。
年后亲戚来串门,袁氏好一阵得意,外嫁的女儿回来了,因为婆家知道她现在分家,还在凌一那儿做工,赶忙放媳妇回来和娘家人走动。袁氏就和女儿一间屋,让父子俩打地铺,商量着来年再攒点钱,把房子扩建一下,往后大儿子娶媳妇才有新房住,女儿过年回来才有地方睡觉。
袁氏想着凌一的表妹江静雯的工钱之高,心思活泛,期间一直劝说女儿和她一起去凌一家做工,她如今和江萍关系好,程家或是村里有个什么动静,她立刻就去给江萍通风报信,人家一家子现在可看重她了,给女儿谋个活计不成问题。
从前袁氏觉得江萍泼辣,程二郎是个没主见的软骨头,不像她家汉子,才是真男人,但当她靠着掌握家里的财权,逐渐在家里有了话语权后,她才惊觉,女人就该像江萍一样,像她从前只顾着计较蝇头小利有什么意思,争来争去,程家那点子东西,也到不了她手里。
于是,袁氏也劝着女儿和她一样,有了钱,女儿在婆家的日子也好过些。
程大花眼里满是迷茫,她看着眼前的娘亲,觉得有些陌生,问:“娘,你在小花那儿当真说得上话?那你给她说说情,就说她姐夫,我男人也想去她家上工,小宝如今没人带,我走不开。”
小宝是程大花的儿子,去年就怀了,今年刚生,生产时可惊险了,差点人就没了。当时程家没人知道,事后程大花才托人捎口信回来告诉的袁氏。
袁氏不高兴了,撇开程大花的手:“人余三妹两个孩子都丢给婆家带了,你咋不行呢,小花家只要女人上工,你不要这机会,白便宜了外人,你当你娘我的钱是哪儿来的?靠你爹和哥哥两个没用的?还不是靠我干活挣的。”
程大花最后还是被她娘说动了,讲好走完亲戚回去就和婆家商量。
年后袁氏回来上工,果然就带上了她女儿。
程大花看着眼前上下打量她的凌一,不敢置信之中,又带着一丝窘迫。
两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因为常常一起做饭干活,也算熟,至少比程大哥那个放不出屁的好多了。在她记忆里,小花瘦小羸弱,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比七尺男儿还高的女子是谁?
江萍见了程大花,眼里闪过惊喜:“大花回来了?”
袁氏笑着解释,说程大花家刚添了小娃,日子紧巴,想着都是一家人,能不能在家里给她找个活计,袁氏还用自己的工作担保,程大花绝对勤劳肯干。
江萍和凌一也挑不出程大花的错来,外加上袁氏一家人如今十分客气,一家人帮衬一二也是好的,便把程大花留下了,因为程大花没学过什么手艺,就先安排她去种地,工钱和一般的长工没什么区别。
袁氏也不急,能有活就先干着,这里的长工比一般地主家的长工待遇好太多了。
但凡是脑子机灵点的,都知道现在的情况,和凌一家交好就能得利,要是结仇,那日子可不好过。要知道,村里人起码有十分之一的人都在她家干活,不管是普通种地的长工,还是坊里的工人,那都靠她家养活。
程家如今和凌一结仇,没看见下场吗?
程三郎憋不住了,他在几次冲突里伤势最轻,因为人最鸡贼,坏事都是让爹娘和哥哥们冲在最前面,现在见到大嫂一家和凌一交好,连外嫁的女儿都能找到一份工作,他家这个没用的儿子,吃得不少,嘴又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日子该怎么过哦。
程三郎想了想,以前闹事的主要是程阿公和孙六婆,这两个老东西偏心最厉害,打骂老二家也最厉害,江萍母女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恨这两个老不死的,他一家若是好言好语道个歉,卑躬屈膝给人奉承几句,说不准能给个活干呢,不说能分地吧,好歹能给她们家种地吧。
于是,程三郎携妻女上门去给凌一道歉,并且把以前干的坏事全部推到了程家二老头上,反正她们一家就是无辜的,最多算蠢。程三郎为了撇清关系,甚至还想和程家二老分家,只可惜,里正不帮了,程氏一族也不允许,除非把他们几个程姓子弟除名,不然他们程氏一族可不担这个不孝的名声。
一家三兄弟,分出去两个,剩下那个说什么也不能和爹娘分家,不然老两口谁来赡养?
凌一也没拆穿她们,只是冷漠地看着这家人,站在最后面死气沉沉的程祖佑,胡茬都长出来不少,不修边幅的样子哪有半点书生意气。
“种地不缺人。”凌一淡淡地说。
程三郎急了,苦苦哀求:“小花呀,我是你三叔呀,怎么着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生活了那么些年,你就帮帮叔吧,你叔我年纪还小,有一把子力气,干活不差的,实在不行,按别人干活的工钱砍半也行啊。”
凌一上下打量程三郎三十多岁的人,再能干能比她家二十岁出头的长工比?
凌一看向何氏,何氏相比袁氏和江萍,面对家中男人更为温婉,可以说是老两口最满意的儿媳,但从前也没少苛待程小花,相比聪明有心计的袁氏,何氏也不笨,但她的聪明都用错了地方。
凌一不打算用何氏,此人就像是穿越者嫁人后的样子,不靠谱。
这一家子都没多少价值,凌一不想搭理她们,正要转身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管是坊里的女工还是家里的长工,不识字一直是个大问题。诸如纺织机、复杂农具的使用只能靠口口相传和亲身示范,传播效率太低了。
凌一在一日,有人可以请教,也有人镇得住这些人,可有朝一日,若凌一不在了呢?
那些窥伺的豺狼,还不立刻扑上来?
只给这些人简单直白的金钱和技术是不够的,她们的下一代还是会走老路。而且她们的后代长大时,凌一也会老去。
人会老去,但精神却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传递下去,这种方式便是教育。
大燕的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不就是通过教育传承下去的吗?
凌一定睛看着程祖佑,程祖佑不算事最合适的人选,但这个大燕没有女秀才的先例,即便如林漾那等能有机会读书识字的贵族女子,但大多都是读《女戒》之类的书籍,对凌一来说,这些东西并无学习的必要。
凌一需要她和林漾的子民,都学会读书识字,与其等不知道多久之后可能到达的属于她们的时代再进行教育改革,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一批女学生。
程祖佑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能为凌一所用的读书人。其他的读书人,要么有着一文不值的气节,要么就根本对女子不屑一顾,不可能纡尊降贵教女子读书识字。
于是,凌一给了程三郎一家唯一一个机会,让程祖佑来当她之后开办的私塾老师。
程三郎一家本以为断了手的儿子肩不能扛,最多跟着她们两口子一起在凌一家混个挑水的活计,帮把手,一个人按半个人算。没想到,竟然还能教书?
要知道,一般的族塾或者权贵人家的私塾,那都至少得请个举人或资历深的老秀才才行。除非是那种破烂的村里凑钱开办的私塾,会请一些多年考不中的秀才来当老师。
没想到,一个断了手的程祖佑也能当老师?
程祖佑自打断手后就麻木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一丝光亮:“我能教书吗?”
凌一点头:“没错,我的长工们干活需要读书识字,她们女儿未来也需要读书识字,我要开办一间女子私塾,可以请你来教她们读书识字。”
女子私塾?程祖佑脸色灰白,他虽不像有的书生那样傲气,但要他教女子读书识字,这如何是好?
凌一也并不在乎他答不答应,实在不行,她就去找林漾,问问林漾手底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之所以要给程祖佑一个机会,也是看看这个人到底是骨子里的傲慢更重要,还是生存的本能更强。
甚至,凌一还想看看,剧情里完美设定的程祖佑,能否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驯化出奴性。
如果能,那便说明,如程祖佑一般的人不是天生就比她们更优秀更强,只是无数个如程祖佑、程阿公一般的人打压她们,驯化她们,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第255章 私塾
多少如林漾一样识字的贵族女子,能识字都依赖亲人或专门的老师,文化和知识是宝贵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知识是垄断在少数人手里的东西,要想奴役百姓为自己卖命,便不得不令百姓愚钝。
子民越愚昧,国家发展越缓慢,但少数人的统治却越稳固。大燕不同于现代,人人都知道学习的重要,人人至少都拥有受教育的权利。
在大燕,读书识字就已经筛掉不知道多少人了,在林谦那等人眼中,程祖佑这种农人出身的平民都不配和他们一样学四书五经,更遑论各阶层里都处于低位的女人。
可想而知,凌一要开办这个女子私塾,会招来多少嘲讽和偏见。与此同时,作为凌一请来的老师,程祖佑知道,自己的名声怕也是不保。
不只是因为世间对女子偏见重,教女子读书识字他低人一等,更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一个男人接触如此多的女学生,不知道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程祖佑本能想拒绝,程三看出他的倔,立刻拽着他回家,讨好地朝凌一笑笑,说程祖佑最近脑子不好用,她们回家考虑考虑。
凌一也不急,女子私塾的开办是她心血来潮的主意,也还没有立刻着手,有的是时间准备,还得去城里找林漾商量,若是林漾愿意投钱就更好了。
想到夏风第一个世界里比谁都执着于教育事业,凌一想,她大概不会拒绝。
果然,凌一当天下午进城,同林漾说了此事,林漾惊讶不已,也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致,她不是没想过开办女子私塾,甚至在傅家,她祖母也曾想过培养自家的女掌柜、女账房,这些人是必*须识字的,所以傅家有专门的女子学班。
但很可惜,这样的女子学班和私塾相差甚远,一来,愿意教学的老师很难请,二来,教学的内容几乎都是和做生意有关的,比如算术、生意经等等。如凌一所说,思想和精神层面的教育几乎没有。
凌一见识过现代教学的内容,五花八门,几乎没有无用的专业。她自己能担任一些自然科学和技术的老师,但涉及到政治、历史、文学等教育,就不得不需要大燕本土的读书人来。
于是,凌一也提到了程祖佑,说她给了程三一家一条生路,不知道程祖佑能不能卑躬屈膝为她所用,若是不能,还得麻烦林漾帮她找教书老师。
但在这一点上,林漾也犯了难。她有许多技术型的人才可用,但读书人,她实在是找不来几个靠谱的,能找到的也都是些不如程祖佑的末流之辈。
其中有几个,就是程祖佑的同窗。没错,很多人以为程祖佑的手是林谦指使人打断的,但林谦还没来得及出手,程祖佑的手就断了。
他是想弄程祖佑来着,但因为林漾平安回家,财政大权落到了林漾手上,亲爹病重,卧床不起,他实在拿不出钱去买通同窗,没看见他现在连去喝花酒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甚至,在凌一之前,林漾认为江源县的读书人里,最值得招揽的人才就是程祖佑,不过,此人须得磨炼和驯化,才能为己所用。
所以,打断程祖佑手的人,其实是受林漾指使,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背后指使者是林漾,他们还以为自己在为林谦办事,毕竟给他们好处的小厮是林家的。
林漾想打断的不是程祖佑的手,而是他的傲气,没想到,林漾和凌一的想法再一次重叠,林漾都不知道,凌一为什么总能戳中她心中所想。
这间女子私塾,不仅仅是凌一想办的,也是林漾想办的。
因为除了程祖佑,江源县境内才学最好的那便是孟晚宁了,可孟晚宁人家放着好好的县令不当,来给她们当私塾老师,恐怕有些屈才了。
于是,林漾听闻凌一说了程祖佑的态度后,提了个办法。
程祖佑此人,身上多少还是有点傲气的,被“林谦”指使的人打断手,也不肯向林谦屈服,可见对他,不能来硬的,至少不能明面上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妥协,得会拿捏住他的软肋。
林漾问凌一:“你在乎你三叔一家和爷奶的死活吗?”
凌一疑惑摇头:“你知道的,我不是程小花,程家所有人死光了都不重要。”
“那江婶?”
凌一摇头:“她不是程家人,她是我的家人。”
林漾闻言一怔,笑着点头:“是呀,那就好办了。”
打蛇打七寸,林漾立刻命追风去调查程家人,买通几个混混,扰乱这一家子的生计,不管是她们家男丁来县里扛包找体力活,还是来县里卖菜卖粮,总之一件好事都不能成。
终于,程家揭不开锅了,一家子对程祖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是最疼爱程祖佑的孙六婆累得病倒了,他才同意了进凌一的女子私塾当老师。
穿越者从凌一的空间里看见来到院子里,低着头姿态低入尘埃的程祖佑,忍不住惋惜道:“太可惜了,程二哥本来可以考中状元的。”
凌一却并不觉得可惜:“能来当我女子私塾的老师,是他的荣幸。我这里要培养的女子,是未来大燕的国之栋梁,他能成为栋梁之师,难道不该觉得荣幸吗?”
穿越者叹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想在古代搞平权,是不是?”
凌一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上个世界,她和裴浅还被人用这个词骂过,“权”字也通常被污名化成“拳”。只不过,凌一不理解,这个词为什么可以用来骂人,这难道不是在夸她吗?
穿越者见凌一不语,以为自己说对了,便劝道:“你没必要在古代搞这些,古代有历史局限性,她们没办法达成你想要的结局,在古代就是男尊女卑啊,你难道想和时代抗衡?你总不能在封建王朝一夜之间建立现代社会吧?等时间到了我们的现代,早就男女平等,不对,甚至女人更高一等,现在好多都是女士优先。”
“女士优先?”凌一并未在主世界生活过,她问,“女人有哪些优先权利?读书还是工作优先?”
穿越者迟疑地说:“额,都不是,停车位优先,用餐时男人们还会为你拉开椅子。”
凌一被这个回答无语到了,她终于体会到人类说的“对牛弹琴”是什么意思了。
这下换凌一不搭理穿越者了,她专心负责女子私塾的创立,赶在了六月最热之前建好了。
因为在城里开办地皮太贵,她们的女子私塾又是非盈利性质的,在人来人往容易引人注意的江源县城里不太合适,于是凌一把地点定在了全安村,如今全安村大部分人家在凌一那儿干活,受她恩惠,办在村里,也方便凌一管束。
村里的地皮不贵,找里正买被坑了,凌一转头就问村里的地主买了地。今年里正已经换人,换成了本村的程氏族人,也是除王老爷以外最大的地主,程二爷。
程二爷坐拥千亩田地,光是在全安村就有五百亩,在别的村还有。之前就因为农具一事和凌一结下梁子,凌一要买地,他自然是百般坑害。
凌一转而投向王老爷,从王老爷手里买了地,用来盖私塾的新房。
私塾首先面向凌一自家的长工和工坊里的女工,仅限女子,开设的课程无法做到现代那样精细,大致分为小学和大学,直接将中学并入了小学里。小学也并非都是小孩,而是按照内容划分,小学主要是启蒙、识字。大学主要是算术、历史、兵法、政治、种植、木工、纺织、养殖等等。
然后在小学和大学之中,又以年龄分为了童学班和青年班,以便更好地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