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门庭 第26章

作者:青山见晓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历史衍生 正剧 无C P向

这时代,前庭之树,有时候能代表一家气象。

伯父堂前种槐,堂兄荀宜堂前桂花,族兄荀衢堂前桃李,里中许多人家堂前树桑,或取意向或取用途。

柿子树却不同,既无深刻内涵,也非经济作物,只是每到深秋,其他树叶枯黄,它的树叶却红黄斑斓,与鲜红橙黄的柿果相映难分,别有一番气象。

陈寔便是《世说新语》之中频频出镜的陈太丘。

太丘是县名。

时有万户以上大县称令,万户以下小县称长,陈寔曾任太丘长,颇有政绩,故世人以陈太丘尊称。

与荀氏不同,许县陈家并没有悠久可溯的历史。

陈寔年轻的时候,陈家还只是普通寒薄门第,他本人也非家中长子,因此不继承家业,出外谋生,先在县衙中充杂役,后为亭佐小吏。

在任亭佐之期,陈寔得到学习机会,十分勤勉刻苦,被县令邓邵听闻。县令召他对答,发现他不是寻常人物,便推荐他去太学念书。

这是陈家第一次改变门第的契机。

当时的洛阳太学,还是东汉第一名校,老师俱是博学鸿儒,学生多为名门之后,只接受推荐入学,毕业后前景远大,旁人听到太学生都会高看一眼。

在太学期间,陈寔结交了陈藩、李膺等名士,回家之后辗转历任郡都邮、闻喜令,太丘长,司徒掾,事业踏踏实实,缓步上升,直到遭遇党锢去官归家。

大概是由于出身,陈寔行事与时下许多士大夫不同,更委婉宽怀,谦谨圆滑。

他当初从太学归乡,拒绝县中征辟,后来县中出现杀人案,县吏杨某不知出于何等原因,诬陷他,抓捕他下狱,拷虐近死。

后来陈寔征辟为郡中督邮,杨吏听闻胆战心惊,害怕他报复,但陈寔并无此意,不仅如此,还特意密托许县县令,要礼召杨吏,以安其心。

且不说杀人事件微妙之处,陈寔此举以德报怨,宽容大度,顿时引得远近叹服,从此郡中尊之为有德长者。

再比如一件事。

权宦张让出生颍川,其母去世,颍川全郡士族俱无人致礼,只有陈寔前往吊唁问丧,后来党锢,陈寔虽也被牵连不再做官,但张家仍然记他人情,颍川许多人家托赖他回护,比如说他爹安安稳稳“藏匿”在自家,就有太丘公在其中帮忙。

陈寔广结善缘,温厚待人,行事多类于此。

陈先妻早亡,大抵在他任都邮前后,荀淑将族女嫁与他为妻,故而虽然从年纪上,陈寔算是荀柔祖父一辈,但从亲戚关系算,却算父辈。

这话主要表示,陈群作为陈寔之孙子,虽然就比荀柔小一岁,却要对他执子侄之礼。

这位未来发明了“九品官人法”,让世家贵族感谢他十八辈祖宗,在《世说新语》中宛如圣人化生的陈群,现在还是个生得很严肃的小朋友。

看见眼前端庄严肃、礼仪周全的小朋友,一边行礼,一边眼神里露出憋屈忍耐,就让人很欢快,“贤侄不必多礼~”

嘎嘎嘎,荀柔爽得翻天,心底开满杯壁无耻的小花花。

大概是看出他的得意,陈群表情更气了,就差鼓成河豚。

荀爽在儿子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让他收敛点,得到一个标准的垂眉低头,也就不再管他,继续尽责在何颙和陈寔两边和稀泥。

方才看见庭院里别具一格的柿子树,荀柔就预感,何颙这次可能不能成。

果不其然。

何伯求一身正气,慷慨陈词,壮怀激烈。

忠厚长者太丘公,唯唯好好,温和平淡。

他爹左边赞同两句何颙,右边又附和两句陈寔,明明事情没有搞成,还让气氛始终维持在宾主尽欢状态,凭一己之力carry全场。

荀柔头一次,亲眼见到亲爹调节气氛的本事。

荀爽不时引经据典,让大家往经辩上引一引,升华主题,深挖内涵。

太丘公不以诗书见长,基础不如他,何伯求看样子,也离开书本搞事业好多年。于是,他爹一开口,两人都得反应一会儿,自然思路就给打乱。

慷慨的激昂不起来,缓慢的只能更加缓慢。

荀柔暗笑,他爹能把六经玩到飞起的学霸,真是现场给人展现什么叫不学诗,无以言。

书没读好,真是无言以对。

他正顾着偷笑,过了一会才觉得有什么奇怪,顺着感觉望过去,就看见对面陈群小朋友“死死”盯着他。

……这又怎么了?荀柔茫然的眨眨眼睛,想了想,作为长辈,还是要展现风度,于是对陈群小侄友好一笑,捧起柿子大啃一口,身体力行展现对陈家待客的赞许。

噫,表情难看得像便秘,这可是他自家的柿子啊。

大概是实在受不了,陈群皱紧眉头,伸出圆润短胖的手指,指了指衣襟。

荀柔低头,右衽,没裹错边,腰带、衣带都栓得好好的呀?

对面脸皱得跟小老头似的小朋友,再次、狠狠的点了点自己衣襟的系绳。

荀柔努力带入第三视角,就……难道是蝴蝶结两边系得不对称?

他低头重新鼓捣一遍,再抬头看对面,小朋友傲娇的瞟了他一眼,恭谨上前给长辈添水,并理所当然得到一顿赞赏。

何颙更直接夸赞:“君家兴盛正在此子。”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都是群该做的。”陈群小朋友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低头谦虚,就不再给荀柔一个眼神。

好的,看来是猜对了。

这天的晚饭,让荀柔许久以后还记忆犹新。

虽然陈老伯很和蔼,陈纪、陈谌两位老哥很文雅,伯母和嫂嫂们都很亲切,但他每一次举著,每一次端碗,都感到旁边,宛如游标卡尺一样目光扫过来,卡他动作有没有标准到位。

恍然间,荀柔觉得自己是个工厂成型铸件,被人翻过去覆过来的检查,到底是否能合格出厂。

幸好在家时,他被荀彧小哥认认真真、手把手教导过,居然没给找到一点漏洞。

于是饭后,荀柔接收到隔壁投来的满意目光,终于绿灯验证通过。

在大人们闲聊之际,陈群终于改变先前屏蔽状态,煞有介事地同他寒暄,严肃问候家中亲友,并问及念书的进度。发现荀柔念书进度,居然快过他后,小朋友的态度,又柔和了一点,把自己读书时的困惑处,拿出来讨论。

荀柔一路从无语、到紧张、到无奈、再到忍笑,实在没想到未来三朝大佬,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画风。

就……像干大事的人呢。

哈哈哈!

离开陈家,他们前往长社钟家,钟家是二伯母的娘家,自然也和他家十分亲近。

有“楷书鼻祖”之称的钟繇钟元常如今还是个文艺青年,和他大侄子荀攸关系好,所以知道他这很正常。

但,居然还知道他小名叫阿善,这就不正常了。

大侄子怎么跟人聊他的?

不是当面都叫小叔父的吗?

荀柔抬头看看年纪老大,已经成年,友好递糕给他的钟繇,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踢他膝盖。

在很早以前,他曾经有个愿望,有朝一日见到钟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他一顿再说。

历史记载,钟繇是大侄子一辈子最好的朋友,身家相托的那种,结果说好要记述荀公达画策十二呢?

十六年呐,整整十六年,他都有功夫生出个钟会来,却没时间写文章,让他大侄子荀攸的奇谋画策就此失传。

当时他就决定,这种鸽子,该炖来吃掉!

但他实在错估了形势,荀攸比他大十二岁,钟繇比荀攸还大六岁,他还是小朋友,钟繇居然已经那么大只了……

和陈家一样,钟家也拒绝投入袁家阵营,钟繇的叔父钟瑜,甚至委婉表示,何伯求先生天下名士,何必屈身袁氏之下,失足权门,不免可惜。

带着何伯求先生两战两败,亲爹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拿出了杀手锏,不是,是选择了下一个,绝对不会坑的目的地阳翟。

阳翟,是东汉颍川治所,相当于如今省会,是颍川著姓聚居之地。有颍川郭氏、杜氏,胡氏、辛氏、赵氏……。

颍川郭氏和杜氏,都开有名声在外的私学,广收门徒,学生多时,甚至达到几千人。

可以说,在阳翟天上随便掉下一个砖头,砸到的十有八九不是名门,就是名门的学生

尤其是在洛阳太学日益没落的如今,颍川名士群聚,私学林立,不止教授经义,也教授律令等经世致用的学问,更使人趋之若鹜。

这些学生不止有颍川本地人,还有自豫州其他郡、荆州、司隶三辅、青州、冀州等地慕名远来,多也是名门子弟,姓氏响当当。

总之,相信到了阳翟,何伯求先生怎么都不会无功而返。

第28章 颍川赵氏

荀柔去过颍阴县城,见过砖石垒砌的坚实城墙,如棋盘方正笔直的街道,以及每逢赶集之日热闹的市坊。这几日,又经过了人口繁盛的许县,以及城池坚固的长社,但这些,都无法同阳翟相比。

还未见到阳翟城墙,已经先感到阳翟的人气。

驰道上行驶的轺车和辎车渐渐多起来,胡服的游侠儿骑马飞驰、相互追逐,褒衣博带的儒生配着长剑、衣着锦绣的商人驱赶车马、短褐草鞋的黔首负着柴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待走近,高大雄伟的城墙外,宽阔沟深的护城河环绕,城门之上崇楼高耸,城门两侧双阙对峙,一队披甲执锐的门卒分列城门两边,对进出的行人车辆一一验看。

虽然就结果来说,他爹和何颙两个通缉“犯”随便编了假名,就光明正大进城,但至少乌黑的盔甲和闪着银光的长矛尖,看上去还是能唬人。

进了阳翟城,行人更加密集,街道繁华热闹,大道上并非市坊,两边沿街竟开了食肆和酒楼,旗帜招展下有胡姬当垆,荀柔探出身去看,差点被糊一脸。

“小郎君当心。”典韦伸手,一把将探出车门的荀柔拎起来,直接一甩抗在肩上,哈哈一笑,“这般看得更清楚些。”

“哇”荀柔连忙抱住他的头。

典韦肩膀宽厚,又身材高大,坐在他肩上,荀柔甚至比辎车的棚顶都高,来往人群尽在眼底,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享受到久违的高处清新空气“多谢典叔。”

看三国演义的时候,他对典韦的印象停留在曹操“古之恶来”的评价上。

不过几日相处,这位比他大十五岁的健壮青年,虽然外表凶了点,长得着急了点,其实豪爽、直率,脾气不坏,很好相处。

据他自己说,之所以干帮人寻仇、做保镖这些活,主要也是不得已“俺生来饭量就大,越是年长越是能吃,家里那点地,实在不够养活,幸好还有些力气,出来寻些活计干。”

荀柔表示理解。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吃饭用桶的人。

“不用客气。”典韦爽快笑道,将荀柔往里推了推,“俺在家也常这样带小弟,只是小弟没有小郎君乖巧,老是扭来动去,有回在路上,闹得俺实在心烦了,把他扒下来打屁股。”

……后臀尖凉飕飕的呢。

虽然明知典韦不是那个意思,荀柔还是觉得到威胁。

毕竟这体型差距,就有那么大。

“不过小郎君这般,干干净净、香香软软,便是驮上一天,倒也不累。”

就……“谢谢夸奖?”

“俺不是夸奖,俺说的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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